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关于含蓄-《一路绝尘》

      324.关于含蓄

      关于含蓄,我们的古人尽得其中精髓。司空图在《诗品》中指出:"不着一字,尽得**。"而严羽在他的《沧浪诗话》中说的就更清楚了:"盛唐诗人,惟在兴趣。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故其妙处,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这就是入木三分、力透纸背之说。

      比如王昌龄的那首《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通篇没有一个字提到边塞和戍边,堪称千古绝唱;比如王维的那首《相思》:"**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一个"多"的直白,加上"最"的含蓄深婉,自然就语浅情深、意味深长;比如元稹的那首《行宫》:"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那些花开花落、年复一年、红颜易老、岁月难熬的宫中的此情此景,怎不令人感觉凄绝?

      写得好的还有杜牧的那首《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微妙地把历史、现实和未来连成一线,令人叫绝;又如杜甫的那首《江南逢李龟年》:"歧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那种世运的衰败、社会的动荡、诗人的漂泊、人世的艰辛尽在相逢故人的不言中;又如李商隐的那首《夜雨寄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那种不可思议的天马行空,把离别之苦居然想象成欢聚之乐,含蓄隽永、余韵无穷,不愧为绝句中的精品。

      不过这些都比不上朱庆馀的那首《近试上张水部》写得含蓄:"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全诗以新娘打扮得入不入时,能否讨得公婆欢心,最好先问问新郎,如此精心设问来试探对方自己的仕途,寓意自明,令人惊叹。而那个张籍在《酬朱庆馀》诗中的答道也堪称绝妙:"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一来一往,文人相重,酬答俱妙,千古佳话,流誉诗坛。

      可是不得不承认到了宋代,文人在长短句和唱词的编排和选用上有了更大的自由,那些含蓄的佳作俯首皆是、信手拈来。比如晏殊的那首《临江仙》:"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苹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那种刻骨铭心的怀念跃然纸上,深得含蓄婉曲之妙,反复咀嚼,就能品出这"言外之味,弦外之响"。(《人间词话》)有时候,含蓄就是另一种直白,说出来也许已是百转千回,知心如玉。

      于是就有了这样一联为证:半遮半掩半含羞,半推半就本迎合。

      那个美国南北战争爆发前夕,塔拉庄园的千金小姐郝思嘉狂热的爱上了那个好看的艾希利,但艾希利却选择了郝思嘉的表妹韩媚兰为终身伴侣。郝思嘉出于妒恨,抢先嫁给了韩媚兰的**查尔斯。这么一点小事,玛格丽特-米切尔在长篇小说《飘》里面整整用了151页的篇幅细细描述。这就是和西方的油画一样,不厌其烦、多方渲染、浓抹重彩、层层堆垒,力求塑造一个立体的形象。看看达芬奇、梵高、列宾、莫奈、毕加索全都如此。

      而中国的艺术,却从骨子里崇尚道家的"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刻意追求弦外之音、言外之意。所以说,中国人艺术中的那些空白,是用来盛放读者和观众的无限想象和回味的。诗文的妙处就在于能勾起读者的共鸣,绘画也常常仅仅只是寥寥几笔丹青,就能让看画者从中领悟大千世界、看出画家思想。比如郑板桥的竹、徐悲鸿的马、李可染的牛、韩美林的驴、齐白石的虾,还有张大千的山水、吴作人的熊猫、吴冠中的庭院、陈逸飞的小桥流水人家都可见一斑。

      西方的艺术就如同法国的拉菲,和周立波调侃的一样,度数低,喝上几瓶一点事都没有,就是心疼钱;而中国的艺术显得很含蓄,有些半遮半掩的韵味,露出的少让人联想得更多,就像东方的陈年佳酿,入口绵软,却回味隽永;西方的艺术就像意大利馅饼或者是麦当劳的汉堡,一下子就全给端上来了,要的就是那份兴奋和激情,可以让人爱不释手,可时间长了难免乏味;中国艺术和中国画的留白一样,并非因为画家水平低,恰恰相反,正是在这种留白中显出一种情致,显出一份韵律,显出一些雅趣。

      现在城市里的建筑不是千规一律的火柴盒就是高耸如云的塔楼,很单调也很丑陋,唯一的优点就是能够在尽可能小的范围内扩大居住空间和范围,这是西方人的思维模式,被我们照搬过来,用在城市化进程中。而联合国却放弃了追求城市化的现代中国建筑和生态模式,却向世界推广印度的加强农村建设的印度模式是不是有些讽刺?在中国的城市里六十年以上的建筑已经寥寥无几,而在其他西方国家却比比皆是,这是不是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一种悲剧?

      中国的家居艺术本来就是博大精深。不一定都要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一块山石点缀、很普通的方砖地上栽几根兰草、植几竿绿竹;墙头上是绿意盎然的藤蔓、葡萄架下是水光粼粼的金鱼缸;院子越是狭小,就越要拦腰在院的中央砌一堵矮墙。墙上开扇小窗,镂空雕花的窗格间透过墙那边树影花香,摇曳扶疏参差披拂,都若隐若现的显现出来。让来宾以为那边藏着个多大、多深的庭院呢。这可不是那座捣蛋(国家大剧院)、大裤衩(央视新址)所能相提并论的。所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会迫不及待的要一座七百平米、以小见大的苏州园林呢。

      这是中国人的聪明--越是含蓄、越是半遮半掩,就越能挑起人的好奇。一部《红楼梦》对那个美丽动人的秦可卿的描写叙述不过几百字,可给人的感觉就是文字背后藏了多少秘密,惹得几百年以后还有人在编故事去试图解开那扯不清、道不明的谜团。那个功成名就的刘心武甚至跑到《百家讲坛》上去讲《秦可卿之死》。

      中国的艺术往往惊鸿一瞥,只字片言--这就是魅力,这就是艺术的魅力所在。美好的东西往往都会带给人一些感受,或甜蜜,或激动,或温暖。这种感受又以点到为止、半遮半掩为妙,吞吞吐吐、扭扭捏捏说一点、写几段、勾几笔,却嘎然而止,总是在让人产生无限遐想而迫切想要更进一步的了解或得到的时候,对不起,打住、到此为止,这也就是此时无声胜有声,这也就是于无声处听惊雷,这也就是绕梁三日,这也就是中国艺术挡不住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