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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热夏天的某个早上,那位年轻的马人怀着欢快的心情去上班。
他在一间轧钢厂里工作,拿的是最低的薪酬,收入勉强够他糊口。尽管日子过得很艰难,他依然过得开心。
因为在他难熬的日子里,他有音乐作伴。
即使啃着最干硬难以下噎的黑面包,只要能佐以音乐这种精神上的调味料,日子也勉强过得下去。
他其实并没有什么音乐天分。也许他有一丁点。除此之外,全靠后天的努力来弥补。
即使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只要花上很长的时间日以继夜地练习,也能把[绝对音感]练出来,也能摸熟吉他的弹奏方法,把各种常见的和弦弹好。
拜这个所赐,他加入了一个地下酒吧的小型乐队,而且乐队的人气逐有起色,马上就能和唱片公司签约,去欧洲巡演了。
没错,今天就是年轻马人在工厂上班的最后一天。
上完今天的班,明天他就会辞退这份卑微的工作,坐上去欧洲巡演的飞机,正式开启他的演艺人生。
——但事情真会那么顺利吗?
"嗯?"
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困于货仓之中,时间已经是傍晚,到了工厂下班休停的时候了。
但他并没能离开这间工厂。他在上班中途就失去了意识,记得好像是有谁从后方给了他一下……
"醒了?"一名工人狞笑着问他。
在场有好几个人,但工人们都蒙着脸,在这种夜色之下很难看得清他们是谁跟谁。
"这是在干什么?"年轻人挣扎着,但他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绑,不禁更慌了:"小麦克,是你吗?别玩了,快放开我!"
"闭嘴。"有谁赏了年轻马人一个狠狠的耳光,掴得他头晕眼花。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被扛到冲压机前,他的手被放在模座上。好几名工人一起按住他的手,让他动弹不得。
"我听说你明天就要离开伦敦,去开演唱会?"有谁说。
"笑死个人。就凭你?"工人们三言两语地说起来。
"你小子一点音乐天赋都没有,唱歌就像狗叫一样难听,不过是交上了好运,被唱片公司看中而已,以为这样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
丑陋的嫉妒心在爆发。
"要不是德鲁伊教的人给你做担保,你这种兽人甚至连在这工厂干活的资格都没有!你嚣张个什么!"
"明明是兽人却跑来我们人类的地盘抢我们饭碗,你凭什么?我表兄半年前被辞退,也是你害的!"
年轻人只是干得比别人更努力,加班得更多,而且一个人能顶五个人份量的工作。
——所以努力也是一种罪过?
"说够了。开始吧。"一个冷酷的声音提醒道。年轻的马人依稀认得出这个声音,但他对这个声音的印象相当模糊,那恐怕是他见过但很少见到的人。
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冲压机逐渐压了下来,对准年轻人的手指。它下压的速度被特意调得极其缓慢,仿佛故意做给年轻马人看,仿佛要让他亲眼体会这份绝望。
"你知道悲剧是什么吗?"那个冷酷的声音在年轻人耳边念叨道,犹如在布教,又像是是诵经,"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碎给人看。
你以为你努力过了,你足够地努力。你以为你努力就能得到回报,收获幸福?
然而世界远比你想象中的黑暗,小子。
你们这些兽人不过是下等人种,奴隶种族,连人类中的贱民都不如。
你们一辈子就只配在地面上爬行,吃着泥巴,做着最卑微的工作,为我们这些优越而伟大的尤泰人铺地砖。
就你这样的下等贱民,还想辞退工厂的工作,去开什么演唱会?笑死。你配吗?
我们今天不仅要毁掉你的音乐生涯,还要毁掉你唯一的工作。
你从今天起就会因为 [不守工作安全规范]、[违规在工厂里加班] 而被辞退。
我就想看看,本来就是下等贱民的你,履历还被如此抹黑,哪个工厂还敢聘请你?"
冲压机,压了下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年轻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在空荡荡的工厂里回响。
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食指和小指避开了冲压机,但他的中指和无名指的第一节已经被压住。
那并不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如果它是,它还不至于带来如此撕心裂肺的剧痛。冲压机是一点点压下来的,在几秒钟内才完成了挤压、压碎、碾压成浆的三个步骤。
指甲和[[皮肉在强大的压力下绽裂,如同被挤碎的浆果那样溅射出汁液;
骨头嘎吱作响,在高压下逐渐粉碎,化成无数的尖刺从绽裂的皮肉之中刺出;
这一切最终都在高压下化为浆液和粉末,碎得不能更碎,要么从冲压机和底座的缝隙间挤出,要么被压得纸一样薄,停留在那鲜红的底座上。
年轻的马人看着自己的指头被碾成肉泥,巨大的绝望在他的心中扎根。随之而来的剧痛则让他逐渐失去知觉,任凭那群工人把他从工厂里拖走。
"魔……鬼……!"他有气无力地低声呢喃:"诅……咒你们…!诅咒……你们…人类!"
巨大的仇恨在他心中酝酿。
"诅咒?那种东西不存在。"那个冷酷的男人哼笑道,"你再怎么诅咒也没用。你就只能像烂泥一样继续在贫民窟中腐朽。那里就是你们这些劣等种族该待的地方。"
工人们就那样把年轻的马人扔在工厂外的空地上。
"把他丢在这里就行了,在事情变得麻烦之前你们先走吧。"冷酷的男人命令道,于是工人们逐一逃离案发现场。
"……我……我记起来你了!"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微睁着双眼,想在自己彻底晕过去之前,好好看清楚那个男人的脸。
"你是……监工头…迈克……!"他用气若游丝的声音,愤怒地低吼。
在月色之下,那个男人露出一张狞笑着的,恶魔一样的脸。他一边狞笑一边狠狠地踹这名年轻马人,几下猛踢就把他打晕过去。
伊莱恩回过神来,已经是满头冷汗。那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哪怕他只是在读取别人的记忆。
"那、那家伙是……迈克亚萨的祖先?!"他低声问道:"不对……那是他本人吗?!"
