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举世尊之,方为世尊-《赤心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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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彼刻进入仙态,只是为了摆脱地藏对天人的影响,以仙态驾驭天道力量,让自己有更自由的杀伤。
却奇妙地合上了此刻的【六合绝天通】。
倒像是他跟姬符仁有默契!
当然他更相信是这样一种可能——姬符仁注意到了他的仙态,有意给他创造机会,在【六合绝天通】里,放开了对仙人的天道钳固。
在天人无用于天道的时刻,作为此间唯一的仙人,姜望踏天潮而至,以其所席卷的天道力量,重重轰在了遍体鳞伤的地藏身上!
地藏连晃都没晃一下,就像被一盆凉水浇头,虽不至受伤,毕竟有瞬间的凉怔。
姜述便杀回。
这位大齐天子完全是身当天潮、逆冲地藏,在被轰飞的当刻便回来,迎着不断冲撞其身的天道力量,一戟重新将地藏按倒,叫祂未能逃身!
地藏以几乎自毁的姿态,都没能逃天。
稍纵即逝的良机,错失在一团微不足道的天海之水。错失在一只蝼蚁尽其所能的准备!
望海台上的大齐国势,此刻格外沉重。叫祂颈脊都塌陷了。
“世尊……理想……”
“平等……众生……”
金色的血液已经将这座高台涂满。
祂撑着台面,吐着血道:“世尊三钟!应我……地藏!”
祂再次呼唤世尊三钟的回应,再次呼唤万界禅修的支持。
这时祂血液模糊的佛眸,看到一双靴子,走到祂的面前。
祂抬头模糊地看到姜望。
姜望双掌一合,虽是翩翩仙态,身后却有一部佛经翻开。
《三宝如来经》!
他扬声说道:“昔日三钟护道,助我登顶。诚知天下人族之重,重于人人。今日逆行天海,搏杀地藏,唯请……应我姜望!”
他与地藏争三钟——
问天下应谁人!
……
……
汩汩汩汩……
黄泉已走,三尊杀离的黄泉旧涸,响起了鼓泡的声音。
被封镇在此等待战后分割的知闻白犬,像一座凝固的雕刻,仿佛永远停止在将成未成的那一瞬。
在世尊三钟响起的时候。
铛!铛!铛~
像是永恒的长夜,终于迎来了黎明的梆响。
窸窸窣窣的声音,好似破土春芽。
以永恒的牺牲为养分,地底的生命得到生长——
一只只白骨手臂,自地底探将出来……放眼望去,并举如林!还有颅骨,还有骨脊,有的庞然如山,有的纤似锁链。
在暗冷如铁的幽冥冻土,抹开大片大片的雪白!
不止是人类的手骨,不止是怪诞的尖颅。不止是纠连在一起,朽败的树妖骨……诸天万界有生之灵,凡心怀众生者,皆有成佛之路。这是世尊的“应许”,祂也的确身体力行,叫那些生灵看到了!
枯涸的幽冥大世界,已经很多年不闻佛钟响。
那些长埋于此的亡者,几乎朽化于时光。
但还有一些,与幽冥苦涩的泥土伴生,在晦暗的角落里顽存。
末法年月里虔敬的死亡,是新纪来临时的开篇。
累累禅修尸骨,或横或竖,陈列着昔日灭佛的京观。
昔时世尊将死,诸天万界无数禅修,往赴幽冥,为佛相殉。
直至世尊寂灭都未止。
如今地藏摇动三钟,以继禅宗旧果。
最先唤醒的,却是这个已经没有一个僧侣存在的世界!
这一刻古老的幽冥神只们,似乎想起了曾经的誓愿,那是伟大者向所有幽冥存在勾勒的“千佛教化、幽冥普度”的盛景!
万古以来,幽冥大世界都是一个绝望的世界。沦落至此、又或在此苏醒的有识之灵,即便已经在此世界登顶,又超越为幽冥神只,也心心念念要走到现世去。
这个大世界的幸运,在于它离现世很近,得到现世光辉的照耀,捡起了许多现世的传承,承接了许多现世的亡魂,甚而成为冥冥之中源海的途径。
这个大世界的不幸,在于它离现世太近了!
今日杀鸡儆猴,明日武卒演兵,谁都要来走几遭,视此为有趣的冒险。现世打个喷嚏,幽冥大世界就有漫长的风寒!
幽冥大世界从来没有诞生过希望——
除了梵传幽冥的那一天。
曾经有人告诉这个世界,没有永恒的绝望,只有永恒的抗争。幽冥并非永夜,希望必成华光。
死有不甘乃成鬼,失落源海遂为怨。
祂说祂会给所有的鬼魂一条路走,前路曲折但光明。
后来祂死去。
今日另有一个超越想象的存在,以三钟共鸣,宣布祂已经归来。
那破土而出的茫茫白骨,应是幽冥的春枝。
曾经那些相信世尊理想,为之前赴后继的生灵,永远地留在这里。
虽死不怨,魂消犹执。
现在这些“执”与“愿”,都被钟声唤醒。
偌大的幽冥世界,霎时间鬼哭神嚎,数不清的毛神怨鬼,乃至真神,都在天地间窜行欢呼。礼佛声如潮水般一浪浪卷开。
但群山缄默。
幽冥神只在漫长岁月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观望。
直到某一个时刻,那黄泉旧涸里的白犬石像忽然张口,这个世界便响起地藏的喃声。声音不是从这知闻白犬嘴里发出,而是在干涸的泉眼深处,是地藏于此留下的禅机——
“世尊……理想……”
“平等……众生……”
地藏在为众生受苦!
