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终幕(下)-《钢铁火药和施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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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马即将冲上垒墙,对面垒墙上的火枪手瞄准卡斯特中校,按下了发射杆。

    接连几声枪响,卡斯特中校身体像是颤抖了一下,他朝着马尾旌旗掷出弯刀,随后身体往后一仰,从马背上滑落。

    身中两枪黑色战马失去骑手的控制,吃痛之下竟直接跃出墙头,摔进墙外的沟壑里。

    “[赫德语]好!好!”千夫长迅鹰放声大笑:“[赫德语]有赏!重赏!”

    突然,城堡外面再次响起令赫德人胆寒的战吼“uukhai!”

    千夫长迅鹰大惊,声嘶力竭大吼示警:“[赫德语]又有两腿人过来了!跟他们拼了!”

    银灰色的战马从垒墙缺口一跃而上,蒙塔涅部加入战斗。

    穿过硝烟和尘土,温特斯只一眼便看到东墙上的马尾旌旗和青翎羽。

    罗伯特中校抱着生死不知的拉斯洛上校,远远冲着温特斯大喊:“蒙塔涅少尉!上城墙!斩旗!”

    脸上多了一个窟窿的瓦尔加学长静静躺在罗伯特中校身旁,神没能保护他。

    下一秒,罗伯特中校的胸甲上多了一个窟窿,他不敢置信地摸着胸甲,缓缓向后栽倒。

    “登墙!”温特斯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猛然紧缩,他悲愤的大吼:“登墙!火枪手!射杀红翎羽!”

    蒙塔涅队的剑盾手和火枪手绕过混战区,攻向登墙的台阶。

    “[赫德语]打那个骑银色马的!”迅鹰也一眼便看到骑着银灰色战马的百夫长,呼喊着身旁的火枪手:“[赫德语]打他的战马!”

    暴怒的温特斯冲着青翎羽打出一发飞矢术:“给我闭嘴!”

    距离太远,钢钉失了准头。那青翎羽还是好好的,越来越多的火枪手正在把枪口转向温特斯。

    “小家伙,站稳,别动。”温特斯轻轻对强运说。

    强运纹丝不动地站着,身旁的垒墙断面被铅弹打得尘土、木屑飞溅。

    温特斯甩掉马镫、踩在鞍上,在夏尔的惊呼声中,直接从缺口跃上墙头。

    连城墙上的蛮子也看得傻眼。

    直到温特斯抡转页锤将一名火枪手的头颅砸瘪,其他蛮子才如梦初醒。

    “[赫德语]是那个家伙!”火枪手和弓手没命地逃向远处:“[赫德语]那个家伙又来了!”

    “[赫德语]又是他!还想再来吗?”迅鹰恨声下令:“[赫德语]箭筒士!围杀那甲士!”

    诸部首领拣选精悍武士护卫大帐,特许他们在首领身旁携带箭筒,是为“箭筒士”。

    二十名披着双层扎甲、手持锤斧的箭筒士得令,迎着逃跑的弓手和火枪手扑向温特斯——迅鹰预备下他们,就是在等着这一刻。

    眼见一群如狼似虎的蛮兵杀向温特斯,夏尔急得喊破了嗓子:“快去帮百夫长!人梯!送我上墙!”

    战场异常嘈杂,但温特斯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的眼里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马尾旌旗和青翎羽。

    他抬手,连续两发飞矢术。

    一发击中胸口,箭筒士身体一滞,继续往前冲。

    另一发正中面甲,箭筒士脸上多了一个血窟窿,直挺挺向前扑倒。

    温特斯的飞矢术威力不足以贯穿两层重甲,必须近距离对准面甲薄弱处才能杀伤。

    蛮子有备而来——那又怎么样?

    温特斯拔出护腕里的玻璃瓶,闭上眼睛,捏碎。

    他的手掌爆发出闪电般的耀眼光芒,甚至短暂地照亮了整座堡垒。

    箭筒士们眼前先是一片白茫茫,随后突然转为黑暗,接连捂着眼睛惨叫。

    一记闪光术废掉箭筒士视力,温特斯提着页锤冲进箭筒士之中。

    迎面的箭筒士被锤中天灵盖,连声音也没发出来,后仰着瘫倒在地上。

    第二个箭筒士被敲得七窍流血,但他没有当场毙命。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大喊:“[赫德语]他在这里!”