老马波扎克一脸平静地反问:"你觉得呢?"
如果那是真的话,迈克亚萨将军岂不是两百多年前就存在的人了?人类能活那么久吗?
然后伊莱恩深吸一口气。
正常人确实没法活那么久,但如果迈克亚萨真的和深渊做了什么交易,靠深渊的力量来延命,活个区区两百年还是很简单的事情。
事实摆在眼前,迈克亚萨刚才不就在众人面前,变身成那种不可理喻的怪物吗。
"我原本想让你帮我确认一件事,我记忆之中迈克监工那张脸是否真的和迈克亚萨将军一模一样。"波扎克已久一脸平静地看着伊莱恩,"但从你的反应看来,我的猜测是正确的。我又多了一个杀他的理由。"
"那、那是你的记忆,你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那确实是我的记忆,但我每次试图回想起来,那部分的记忆都很模糊。我就是没法在记忆中看清楚那家伙的脸。"
确实有这种事情。当一个人遭遇到过于痛苦的经历时,会对这人造成心理上的创伤。
然后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就会生效,让那个人要么彻底忘掉那段痛苦的回忆,又或者对那段痛苦回忆的一部分或全部进行模糊化处理,怎么回想都没法记起细节。这是心理学范畴的疾病,属于一种"急性应激反应",属于阿兹海默病的一个分野。伊莱恩以前为了准备脑移植手术而研究了大量人脑神经系统相关的书籍,因此他对这病略懂一二。
波扎克自己没法清楚记起来的东西,麒麟的读取记忆能力却可以完完整整地读到。毕竟麒麟是直接从波扎克的脑子里读取记忆情报的,不受波扎克那些心理疾病的影响。
"所,所以,在两百多年前,迈克亚萨就加入了那个组织(上古维律者)?"
"不。他也不一定是在那个时候就加入的,他当时只是一间工厂的监工,一个小人物。"波扎克却说,"但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寻求机遇。很讽刺地,他们这种人.渣反而很容易获得机遇。不择手段的人总是更容易发迹。
也许,就像其他尤泰富商那样,他通过各种坑蒙拐骗的手段累积财富,然后发迹,最终加入了那个组织。
然后他出卖人类,从他的主子那里获得永恒的生命,换一个身份继续生活,最终还当上了将军——说不定就是这样。"
这种猜测相当大胆,但它的可能性也相当高。
不管怎样,当年那个在月光之下狞笑着,如同恶魔一样迈克监工,如今已经死透了。他罪有应得,不得善终。
因为波扎克走进了传送门,伊莱恩他们还是很自然地跟了过去,为了把对话说完。
下一秒,伊莱恩已经深处一片荒野中,周围是十分荒凉的山野景色,他甚至没法确定这是哪里。
"迈克亚萨最后是怎么死的?我通过全息屏幕,有点看不清楚。"波扎克又问,"你有让他受到最大的痛苦而死去吗?"
"我、我把他压缩到比宇宙中最小的粒子还小,让他从这个宇宙中蒸发湮灭了。"伊莱恩如实答道,丝毫没有意识到对方是在探听他的能力。
小羊在一旁使劲哼哼,提醒伊莱恩赶紧住嘴,但白狮人少年根本没察觉到。
"……嗯,这样也不错。我甚至不知道那混蛋变成怪物之后能否感受到痛楚,但那种死法肯定能为他带来巨大的绝望。是很合适他的死法。"波扎克释然笑道,"他当年压碎了我两只手指,如今他被整个人压碎。大概这就是他的报应(卡玛)吧。"
伊莱恩不能更同意这个观点。
"我原本希望你能把当年在场的另外几个工人的脸描绘出来。但我想这有点强人所难,毕竟那群人蒙着脸,恐怕连你也看不清楚。"波扎克又说,"而且他们都是小角色,是两百年前的人了,估计早就死透了。即使留有后代,我找他们的后代复仇,好像也没啥意义。"
"嗯……"伊莱恩倒是想到了什么,"虽、虽然蒙着脸,但他们鼻子以上的特征,我还是能看见。"
毕竟那群工人只用布蒙住了半张脸。
"其、其中一个秃头带疤,伤疤在右眼接近眉毛处;另一个的额头上也有两道伤痕,貌似是被利爪抓伤的……哦,还、还有一个,那家伙的左手也缺了个指头,好像是尾指。……工伤?"
听完伊莱恩的描述,老马波扎克的脸上掠过连串复杂表情,有愤怒也有伤悲。他平时惯用的那张扑克脸都掩盖不住这一切。
"我确实认识他们。他们和我一起喝过酒。我顶替过古里安上班,让那家伙免于被辞退;我帮迪鲁跑过腿,借过钱给他,替他挨过一刀,帮他从高利贷的手上逃脱过;我甚至还帮巴鲁斯筹备的婚礼,东奔西走,他最终却忘记给我发婚礼请柬……而你永远不知道当初笑着和你做朋友的人,实际心里都怎么想。也许只是我单方面当他们是朋友,他们却只把我当成一厢情愿的小丑。"
大概这就是,人心的黑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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