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鸟空啼唱-《变臣》

    四月十日,院试开始。卯时一刻(早五点十五分),贡院的大门打开,六百多名考生排成四列接受入场检查,解发、袒衣,连鞋袜都要脱下搜上一遍。为防作弊,应试用的笔、墨、纸张、食物等皆由考场提供,考生只需空手进场。

    唱名、搜检完毕后,江安义整理好衣衫,迈步进入贡院的大门。天还未大亮,四端高高耸立的望角如同巨人般守望着这封闭的院落,双重围墙上布满荆棘,难怪贡院被叫做“棘围”。江安义心里嘀咕着,沿着正中轴线穿过大门、二门、龙门,这就是贡院的“三龙门”了。

    长长的甬道正前方明远楼高耸,乌沉沉地透着森严庄重,左右两旁有不少建筑,想是至公堂、协一堂、联壁堂、守备厅、监试厅及刷印刻字、受卷、弥封等地。江安义来不及细看,旁边的小吏已经低喝着:“还不快找号舍,傻站着干啥。”

    江安义赶紧拿出考引找“辰字十二号”,大道两旁一排排整齐、低矮的瓦房就是号舍,有衙役举着灯笼在前面照亮,昏暗的灯光映照着粉墙上墨写的“辰”字。

    号舍高约二米,宽约二米,深仅有一米五,两端墙壁隔开,上面是瓦顶,地上铺着青砖,看上去还素洁。无门无窗,上下各搭一块木板便是桌椅,两块木板并排搭入便是床,抽掉木板便可进出,每人一号,对号入座。桌板上放着笔纸等物,江安义研好墨试了试笔,还算顺手,安然落坐,闭目静心。

    辰时(早上七点),开始发卷考试。江安义知道院试分二场,这场正试,考试的内容是贴经、墨义题,一策问一诗,辰时开考、申时收卷(下午五点),十三日公布前百名,这百人才有资格参加覆试,其他人落榜。

    江安义并没有急着下笔,一天时间足够了。贴经、墨义题都是熟悉的,不难;策问《敏于事而慎于言论》,是夫子《论语》中的一句;诗名为《春景》,不限韵,不限体,第一场相对容易些。江安义微微一笑,自己念给郭怀理的“人闲桂花落”可以用上,郭胖子算捡个便宜。

    不急不忙地将贴经和墨义做完,江安义的字下过功夫,余知节也称赞过,这手字落在试卷上挺拔俊逸,刚劲有力,看上去赏心悦目。卷面整洁很重要,绝不能污了、湿了,江安义知道每回都有人因污了卷子被黜。

    写春景的诗很多,江安义抄了首“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誊上去,欣赏了一下,这首诗绝对能技压全场。

    阳光高高地照在号舍对面的墙壁上,江安义在号舍中活动了一下手脚,静下心来思索策问。“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是要勤于做事,说话谨慎,这句话与另一句“讷于言而敏于行”相照应,都是让人说话要谨慎行动要敏捷。

    夫子之言自然要遵从,但只从夫子之言上阐述,便没有新意。余师讲课时每每从另一个角度来看问题,让人耳目一新,那么“敏于事而慎于言”也不妨从另一面来反论。

    打定主意,思路有了着脚点,很快有了立论:敏于事不等于莽撞行事,慎于言不等于不言,关键在于提高自己的修养和办事能力,行事高洁志向远大,立身之后便可立言,用言辞来表明自己的志向,引导后学者。

    落笔卷上:“夫子云: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何也?敏于事者,勉其所不足,慎于言者,不敢尽其所有余也。……故言以忠志,文以足言,不言谁知其志?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慎辞哉!”

    六百字一气呵成,江字义放下笔,活动活动自己酸麻的手腕,看着卷上工整的小楷,心中充满了成就感。经过余师的提点,自己的眼光、立意、识解都有了很大的提高,这篇策论有理有据,自恃进入覆试不难。

    检查了数遍,并无犯忌讳的字,此时未时已到,有人开始交卷了。江安义拉动身边的小铃,不一会有两名小吏过来糊名,将考卷放入匣中,收走笔墨等物,示意江安义可以离开。

    贡院外稍等,郭怀理满面春风地走出来。一见江安义,郭怀理开始“呱呱”个不停,自己哪道题答得妙,策论如何做得好。谈到诗作,郭怀理眉飞色舞起来,得意地笑道:“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跑断肠,哥哥我就是个有福的,要不然那首‘人闲桂花落’会落到我的手里,单凭这首诗,哥哥也要入围覆试。”

    眼珠一转,郭怀理思量道:“这样一首好诗,得让大家都知道才好,扬扬名,将来我就要被人称做‘郭桂花’了,哈哈哈。小江,你可不能拆我的台,要不然哥哥可跟你没完。晚上想吃点啥,哥哥请。”

    回到客栈,郭怀平迫不急待地将“人闲桂花落”写在扇面之上,站在走廊之上,见人便“刷”的一下打开折扇,按在胸口,旁若无人地念念有词。

    这招很奏效,同客栈中的考生们很快知道了新齐县考生郭怀平,写下佳句“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赏叹之余,前来结交的士子纷沓而至,将客房扰得嘈杂不堪,江安义苦不堪言,郭怀平乐在其中。

    郭怀平因诗而喜,贡院中却正因诗酝酿着一场风暴。

    贡院协一堂,泽昌书院的山长邓浩南带着二名先生正在紧张的评卷中。泽昌书院是江南最著名的书院,地处仁州,邓山长和冯刺史冯绍钧是同窗好友,此次应冯刺史之约来府学讲学。为彰显此次院试的公平,冯刺史特意借了邓山长这块金字招牌,让他带人评卷。

    至公堂,冯刺史和几个下属聊着天,等着正试的结果。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深绯色的官袍上,在周围或青或绿的陪衬下,如同一朵鲜花在绿然地口吻道:“我观‘鸟空啼’一诗以景写情,内中悲意十足,应是历经沧桑之人所做,不像是少年人的心思,昆华山上做此诗的少年人八成不是原作者,此其一。”

    “其二,如果是这少年人所做,那此人必定诗才出众,岂会用一首旧作来搪塞考试,诸卷中尚有‘人闲桂花落’和‘野渡无人舟自横’两首佳作,想必有一首是其所做。”

    “再者,九人同赋‘鸟空啼’,此九人品性可想而知,既然他们喜欢‘鸟空啼’,本府就让他们空欢喜一场。”

    众皆叹服。

    注:大郑府学设教授一人(正七品),训导四人(正八品);县学教谕一人(从八品),训导二人(正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