远古、上古、中古、近古,这四个时期,共同划分了历史。囊括了道历新启之前的所有岁月。归属于近古的最后一个时代,名为【一真】。一真时代短短三百年,给这个世界造成了巨大的创伤。一真时代的尾声,回响在一场混淆诸天、颠覆古今的大战中,险些摧毁现世,重启诸天。让永恒的超脱者都归于永眠。姬符仁在天马高原要求原天神签下的《昊天高上末劫之盟》,正是这个时期的产物。结束了一真时代,重定了现世秩序之后,才有道历新启,绵延至今,三千九百三十年。一真道主虽然被消灭,一真道却不曾消失。它是道门的附骨之疽,道宗的膏肓之病。景国建国近四千年的历史,几乎一直都笼罩在“谁是一真道”的疑云中。谁是一真道?殷孝恒是一真道成员!且是一真道最残忍、最冷酷的刽子手!与外界很多人认为的“邪魔外道”不同。真正的一真道核心成员,反而都是最古老最正统的道门修士。个个道统纯粹,传承贵重。他们坚守着道门古老的荣耀,怀揣着自远古延续至如今的骄傲,不认可除了道门之外的一切学说,一切信仰,乃至于……【一切】。他们相信“世间万物,都在道中。世间万义,皆为道理。”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一真道认为只有他们所信奉的那个“一”,是真实存在的。这个“一”,是开始,也是唯一。除此之外,皆是虚妄。所谓“天下皆幻,永生一真”。既然虚妄,就不应该存在,就该被抹去。所以九大仙宫陨落,仙人被杀绝,仙帝李沧虎被面对面地击破仙躯,被杀得陷入永眠!所以胆敢拒绝一真道,并且对一真道表现出强烈敌意的游惊龙,要从世间最耀眼的天骄,变成最无用的废人。一真道本可以安排一场意外,让游缺轰轰烈烈的战死。景国伐卫战争里,多的是制造意外的机会。最后却大费周章,为他上演了一出“惊龙碎心”。因为游缺这个道脉的天骄,侮辱了道门。杀心更比杀人痛!游缺起先并没有怀疑过。殷孝恒当年血腥屠杀卫国平民时,顺手一推,就将他碎心。那一切太过自然,所有人都觉得,包括他自己当初也觉得——只是他自己无法接受那种残忍行径,以至于道途崩溃。作为伐卫统帅的殷孝恒,彼时也为他没有照顾好国家天骄而向天子陈罪。但有什么罪呢?就连他自己都没脸怪殷孝恒。就像后来他的兄长游琰,战死在景牧战争里,不可能归咎于应江鸿一样。抛开殷孝恒的冷酷行为不说,自古以来带兵打仗不是请客吃饭,那是所有人都把脑袋挂在腰带上去拼命,没有跟着去打仗掠功,还需要被特别照顾的。后来他才知道,他不仅仅是被“特别照顾”了,还被奉上了最高礼遇——由诛魔元帅殷孝恒亲自掌刀!殷孝恒是行军打仗的大师,也是操弄人心的高手,轻而易举就给他制造了恐怖的压力,一步步不着痕迹地叠加至“道心无法承受之重”。他的确是无法接受屠戮平民的行为,的确无法对抗内心的恻隐,但他本可以更坚强。最后跪倒在那个无辜孩童面前的崩溃,其实是他在意志、精神、思想上,被全面碾碎的终响。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哪怕他已经知道自己道心崩溃是一场巨大的阴谋,是一真道在背后布局针对,却也始终无法确认,谁才是暗中的那只推手。殷孝恒作为景国最高层次的军事统帅,绝对意义上的高层,兼为蓬莱岛核心,代表蓬莱岛立足于中央大殿。有些怀疑实在无法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而且在整场伐卫战争里,殷孝恒是三军主帅。手下还有许多方面大将,战线总管,彼时他游缺只是一个崭露头角的后起之秀,与殷孝恒隔了不止多少级,接触的机会都很少——在整场战事里,有太多人有机会做手脚,而殷孝恒表现得太自然!这些年来他加入平等国,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一真道的痕迹。当然也在逐步排查,当年在伐卫战争里,有能力代表一真道将他“处刑碎心”的人物。发生在道历三八九八年的景国伐卫之战,已经过去了太久,但在他心里,恍如昨日,历历在目!一直到三年前。大景皇族姬炎月,身死于归景途中。单论此事,是地狱无门秦广王,就霸下祸国一事的复仇。