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登与崩【六】-《边月满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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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日后会如何发展,却也不是他能左右的事。

    若果有一天,两人因为分属的阵营不同而站到了对立面,彼此间刀兵相向,也是只能就这般装作陌路。

    不过既然现在是好的,那就让他继续好下去,没理由去无端的破坏。

    何况汤中松自己现在早已收齐了那算计之心,因为也着实没有什么利益和根本能够让他去如此做了。

    该死的死了,该了的已了,现在就该是一场大醉后倒头大梦千年,所以现在即便是被张学究给弄的清醒了,他也决定继续闷头睡个回笼觉。

    相比之下刘睿影起的更早些。

    他没有醉的太厉害,甚至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师傅鹿明明跳进那水塘里泡着,欧雅明站在岸边的白沙地上跳着脚叫好。

    毕竟酒三半可不是看热闹的人,他是既看热闹,还务必要参与其中,甚至成为这热闹的主人。

    别的事,他却是也有些记不清了,只是觉得口中躁郁难耐,想要寻些水来喝。

    走出卧房,看到外面的桌子上白花花的,一时恍神间竟是没有看清是什么。

    待他走进一瞧,发现是一副尚未装裱的长诗,直到这会儿记忆才一点一滴的回到他的脑海中。

    昨晚酒至半酣,狄纬泰让侍者将身后的小桌搬到前面,撤换下已经食尽的碗盘和饮尽的杯盏。

    众人看到狄纬泰似乎是要写点什么,于是纷纷聚拢至近前。

    但是狄纬泰恍如身处无人之境,只顾着自己铺纸研墨,随后提笔写了一首长诗:

    九族当头弃人间,乱世飘摇立身难

    博古楼中皆缟素,成王败寇转瞬间。

    英雄零落非吾愿,凶暴贼子自荒婉

    阴阳调转定方寸,黑白双子皆愕然。

    与君相逢在少年,意气风发自得安。

    许吾此生定随护,仇杀老朽立丰岸。

    思君深切君不来,悲叹无奈有余哀。

    雁过留痕声断肠,初春之时冬溜回。

    空留手谈对弈桌,见物感念何所环。

    踌躇壮志城南灭,城南萋萋草结团。

    涔涔泪眼浸笔纸,采采日落乐游原。

    永诀方知今日短,午夜梦回扰心乱。

    鸡鸣一声东方白,握子悲涨怎心宽。

    关山万里不足惧,飞飒拂魂去帐鸾。

    再无放歌纵酒同,怀郁如焚裂心痛。

    秉笔如刀词如剑,愿言为君抱不平。

    本为故人逍遥子,却因腐朽早亡绝。

    亡绝最伤腐朽人,自此天残地有缺。

    往后既过千帆发,谁与平生畅孤穴。

    望此杯中浮盏酒,惨淡难调恣欢谑。

    惆怅遥寄归何处?一泓江天葬良月。

    这是狄纬泰为两分亡故而写的一首缅怀诗,刘睿影只记得当时五福生其余的四兄弟,尽皆跪地痛苦,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为何这一章诗作会在自己这里。

    刘睿影细细的捋了一遍回忆,发现总有空白的一块,却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就这样消失的干干净净。

    但是这章诗作放在自己这里终究是个负担,兴许只是自己酒醉之时不慎装回来的。

    毕竟当时那四兄弟已经痛心疾首不能自已,却是极有可能见诗生情而忘记这诗作本身。

    刘睿影决定把这诗作随身带着,去博古楼的长街中找一处装裱铺子,待装裱完成之后再送还给五福生四兄弟。

    虽然狄纬泰的墨宝异常珍贵,但是死者为大,自己却是决计不能独占这缕忠魂托思。

    拿起诗稿后他才看到,诗稿下面还放着一双鞋垫。

    这鞋垫并不是他的尺码,略微大了些,不过鞋垫这东西稍微大些倒还可以穿用,但若是小了,恐怕就只能当个摆设。

    刘睿影对这鞋垫同样毫无印象。

    但是他看到上面有一朵用黑线绣的,精美的墨荷,不由得有些喜欢。

    只觉得这肯定是谁送他的一样纪念之物,可究竟是谁才会送鞋垫给他?

    一般这样的贴身之物,除了自己去买,就只有恋人相赠。

    情郎买胭脂送给心上人,姑娘买荷包或亲手秀个香囊挂在倾心的游侠的剑上,都是常有之事。

    一瞬间,刘睿影的脑中闪过了两张面孔。

    一个是赵茗茗,一个是欧小娥。

    但是他很快又自嘲的摇了摇头,把这两张绝色脸庞晃出脑中。

    赵茗茗自是不用说,大家闺秀,走到哪里还带着个小丫鬟糖炒栗子,想来这些针线绣活可定是从未碰过。

    况且自己与别人满共只有两面之交,就算是自己有心倾慕,别人有怎会对自己这一小小的查缉司省旗心生留恋?

    至于欧小娥,则更是不可能……

    让她提剑杀人肯定是一道最为锐利的锋芒,让她冲锋斗酒,也是一位碗碗见底的巾帼。

    但若是让他绣花,怕是把十根手指轮着刺破几圈都绣不出颗种子来,更别说这鞋垫上一朵精巧的墨荷了。

    刘睿影用手捻了捻,发现这朵墨荷却是有些脱线,变得松松垮垮的,姿态样式也有些不堪入目,毫无先前那般清理隽雅的精气神。

    他有些难过,觉得好像是因为自己多此一举而破坏了某人的心意,和一个精美的物件。

    既然如此,刘睿影也便借着这阵烦躁而破罐子破摔,索性揪起一根松动的线头,把这朵墨荷彻底拆散。

    他觉得这墨荷已然不完美,还不如让他彻底消失,只留下这一双光板的鞋垫看着舒坦。

    不然每次看到这朵墨荷松垮垮的样子,都定然会再责怪自己一次,与其让自己如此周而复始的苦恼烦躁,还不如就这样彻底断了念想好。

    可是当他拆开了这表层的黑线之后,发现这朵墨荷还在,而且全然变了模样。

    在黑线的下面,竟然还有一朵荷,不过是用金线修成的金荷!

    究竟是谁不惜花费如此大的功夫绣一朵双色荷送给自己?若是他方才没有把这层黑线搓开抽出,或许就永远不能发现这墨荷下面还有一层金荷。

    刘睿影拿着鞋垫突然想起了很多。

    他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太假。

    人太假,东西也太假。

    他想起了先前在宴会开始前,欧雅明给狄纬泰下套,有意的说那通今阁建台一事。

    当时还不觉得如何,只是觉得这样的大人物果然都非同一般,说话字里行间都处处有陷阱,一招不慎虽不至于满盘皆输,但终归是会落了下风。

    局势如果一旦被动起来,那无论日后再做何找补,怕是都会短人三寸……

    可是现在刘睿影手里拿着墨(金)荷,再想起这些事,他只觉得一阵没来由的恶心。

    什么大人物,在他看来都是些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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