祂为苍生受宰割,或血或肉奉如来。
为了众生平等的伟大理想,祂正遭遇世上最险恶的围攻!
祂需要支持!
而幽冥鬼神立刻轰然!
一片礼佛之声,恍如啸海。
“南无地藏尊佛!”
“圣佛常在!!”
“地藏我佛!!”
那在幽冥天穹已经淡去的诸佛面容,在这一刻骤然又清晰了。
过去庄严劫千佛,现在贤劫千佛,未来星宿劫千佛。
三千佛陀在!
归于世尊的支持,要被地藏一尊尊唤醒。
理想中的佛世,必然会在光耀中降临。
三千佛世,无尽辉煌的沐浴里,是地藏悲伤但坚定的声音:“今生于世,别无其梦。我所求之理想,广益于芸芸众生,不管过程多么艰难,不管有多少牺牲,都一定要实现!”
那连绵不绝的佛唱,忽然变作鬼哭!
但见得幽冥大世界里四处窜游的神鬼,忽然怪叫尖哭着,化作一缕缕青烟,笔直冲上幽冥高天。便如奉香!
鬼神之哭遍此界,神鬼之灵尽为烟!
在诡异之中,又有几分肃穆。
在凄惨之中,又有几分神圣。
说幽冥大世界已经没有僧侣,其实也不尽然。
幽冥深处有白骨神域,白骨神宫早就易主。
原来天人法相坐镇此宫,此后去而复还,回来的却是一个面容模糊的老僧——
众生法身。
几乎在同一个时刻,众生僧人睁开略显愁苦的眼眸,见得偌大的白骨神宫里,那些鬼卒神将,不可自抑地化为青烟直上。
那些礼禅的化烟,这些不礼禅的也化烟。
倒似是人间灯火,炊烟袅袅!
神鬼之青烟,将幽冥天穹熏得一片苍碧,上悬的诸佛之像,愈发端严神圣。
众生老僧现在是幽冥世界白骨神宫的执掌者,不免也受到了地藏的感召——无上佛国、永恒净土,正在对所有幽冥大世界的强者发出邀请。
地藏要永远地改变这个世界!
众生僧人一边在天海通知齐天子,告知地藏在幽冥有后手,一边在白骨神座之上起身。
地藏的天海金身已是风中残烛,祂的天河佛躯也摇摇欲坠。此刻哪怕在幽冥大世界里还有布置,也不可能有超脱层次的强大——若有,祂应该加注于天海。
众生僧人当要寻祂一寻,问祂何往,阻祂去路。
正要拔飞,循着那邀请的方向寻找,但见高穹一处幽途横贯,直指远空——
有幽冥神只指路!
这些个幽冥神只,虽然始终保持中立观望,但恐怕也没有想到,地藏度化幽冥鬼神的方式,竟然这样粗暴……
众生僧人一步踏上幽途,再落下时已在黄泉旧涸。
他随手取了一根白骨,塞进知闻石犬的嘴巴里,令这头只是勉强张口的石犬闭嘴。
而后才走到那幽幽的泉眼之前,与那幽眼之中的存在对视:“你度化群鬼的方式,竟然是杀戮。难道杀绝众生,就是度化众生。众生皆死,就是众生平等?”
这个干涸的泉眼,连接着真正的黄泉。
而真正的黄泉,此刻正在冥府!
在将黄泉召入冥府的那一刻,地藏就悄悄勾回了幽冥大世界。
此刻姜望间隔这口泉眼,在与天河中的地藏对视!
地藏的声音带着悲痛:“我亦痛心幽冥!这一步本应徐图,是尔等逼迫太甚。今不得已为此事,将使他们于净土永生!”
众生僧人问:“你的意思是,本来打算一茬一茬地摘果,现在来不及了,就一次掘根?”
地藏叹息:“你根本不明白,我将创造一个什么世界。所有的误会,都是因为不理解。若是你能够用心来感受,你难道听不到这个世界的哭声?”
从开始到现在,幽冥大世界一直都是地藏最重要的布局点。
因为世尊的理想就是在这里被扑灭。
故事结束的地方,也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随着祂的声音响起,茫茫幽冥冻土之上,那破土而出的骸骨,一具具起身,无论什么种族,无论多么残缺,无论是何等形状,皆来礼佛。
而位于东海某处的冥府世界,在这一时剧烈地扩张和收缩,不断反复。
嘭嘭!嘭嘭!
发出撬动现世地脉的、如此激烈的心跳声。
地藏以现世孕胎!
