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平凡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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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来我也回去了。反正也还早,又有月亮。那天有空再过来和你们吹牛。”
林振翔说罢,就起身去院子里推起他的小单车往门外走,准备骑车回去了。
“骑车慢点哦,明晚再来玩……”
曾仕湖,曾仕雄,曾仕友异口同声的说道。
“湖崽,你回来了”曾仕湖妈妈听见推门声,问道。
“嗯!妈,我回来了”!
湖崽是曾仕湖的小名,他的父母,还有和他熟悉的同学,都是这样叫他,桂柳一带惯例,叫人如果叫全名显得太陌生,所以男孩子一般都是在名字的最后一个字的后面加个“崽”、或者在前面加一个“阿”。比如曾仕湖就叫“湖崽”,曾仕湖的弟弟曾仕强就叫“阿强”
“湖崽”的这个“崽”字也是有意思的,是“小”的意思。人如其名,这个曾仕湖真的是长得瘦瘦小小的。
都18岁了,身高才155cm,体重才46kg。可能是缺乏足够的营养和激素,他脸上连胡子和青春豆都还没怎么长。也正是因为没长这些,一张脸看上去倒是很清秀,眉毛弯弯的像个女孩子。鼻子不算高,却端正笔直。眼睛不大,但是看人时眼神却透露着坚毅。圆圆的眼睛黑白分明,亮如明镜,看起来囧囧有神。嘴巴偏小,嘴唇很薄,笑起来嘴角微微翘上,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脸上还会起两个小酒窝。格外的清秀耐看。
只是作为一个已经年满18岁的成熟男人,曾仕湖这个长相,却显得很瘦弱,单薄,没有雄性身上应该有的阳刚之气。瘦瘦小小的身材,再加上一张脸因为贫血显得比较苍白,则更显出林黛玉类的弱不禁风。
也是因为这不争气的身体,让曾仕湖在“长春工程学院”读书只读得不到一个学期,就不得不辍学回家了。(当然当时办的是休学手续)。
可能是因为东北太冷,也可能是水土不服。曾仕湖在长春学校的时候贫血病反反复复的发作,折磨着他。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走路走远一点眼睛就发黑,头晕,耳鸣。实在没办法正常的上课学习。
也是因为家里穷,知道儿子在学校有病了也就只能多寄个300块过去,叫多吃点营养。可是这个病哪里是吃点营养就能好的哦!因为没有钱去大医院去做正规的检查治疗,只是在校医那里输点液。输完后感觉好一点又去上课,几天后又和原来一样就又到校医哪里输液。反反复复,校医也没办法,只能告诉曾仕湖,你这样下去不行,如果没钱在这里大医院做正规治疗,那就休学回家治疗吧!班主任老师也是这样建议,所以期末考试都还没考,曾仕湖就休学回家了。
说来也怪,回到家后,可能是气候水土都适应了。曾仕湖也是去到县里医院,住了几天院,打了几瓶针,觉得舒服点就出院回家了。回到家也是杀两只鸡来吃,休息个十天半月。又恢复成和自己平常一样能吃能喝能跑能跳了。只是,这一“休学”却变成了“辍学”,曾仕湖再也没能回到他心爱的学校。
曾仕湖的家,是两间大概建于50年前的泥砖房。跟所有桂柳地区农村房子的格局差不多,房子左边是堂屋,右边是房。堂屋里靠墙壁两边各摆了一张大概也是五十年前的木工手工做的春凳(一种大概长3米,宽50公分,高50公分的没有靠背的大凳子)。由于年代久远,油漆全部脱落光了,不但看不出原来漆了什么颜色,而且连木头原色也分不清。无数的油渍,污渍,汤渍撒在上面被吸进木头里去,整个凳子看上去是一团一团的不规则、不均匀、深浅度不一样的黑,显得很脏。搞得那些爱干净的人到他家玩都不敢坐下去。春凳上面的墙壁上,各贴了四张长度大概在35公分,高度大概在90公分的画,左边是松,竹,梅,菊。右边是桃,李,杏,柳。但是由于这些画不是每年春节都换,很多地方都破损,比较陈旧了。堂屋正中间靠墙则放着一个宽度在40公分,长度在2米左右的条桌。按常理,条桌中间应该摆着一台哪怕是只有14寸的黑白电视。但是没有,这种情况在曾村已经很少见了。