    其他箭筒士即便视力还没恢复,依旧循着声音扑过来。

    一名箭筒士碰到温特斯的盔甲,随即拦腰抱住温特斯,就像要把他勒成两半那样抱着。

    “[赫德语]我抓住他了!杀了他!”那箭筒士大喊。

    只说了一句话,他便被裂解术炸得脑浆迸出。

    但是更多的箭筒士闻声扑过来,他们的视力也渐渐在恢复。

    温特斯已经陷入重围,他撞翻面前的箭筒士,一锤砸塌对方面甲:“去死!”

    当他挥下页锤的同时,一柄铁锤也狠狠砸在他后背上。

    温特斯的身体被打得向前扑倒,倒在箭筒士的尸体上。冲力被板甲分散在后背各处,仍旧疼到他没法呼吸。

    他挥动胳膊,敲碎一名箭筒士的膝盖。拼命拧转身体,对着眼前的凶恶蛮子发动了裂解术。

    温热的鲜血喷到他的面甲上,甚至通过观察窗的栅栏飞进他的眼睛里。

    死掉的箭筒士身体失去控制,重重地压在温特斯身上。

    “不好。”温特斯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

    还不等他把身上的尸体推开,其他箭筒士纷纷扑向尸体。

    温特斯的四肢五脏六腑正在被一点一点压碎——这次不是幻痛,而是切切实实的疼痛。

    在箭筒士的尸体下方,温特斯如同垂死野兽一般咆哮、悲鸣。

    他已经不再保留魔力,没有指向性、一发接一发地发动裂解术。

    但是没有用,他把箭筒士一个接一个杀掉,箭筒士的尸体仍旧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缓缓将他压死。

    人生的许多个片段涌入脑海。

    他想起了小时候和妈妈去扫墓,妈妈指着两个陌生的墓碑,告诉他这就是他的父母——从此妈妈变成了小姨。

    他想到从安托尼奥那里得到第一柄木剑时的欣喜若狂。可是从此之后他每天都会被早早叫醒练习剑术,从此他恨透了那柄木剑。

    他想起刚进陆幼时和本威努托打架,码头区的孩子总想着教训军宅区的孩子。几场架打下来,大家反倒成了好朋友。

    他想起刚出生时长得丑丑的、皱皱巴巴的伊丽莎白。啊!艾拉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

    可是艾拉刚刚降生的时候,他心中却满是对于“父母”不再无条件爱他的恐惧。唉,为什么那时候会这样想呢?

    最后,他想起沐浴在阳光中的安娜的发梢,想起安娜的翘起的嘴角、狡黠的眼神,想起安娜的唤他“蒙塔涅先生”。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纳瓦雷小姐?他也说不清楚,或许是从那记耳光开始吧。

    “你们会忘记我吗?”温特斯缓缓闭上双眼,他真的太疲倦。虽然不甘,但就这样消散也好。

    他感觉身体在变得越来越轻,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钻进脑海:“我他妈该不会上天堂了吧?”

    连他自己都被这个想法惹得想笑。

    不,是实打实在变轻……是身上压着的东西在变轻。

    “尸山”之外,夏尔狠狠一刀插进还活着的箭筒士后脑,海因里希以及其他战士们发疯般扒开箭筒士的尸体。

    在尸体堆下面,他们找到了蒙塔涅百夫长。

    夏尔用颤抖的手摘下头盔,铁盔下的温特斯竟然好像在笑。

    “您为什么要这样?”夏尔一拳锤在温特斯胸甲上,声音中带着哭腔:“您还有我们!为什么总要自己一个人上!您还有我们啊!”

    温特斯笑得更加开心。

    其他人七手八脚扶起百夫长。

    “没错。”温特斯笑着说:“我还有你们。”

    “砰!砰!”不远处传来一连串枪响,活着的人、死了的人都被打得血肉横飞。

    迅鹰欣喜若狂地大喊:“[赫德语]打死他了!”

    温特斯感觉腹部一热,他下意识伸手去摸,只摸到钢板——伤口在盔甲下面。

    他坐在箭筒士的尸体上,拼命撑住身体。

    “夏尔!”温特斯指着那个青翎羽:“为我斩将夺旗!”