但若牵系到姬炎月此行的目的,事情就复杂起来了。堂堂大景皇室真人,秘密出使盛国,与盛国“巽王”李元赦密谈,其目的是沟通联手扫荡一真道事宜——盛国作为第一道属国,在道门内部有相当大的影响力,同时也不可能避开一真道的侵蚀。一真道作为寄身在道门内部的血色怪物,已经成为景国的毒瘤,于盛国亦然。当时的情况,是景国强行把盛国推到前线,用牧国完成对盛国的巨大消耗,又用一场景军对牧军的胜利,稳定了北方局势,可谓一石二鸟,大获全胜。盛国国势大衰,不得不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乖乖听话,继续为中央帝国输血。巽王李元赦也在景牧战争里遭受重创,只能闭门静养。在这样的时刻,一真道蠢蠢欲动,想要趁机掌控第一道属国,竟然直接对李元赦进行刺杀!这是一场极其隐秘、非常突然的行动,可以说超出了所有人想象,一旦功成,盛国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一真道的蔓延。幸亏李元赦手上有先代盛天子临死前隐秘留给他的洞天宝具【无常招魂幡】,在生死关头翻出,才得以保住性命,等来了当时坐镇未都的西天师余徙救援。这件宝具是由三十六小洞天里排名第三十二的“良常放命洞天”炼成,前代盛天子得到它之后,一直到死也没有暴露它的存在。这才在许多年后,保住了李元赦的性命,也保住了盛国社稷。为了避免朝局动荡,此次刺杀的消息被压制下来,但由此引发的人心波澜,却没有那么容易抚平。李元赦自此深恨一真道,有了与景天子一致的立场。这就有了双方合作扫除一真的基础。为了掩人耳目,才由没有任何正职在身的姬炎月往来沟通。但这件事情被无孔不入的一真道所得知。最后的结果,是姬炎月行踪暴露,被尹观寻仇,地狱无门阎罗尽出,将其围杀在归景的半途。一真道迫切想要探知景天子与李元赦的计划进行到了哪一步,不得不对姬炎月下手。而姬炎月直接被地狱无门抹杀,此次计划更关键的部分却未被打扰,恰恰说明一真道所知只是只鳞片爪。为了不暴露这个计划的全貌,景国一直到现在,对姬炎月的死都是遮遮掩掩,针对地狱无门的报复,都是隐秘执行。既表现帝党的愤怒,又让一真道云里雾里地揣测。姬炎月乃是帝党核心成员。她不仅仅深度参与了对付一真道的行动,她所牵系的靖海计划,也是帝党史无前例的大动作。关系到景天子能否成就古今未有之伟业,赢得前所未有的威望,真正具备整肃内外、一统六合的实力。正因为姬炎月的位置如此关键,其人又向来是以闲云野鹤般的姿态,并不承担什么正职,她的行踪才那样难以获得。在她秘密前往盛国的时候,行踪尤其得到遮蔽。盛国方面,也就巽王李元赦、盛天子、盛太后,三人知晓。景国方面,所知者亦是寥寥。以“有能力获知姬炎月行踪的人”为一个圈,以过往其它有疑点的事件为大大小小的圈,当然也包括“有机会在景卫战场上碾碎游缺道心的人”这个圈。诸多疑点圈子重叠之下,诛魔统帅殷孝恒,就这样暴露了。尽管他非常谨慎,根本没有亲自出手,只是交付了姬炎月的秘密路线图,延请了本就与姬炎月有仇的杀手秦广王,玩了一手借刀杀人。但他得到的行动路线,也是特别的!闾丘文月彼时为姬炎月设定了许多条路线,大致重合,又有细微差异。通过不同渠道获得的情报,会有所不同。帝党通过对地狱无门伏击路线的反溯,反而进一步确认了殷孝恒的身份!在确定了殷孝恒一真道的身份之后,景天子并不急着动手。反而是不动声色地压下事态,继续推动他的靖海计划——显然这是王道之举,若有沧海永靖之功,他回身扫荡内外,全都事半功倍。同时也是利用这段时间,想看看殷孝恒身后的其他人。殷孝恒已经算得上绝对的大人物,但还掘不了一真道的根。为什么孙寅会知道这些?因为巽王李元赦,与平等国暗中有合作!平等国联手盛国,对付景国。联手夏国,对付齐国。这都是公开的秘密。长期以来,孙寅就是那个代表平等国与李元赦沟通的人!李元赦在对抗一真道上,与景天子有一致的立场。在对抗霸国霸权上,又与平等国有一致的立场。对抗牧国的时候,和景国又是一致。这种为盛国而活的政治生物,只有国家立场和国家利益,不存在任何个人的情感和选择,没有理念和理想。