用曾仕湖老爸说是:“电视我买得起,但是如果买了电视他们两兄弟学习成绩那可能这么好,天天看电视去了,那有时间写作业看书”。
条桌的最左边,按常理是应该放一个可以保温的暖水壶,再加几个玻璃杯的。但由于暖水壶被曾仕湖老爸有次酒醉发酒疯打坏了。所以就用一个大概是民国或者清朝时生产的,瓦的,椭圆形像个足球那么大,有两个耳,顶部有个盖子,肚子上部有个出水嘴的大茶罐来顶替。至于玻璃杯呢,唉!想多了,有多少也不够砸坏啊,所以玻璃杯就免了,用个洋瓷口盅代替吧。刷牙也是它,喝水也是它。条桌上面,挂着一副“三星送福”中堂画。中堂画再往左,则是曾村村民家家户户都供奉着的“香火”。
香火用红纸写成,正中间写着“天地君亲师位”六个大字,左边是“曾氏门中历代先祖”……,右边是“本邑城隍社令之神……”
香火下面,是一张高脚八仙桌,逢年过节家里在吃晚饭之前是必须先烧香供奉天地祖先之后,才能自己吃的,八仙桌也刚好起到了一个供桌的作用。
右边的房间是一个通房,按照房间的长度,是足够隔成两个房间都还比较宽敞的。再另外开一个门就是完全两个独立的房间了,但是也没有隔。只是在房中间有一扇木屏风,把房间隔成了两个空间。曾仕湖每次回家睡觉都要叫他妈妈打开房门从他父母的床边走过。毕竟18岁了,都还没有自己独立的空间,所以无论有什么同学来家里玩,玩得多晚,曾仕湖从来不敢叫别人在他家睡觉。
但是今天这扇不隔音的屏风却让这对母子聊天起来更方便。曾仕湖爬到自己的床上躺下后,她妈妈又说了:“我今天去河边洗衣服,听曾仕雄妈妈说:你爸在兴坪哪里砍树,又在哪里天天喝酒,喝成酒疯子了,和以前一样就记得喝酒啥事都不管”。
“唉!又不是没见过,从我记事起,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是这样了,喝个几杯酒下肚,天王老子都没有他大,天掉下来也没有他喝酒重要,差不多十年了,那年不是这样……”。曾仕湖回答道。
“他这样不管事,为难你们两兄弟而已。你看这个家成个什么样子?这个房子烂成什么样子?那个厨房到春天一下雨就到处漏水,地板又是泥的,踩进去简直就像踩进烂泥田里。早上起来做饭,生火都很困难。他就无所谓,反正从来不煮个饭菜不煮个猪潲,到吃饭的时候饭菜还没煮熟还没得吃就会摔碗骂人。”
“妈,我实在想不通,他这个样,你当年怎么会嫁给他”?
“还不是没办法嘛!没得选择。你知道,你外婆是个瞎子。外公是个瘸子,人又木得像块木头一样,一个字都不认识一个数都不会算的。我又是一个人没有兄弟姐妹。那时候有人介绍,看见你爸是一个人,父母都不在了,就想嫁给他以后负担会轻一点。如果他还有父母会更加难,两个人怎么养得起四个老的,两个小的。那时候他还年轻,还没有这么烂酒,看起来也蛮老实的,所以就嫁了。从认识到结婚才两个月。脾气,性格,什么都不了解。谁知道他现在会变成这样,会嫁得个酒鬼,唉,这也是命啊!!!”说罢,曾仕湖妈妈长长的叹了口气。
“妈,我刚在仕雄家聊天,听仕雄说老爸他们在哪里砍树,有可能只得8块钱一天”。也许是因为年纪还小,心里藏不住话,也许是还没社会阅历,不知道对父母家人说话应该“报喜不报忧”。本来今天在曾仕雄家聊的曾仕湖没打算告诉他妈妈的,毕竟在哪里聊的一切都还是猜测,还不是确定的。但是说到他老爸,说到了钱,想到弟弟还有两三个月开学又要生活费了,曾仕湖还是忍不住跟他妈妈说道。
“8块一天就8块一天吧,管他多少块。跟他结婚二十年了,我就没见过他去哪里干活得过钱,凡是能得钱的地方,他是干不久干不下去的。二十年来就没见过他在外面做工能赚得剩下哪怕1000块钱来补贴家用,也没见过他用他自己赚的钱帮我买过哪怕一件衣服,更加没见过他给过我哪怕一百块钱来零用。”
说到这里,曾仕湖妈妈声音大了几个分贝,似乎心中颇多怨愤。