祂的确要接续佛宗当年在幽冥大世界的布局,但并不以佛踪空荡的幽冥大世界为基础,而是要以创造在东海的这座冥府为核心,真正吞掉幽冥大世界,让对应于“阳间”的“阴间”正式形成。
千佛降世,度世入冥。
让冥府和幽冥大世界融合后的世界,成为现世的暗面,滋补于现世,也分享现世的一切。
现世与幽冥本就贴近在一起,祂更是要两世贯通,生成真正对等的阴阳二界。而不只是鬼圣邹晦明所观想的那种阴阳界。
当然鬼圣邹晦明的研究,亦是祂的养分。
祂必然会超过世尊的基础,便是世尊死后这么多年的光阴,无数天纵之才的智慧!
世尊已死,无法再前行。而祂永不止步。
一旦阴阳两界的这一步达成,祂将成为前所未有的恐怖存在,最差最差,也是独据阴间。最多相持于阳间六合天子,却能够超越其他古老者。
此举大益于现世,天道即便已经开始厌祂地藏,也当乐成此事!
众生僧人注视着这样的地藏,慢慢地说:“佛,不是这样的。”
“佛,应该是什么样?”地藏悲伤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佛应当如世尊那样,任恨任怨,不伤不害,最后还自化当场,以免苍生之厄。那样才叫大慈大悲,才叫真佛吗?”
“可是你看——文殊若腐慈,便会被卸磨杀掉。我若腐慈,至今还在井中月。”
“世尊腐慈,空有无上神通,传道万界,却功败垂成,身死道消。祂已身死,而理想未竟,祂难道就没有遗憾?世尊若无憾,则世间无有我!此般种种,岂不使后来者思之又鉴之!”
“我生于世尊之死,不可死于世尊之死。”
地藏道:“我在封禅之中不断滴漏的时光里想明白,我要实现伟大理想,完成世尊未竟之业。慈悲只能是我的心情,不可以是我的手段。”
“我可以重新定义佛是什么样。”
地藏说:“只要我拥有举世无敌的力量,我就是真正的世尊!”
众生僧人摇摇头:“我终于明白,为何澹台文殊说你只是世尊的妄念——因为祂见过真正的伟大和慈悲,而你只不过一个可怜的偏执鬼。”
他那模糊的面容,这一时定格为姜望的本貌。
在幽冥大世界,在新生的冥府,在天海之中,姜望都这样看着地藏。
他诵经曰:“【尊贵】义谓如来始从兜率天中降生王宫。及出家已。而登极果之位。方便利益一切众生。故曰尊贵。”
“所谓尊贵,非登极果。而是方便利益一切众生。”
“经如此,事如此。”众生僧人道:“我想世尊之所以成为世尊,不是因为力量。是举世敬之,而后有举世尊之。”
“举世尊之,方为世尊。”
“若负世人,则无世尊!”
众生僧人抬起手来,结成神印:“我以白骨神域之主,向你宣明——你今负幽冥,幽冥不再敬你。你在此界,永不为尊。”
“我很乐意看到你有自己的观点。你只是暂时的不理解,永恒净土不会拒绝你。”地藏叹道:“可是你能代表——”
轰隆隆隆!
幽冥群山,竟向此处移动!山的轰鸣,中止了地藏的话语声。
“敢尔!”地藏转而惊怒。
祂于此界有暗约!净土之后是永恒!
连绵的群山之中,只有一声回应——“无它,恐为檀香耳!”
……
……
天海深处,观海台上。
地藏悲哀地模糊地仰看着姜望,姜望直身在祂身前,清醒地冷淡地看着祂。
二者同时发出了对世尊三钟的呼唤,迎来一场关乎人心的竞争。
姜望本没有同祂竞争什么的资格——
但正在摧残地藏金身的姜述、天妃、重玄遵,便是他的资格。
还在同地藏抗争的净礼,还在对地藏诅咒的尹观,还在与地藏争抢的左嚣……都是他的力量。
他想他没有特别伟大的理想,不能像地藏这样执着,从太虚玄章到朝闻道天宫,他只是谨慎地一步步往前走。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大概还是那句话——
只希望少些遗憾。
可是他还是要站出来。
他站出来不是因为他需要世尊三钟,而是他需要世尊三钟不支持地藏——本心也是想给把握三钟的人,一次机会。因为三钟的前一响,必然会在此战之后迎来审判。
“我预感有很多双眼睛在等着我死。”
“他们恐惧于我带给这个世界深刻的改变。”
地藏说道:“姜望,我以为你是不惧怕改变的人。”
“薄伽梵六义第一曰【自在】,自在者永不为烦恼系缚。但我想自在的边界,应是不伤害他人。”姜望说道:“我不惧怕改变,我惧怕以改变之名牺牲别人的人。”
“总会有牺牲。”地藏说。
姜望道:“便自你始。”
铛!
铛!
铛!
世尊三钟的声音,在这一刻才姗姗来迟。
地藏闭上眼睛,等待结果。
姜望却将合着的手掌分开。
三钟为谁而鸣?
敏合庙曰,姜望!
须弥山曰,姜望!
悬空寺曰,姜望!
可又不止这三处!
仅在现世,三钟鸣处的人心所向……
便从钟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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