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如玉 第六十回 归云隔尘-《诛魇》
寒阳悬挂在清气盈盈的天空中,光线透过苍松翠柏,使人只觉清冷。心情的繁复,使得原本漫长的路途更为遥远,脑海中,不断浮现的,便是那淡然的笑容与音貌,让每一次呼吸都有如刀绞。
秦慕风此前虽是“盲善”,可也绝不是一个滥情之人,此番回乡所遇的人情冷暖在心中荡起的波澜层层相映,及至张南星在他眼前遇难之时却无能为力而升起的无力感,刹如一瓢清水泼进烧滚的油锅中,一不可收拾。
贵门不甚遥远,可渐渐爬高的山路宽度不足一丈,前行十丈一处绕弯,穷目三百丈外便是远处群山,路途崎岖蜿蜒,路旁古树参天,时有遮天蔽日,又有瀑布湍流。身在此间行进,对于究竟身在何处,尚有多少路程的问题,只是惘然,心中需秉持沿这杳无人烟的路一往无前,则定可到达的信念。
此番路途,实可用王安石《游褒禅山记》中“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句类比;而说到此句,又可就秦慕风此行达至“明德修心”目的需以勤为路的条件相类。
【笔者前段时间驱车前往贵门,山路的弯折记忆犹新,往往是动不动一个急转弯,不熟悉路途实在有些考验,但到达书院远眺云海时,脑中闪过的就是“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一句,然后于山林长啸,那一瞬的畅快悠然,只觉此行非虚,而鹿门书院古朴的底蕴与光芒,更是让人心生“入学”的憧憬。】
秦慕风虽然长于在林间穿梭,行惯了山路,但这一番路途上来却也已感到疲累,沿着那条如蛇的驿道,穿过遍地榛荆的荒芜,待到眼前一片豁然开朗时,映入眼前的却是一片平原,在清冷月明与萤火光点相映下,田园民宿整齐蔚然,远山的犬吠更为这夜晚缀出清平的宁和,当下只从草垛中抱出些稻梗席地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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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一早,农人日出而作,秦慕风问明路径,便往鹿门书院行去,不消半个时辰,一处演武场赫然展现在眼前,立于台上,颇有“沙场点兵”的豪迈,一时热血滚滚,直涌上胸口。再看这书院,雕梁画栋,黛瓦飞甍。左边石阶井然而上,直达一方台门,门楹上一块黑匾上书“鹿门书院”四个鎏金的秦体大字居高临下,古韵书香氤氲其间。
吕规叔,曾任婺州教授、监察御史、河南府推官,因娶剡之过氏为妻,致仕后迁居鹿门。出身于“文献世家、中原望族”的吕公,秉性正直,素来志存高远不随流俗,面对女真贵族的骠悍铁蹄,面对苟且偷安的南宋王朝,义无反顾地跻身主战派行列,因而得罪主和派的秦桧而遭弹劾,而后,他毅然辞去监察御史一职,归隐以青山翠岭、清流映带著称的剡之鹿门山(贵门山古称鹿门山),其时古木参天,野草丛生,时时得闻鹿鸣之声。
南宋淳熙元年,吕规叔呕心沥血创办鹿门书院,弘扬“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夙愿。
书院右边,果是一处累石而建的更楼,只见更楼拱券洞的石额上,“贵门”二个楷书大字苍健遒劲,正是宋淳熙七年朱熹所题。
宋淳熙七年,朱熹至嵊赈灾时慕名探访吕规叔于鹿门,并在鹿门书院讲学三个月,期间,因为鹿门山有“名人良足以为贵”,吕家又为“名门望族以为贵”,题写了“贵门”两字,鹿门书院自此慕名来访者络绎不绝,口口相传,“鹿门”也因而改称“贵门”,只是书院仍以“鹿门”为名。
此处更楼是吕规叔之子吕祖璟所建,内有大鼓、座钟,用以记时和危险时刻警示乡民,还有各种古代十八般兵器,供乡民平时习武强身,有外民扰乱时保家安民。
吕祖璟,字太诚;从小立志,为国振武,官至淮南安抚使,专司卫戍治边和维护社会秩序;由于安徽淮南、淮北,分由宋、金治理,淮南已属边境,安抚甚为严峻。祖璟治边“恩威明信,盗寇皆惊”,社会安宁,不久年事高迈,回乡尽孝,宋宁宗授衔褒封三代,赐赏领地粮税,赐建演武更楼,自此将书院办为文武兼修,开创先河。
在更楼外探看石砌拱券洞内里时,只觉一片昏暗,及至步入期间,赫然别有洞天,一方数丈开外的天井将内里映得敞亮,这才看到,书院原来是四合式二层回廊木质建筑,下层乃石砌的台基,四围石墙高高矗立,上面藤蔓覆垂,青苔如油。其上迂廊古意盎然,窗牖栅栏沧桑古朴,石砌拱券洞的额上分题“归云”、“隔尘”,儒家文气尽显,而“一门两额”内外异称,别具一格,内外联读可得“鹿门隔尘,贵门归云”,涵义深切,耐人寻味。
沿阶而行,步出后洞,腾腾的云雾扑面而来。极目远眺,只见一片云海汹涌翻腾,谷中幽风掀起一个个云浪扑打在对“岸”旖旎的山峦上,蔚为壮观,其下云海间,却有歌声嘹亮,笑语绵绵,鸡鸣犬吠,迤逦而来,直在莽莽山间回荡。
此一时,看一川烟雨,听两耳松风;下一瞬,云在峰间绕,峰从云中出。片刻间,轻烟夕岚尽收眼底,所谓仙境盛景,反不及之一二矣,再回味“归云”、“隔尘”四字,大有然脱俗、羽化登仙的意境,也难怪古今圣人继往而来,鹿门书院名传四海也!
“此方天地灵气充盈,不错!”欣然间,傲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转头四顾,却空无一人。
“谁!”声者俨然就在耳边,可即使秦慕风定心探寻,四下都没有任何气息,霎时有些悚然,那自负的声调,让秦慕风实在反感。“这是见鬼了?”秦慕风心道。
“哈哈哈哈,不错,有鬼,不过你死都见不到!”那个声音犹自戏谑着,彷将秦慕风当成指掌间的蚂蚱,捏在手上任意的玩弄,反让秦慕风更为恼怒,眼神瞬间阴冷下来。
“小子,动气了可就不好玩了!”——“你到底是谁?”秦慕风探寻之下已然确定,这声音绝非来自身遭,可为何他的面目神色,这人彷如在目,更玄乎的是心底的疑惑他都能探得?
“真是蠢的可以!”那人说道,而秦慕风瞬间愣在那里,两眼怔怔的游离着——刚说这话的时候,竟然是他自己的嘴在动?——“我!颛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