“但是还有两个月弟弟就放寒假过年了,虽然这是第二学期不用交学费,但是生活费至少也要千把块吧,去哪里找钱呢?”曾仕湖又问道。
“现在天气这么好,也还有三个多月才过年,我看背后岭有个山坡上好多比手臂粗的杂树柴火,是你廿七伯开荒准备明年种木薯,砍倒了不要的。我今天经过哪里去看过,已经蛮干了,那明天开始我们就去把哪里的柴砍回来吧,现在干柴能卖10块钱一百斤,砍个一万多斤回来也能卖1000来块钱了,等阿强明年开学就卖它几千斤柴给他先顶两个月先,顶过两三个月再想办法找点钱寄给他”。曾仕湖妈妈回答道。
“好的妈妈,我早就说要帮你干活了,可是你一直说我身体不好,不让我干。其实我都18岁了,现在身体也不差,能吃能喝能跑能跳,既然现在不读书,也应该帮家里分担一点了”。
“那明天你跟我一起去呢,你就负责把那些柴火上的细枝条砍掉,再把柴火砍得比那个柴架还长一点,砍好就装进柴架里面,你砍我挑,你也不用做多快,累了就歇,明天我们一人挑一个,挑两个柴架去,这样应该会比我一个人干快一点。早点睡吧,明天起早砍柴,不说了”。
但此时的曾仕湖怎么可能就睡得着,他的思绪像野马在春天的大草原上一样,撒开了双腿到处乱跑。他想起遥远的东北,想起他就读过的学校“长春工程学院”!想起他那一群热情,率真,善良,好学的同学。想起学院宽敞明亮并且配有多媒体的阶梯教室。想起学院那宏大的图书馆。这些,都是他这个没去学院上学之前只去过县城的山村少年从没见过、甚至是从没想象过的!
记得学长第一次带他去图书馆的时候,一跨进图书馆大门,培根的“知识就是力量”六个大字立即扑入眼睑。巨大的,三层楼高的,内有旋转电梯的图书馆给这个从没见过世面的山村少年如触电般的冲击。“知识就是力量”!!!对啊,图书馆这些高大书架上的书籍,不都是知识吗?不都是人类智慧的总结和结晶吗?这些:《建筑力学》、《建筑设计基础学》、《建筑构成学》。不都是无数代建筑工程师们的劳动经验总结吗?……这一切,现在都在我面前,我触手可及。只要我愿意学,这些知识都能进入我的脑海里,都能成为我的知识,我的智慧。想到这里,曾仕湖不禁一阵颤栗,眼眶里噙满泪水………
是的,曾仕湖太需要这些知识了。或者说,曾仕湖太需要跳出那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太需要改变他那个家徒四壁的贫困家庭和自己的命运。在读初中时候,每次周末或者放假回家,看见母亲都是日复一日的辛苦劳作。农忙的时候就打理水稻:除草,杀虫,割田基,挑牛粪猪粪到田里。忙完田里的活后,傍晚回家了还要去菜园里要猪吃的菜,把牛牵回家。基本上一天从早上6点起床就要忙到天黑才回家做饭菜。水稻收割完了农闲之后,又要忙着上山砍柴。自己家里倒是烧不了多少。但是要砍来卖好换钱补贴家用啊!种水稻的粮食只够自己一家人吃,再加养点鸡鸭,养两三头猪。还剩下能卖那么一点也是刚好够水稻的农药化肥钱。所以一家人用钱只能靠曾仕湖妈妈卖柴火,卖桐子(八月中秋左右,山上的野生桐树上的桐果成熟了,去把桐果摘下来挑回家,回到家再把桐果里面的桐子抠出来晒干了卖。据说桐子是用来榨油,油是用来保养枪支用的。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百度桐油)。卖山胡椒(对不起,尽管曾仕湖跟他妈妈去摘过无数次这种东西,但直到20年他阅历见识无数之后,依然不知道这种植物真正的书名叫什么,只能把当地话音译成普通话叫“山胡椒”,一种长在树上的,青色的,大概比黄豆小一点青色圆形有把的小果果,有刺激性气味,可以驱蚊。估计是用来提取樟脑风油精之类药的)。然而,即使曾仕湖母亲每年365天有360天都是在不停的做,依然改变不了这个家庭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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