这次殷孝恒暗中前往天马高原,谋求永恒黄昏里的历史遗留,以求最后一步的跃升,就是李元赦通过他在道门里的影响力,得到的消息,暗中告知孙寅,让孙寅前去阻止。无论归属于一真道还是景国帝党,一个有能力指挥霸国倾国之战的殷孝恒,都不是李元赦所愿见到的。所以他对殷孝恒的杀心,坚决得无可挽回。但他绝不敢亲自动手,但凡泄露一点,盛国就亡于朝夕。而孙寅这边刚刚得到消息,才和赵子、钱丑聚集,还未来得及出发,殷孝恒就已经被杀死了!且在半公开的信息上,是被孙寅和赵子、钱丑,联手杀死。事情还没有办下,杀戮还没有开始,罪名先砸到了头上。且在罪名扣下来的同时,晋王姬玄贞就杀到了天公城,摧毁了天公城,继而万里逐杀李卯,以之为饵,践踏平等国人的理想。平等国不得不做出回应,以无可挽回的决绝,杀仇铁垒黄台,又于此刻围住匡命。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这世界一夜之间风云骤变,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被斩掉了时间,以山崩海啸的态势,飞快地往前发展着。诸方势力好像都被丢到了一条高速疾驰的官道上,马儿已经发了狂,所有人还都在扬鞭,一路烟尘滚滚不回头,大家只能拼命地往前,哪怕前方就是悬崖!孙寅加入平等国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为了复仇。如吴巳甚至是恨不得灭掉整个景国,来完成对一真道的报复。孙寅虽自认不至于那样极端,却也不介意给景国放血,加速景国的衰落——因为若不是景廷长期对一真道的绥靖,何至于有一真道现在这样的猖獗,他又何至于走到今天!现在匡命问——你为什么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杀死殷孝恒?他觉得这个问题是非常可笑的!可他实际上笑不出来。他要如何用逝去的那么多年,来回答这个问题呢?最后他只是说:“一丁点个人的恩怨!”游缺已经死了。今天站在这里的,只是孙寅而已。“那我就不再问了。”匡命说。“我不知道是谁想要杀死我,也许真的我挡了谁的路。我也不知道外面出了什么问题,也许一切就到这里。为国家、为道门征战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什么都不知道,就陷入这样的境况中。”他在这种时候,反倒咧开了嘴。丝丝缕缕的杀气,蒸腾在体表,如怪灵游身:“这种感觉……诸位!前所未有!”他提着铁槊,就此跃身:“那就把一切交给未知吧——我来享受危险!”在他的天灵上空,映照出一片蜃楼般的虚幻世界。荒茫大地上,重重叠叠的巨物阴影,纠缠着嘶吼向天。杀机无止境地炸开,不停刺激在场所有真人的灵觉。而见得烟尘滚滚,神雾弥天,一条苍黄色的螣蛇飞将出来,圆睁着狞恶的竖瞳,牙上飞血如飘带!轰!一条玄黑色的神龙破空出现,片片恶鳞如刀竖,横击此螣蛇之身。螣蛇猛然回转,与神龙相斗,彼此厮缠,吼啸不断,笔直坠落!两灵物相争的巨大的波动,将此世烟尘一霎拂开,让那大地之上的阴影都退却——只见得无以计数的螣蛇和玄龙,一堆一堆地纠缠翻滚。这个世界杀机太烈。轰隆隆!铛~!玉京山有术,名曰“内景神钟”。在匡命这里,完全已经不是一个性质的体现。他将内景神钟炼成争杀大术,以兵煞刻画一个最纯粹的杀戮世界——无上内景,龙蛇争命!此世一出,如云如雾,托住了天穹。赵子长发飘飞,一手抬起,五指起伏如按琴,一颗颗的白色棋子落下来,不断加注棋盘世界的压制力,但亦不能当场碾碎这龙蛇相争之世。世界里的世界!“三息。”匡命看了一眼天色:“三息的时间里,我带走你们某一个,或者永远留在这里。”“龙蛇争命钟”短暂地抵住了棋盘世界的压制,他需要在这个间隙里,在三位平等国护道人的围攻下,找出突破口。铁槊抬起的寒锋,笔直挑向赵子的面门。赵子一步退后,孙寅一步上前!他们在不同的方位,但这一进一退,孙寅已与匡命相对。孙寅双手一合,而后拉开,两只手都戴上了黑色的手套。左手往后一收,如水中揽月,抱玄而虚。右手则往前探、以掌作刀,也不见如何追赶,只是往前一劈,便正正地劈在槊尖!憨态毕现的虎头面具,仿佛有一个灿烂的笑容:“你认为你做得到?”“这很艰难,但艰难……岂不正是战斗的意义!?”匡命单手握住铁槊,一步往前一推。轰!轰!轰!这一推,是接连不断的爆响,相撞于一瞬。匡命大步往前走,脚下纵横交错的棋线,一条条模糊。无尽厚重的大地,自他的军靴下,开出一望无尽的裂隙。是山洪涌、黄土裂、命途崩。荡邪统帅在这一刻展现出来的个体杀力,俨然不借助兵阵,也是真人之中一等一。啪!啪!匡命的一对眼珠子直接爆开。鲜血在眼角蜿蜒而下。可命途的裂隙也同样在三位平等国护道人身上涂抹——那血色的纹路,如毒蛇般同时攀爬在三位护道人之身。好似至毒之花,极恶之灵。一经攀附,至死方休。兵道秘术·斗者恶解。极术杀法·血海棠。玉京尊敕·命觉法。无一不是搏命之术,极凶极恶的杀招,也只有匡命这样以生死悬命为乐趣的人,才能将之连接得如此完整,而又这般磅礴!掌中铁槊名【刑徒】,玉京玄修为匡命!刑徒害命!“杀!”“杀!”“杀!”“杀了他!”“杀了他!”少年英俊的脸上,爬满了血污!“杀!杀!杀!”他不停地呢喃着,重复着。军令如山啊!!他提着剑,行走在遍地的横尸中。“杀。杀。”他麻木地翕合着嘴唇,但已经没有声音发出来。士兵们都杀散了!遍地是猪狗,等着英勇的战士追上去宰杀!人命贱如草。他漫无目的地前行,独自穿进了一条巷落。眼前的一切都是血蒙蒙的。但身体的本能还在,他依然具备一位强大修士的觉知。左前方的房门后,有人!啪啦!瞳力直接将门推开了。门后站着一个吓傻了的……孩子。一个孩子!小小的,矮矮的,比车轮还低。跌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身后。杀——一个……孩子!少年猛地醒了一下神,看着掌中雪亮的剑锋,有一种将此剑插进自己心脏的冲动。剑刃映照着的年轻的脸,怎么这样陌生?两年前的黄河之会,他刚刚摘得内府魁首,那时候是那样的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只觉天下之大,无处不可去,天下之广,无事不可成。短短半月的战事,竟就这样了……眼无神,面晦暗,意沧桑!“躺下,装死。”他张了张枯涸的嘴,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那孩子也被吓到了,惊恐地呆愣在那里。他转过身,顺便将门带上。但脑海里忽然划过一道警光——他隐约记得,那孩子藏在背后的手,攥着什么,正要拿出来!恨我吗?憎我吗?想要偷袭我吗?!身体先于灵觉而动,刚刚关上的门又被一剑斩开,剑光一柄扫过庭院。那孩子!裂开了。那只刚好挪到身前的小手,手心紧紧攥着一个面具,似乎能从面具上获取无限的勇气。它不是什么伤人的法器。只是一个过节时候大人买来哄孩子的喜庆的生肖面具。绘的是只憨头憨脑的笨老虎。嘴里还叼着绣球,虎耳上有红绳。“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到这句话。“杀——啊!啊啊!!!”是剑先坠落的,还是人先坠落的,他已记不得。只记得自己跪倒在那个无辜的孩子面前,整个世界都在崩塌。后来他再也不能提剑。哪怕已经重塑了道心!……匡命的铁槊已经拨开孙寅的掌刀,也穿透那抱虚握月的防守,而后几无可阻,一往无前——可就在撞杀孙寅天灵的那一刻,那双陷入命运迷途的眼睛,忽而从浑噩中醒转。那是一双鲜红色的、剔透如宝石般的眼睛,唯独瞳孔的部分,是一颗完整匀称的雪花。相传世上孤独的魂灵消逝时,天空就会为之飘雪。神通,视寿!孙寅的手,握住了槊尖。五指尽为血染,但名为【刑徒】的铁槊,毕竟止于眉前。他就这么看着匡命。好像已经看了很久。“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他问。……本章6k,其中2k,为大盟“拥抱有什么用”加。(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