    “你来照顾百夫长。”夏尔冲着海因里希大吼,后者重重点头。

    夏尔夺过军旗,高举军刀,一声暴喝:“跟我上!”

    墙头的战士发出震天的战吼,跟随夏尔杀向马尾旌旗的所在。

    目睹箭筒士尽数凄惨战死,垒墙上的蛮子已是肝胆俱裂,纷纷落荒而逃。

    没错,夏尔说的没错。温特斯还有他们,还可以依靠他们。

    温特斯背靠着胸墙,看着夏尔与其他战士一往无前冲杀至马尾旌旗旁,一刀劈断旗杆。

    而那个青翎羽拔掉自己的翎羽,已经不知逃到哪里去了。

    帕拉图军旗取代了马尾旌旗,堡垒里帕拉图人士气大振。

    蛮子却如同被抽掉脊梁骨,再也没有那股凶狠的劲头。

    “让开缺口,让他们出去!”博德上校大吼着下令。

    守在缺口旁的士兵向两厢后退,让出了一条逃命的道路。至此,蛮子彻底失去抵抗意志。

    最开始一个蛮子丢下武器逃跑,眨眼间所有蛮子都在溃败。

    “万岁!”帕拉图士兵纵声欢呼:“万岁!”

    但是很快就没人再喊了,再勇敢的帕拉图士兵脸上此刻都浮现出恐惧。

    隆隆的马蹄声从西北和西南面传来,每个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蛮子来了!”安格鲁骑着雷日克冲进堡垒,向众人示警:“蛮子来了。”

    还有几名杜萨克跟在安格鲁身后,但是人数远少于温特斯派出去的杜萨克。

    “堵门。”博德上校声嘶力竭大吼:“封住缺口!”

    回过神来的帕拉图士兵将手边的一切东西搬向垒墙缺口——甚至包括尸体。

    安格鲁找到温特斯,看到百夫长的模样,他眼眶里泪水直打转。

    “哭什么,我还没死呢。”温特斯虚弱地瞪了一眼小马倌,问:“其他人呢?”

    “我们被冲散,他们应该是回大营了。攻打大营的蛮子败了,已经被阿尔帕德将军赶出壕沟。”

    突然从缺口处传来战马嘶鸣声,一匹草黄色战马跃入还没堵死的缺口。紧接着又是三骑鱼贯而入。

    “是蛮子!”有帕拉图士兵惊恐叫嚷。更多的帕拉图士兵则是拿起武器。

    四名鲁莽的蛮骑迅速围杀,战马也被刺死,抬到缺口充当路障。

    海因里希扶着温特斯,让后者靠墙坐着。又给后者抿了一口酒壶里的烈酒——常规镇痛方法。

    随后两人解下温特斯的胸甲,由夏尔动手取铅弹。铅子打进体内并不深,没有伤及腹脏,只用两把匕首便夹了出来。

    “他怎么样?”博德上校来到温特斯身旁,问海因里希和夏尔。

    “我没事。”温特斯努力想要挤出一丝微笑。

    简单清洗之后,夏尔开始缝合伤口。他没干过这活,缝得歪歪扭扭,一边走针一边流眼泪。

    “撑住。”博德上校接过酒壶,也喝了一口,对温特斯说:“现在就只剩你和我了。”

    温特斯脑袋昏昏沉沉的,一时间竟没有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博德上校又喝了一口,把酒壶还给温特斯:“还有罗伯特,但他只剩下一口气了。”

    隆隆的马蹄声停在堡外。

    有士兵来向博德上校通报:“长官,外面来了个会说我们的话的蛮子,说想和‘指挥官’谈谈。”

    “他想谈就谈?”博德上校没好气地呵斥。

    “他说他叫亚辛。”士兵补充道:“和您提这个名字就行。”

    ……

    闸门嘎吱嘎吱升起,两个骑手举着火把,并肩走出堡垒。

    几乎所有帕拉图人都知道他们面对着一个叫“白狮”的敌人,但没有几个人知道“亚辛”。

    但是博德上校知道,温特斯也知道。

    温特斯强撑着让人扶他上马,他一定要见见这位敌人。

    山坡上,一名赤甲黑马骑手也举着火把,正在等待他们。

    在帕拉图人的概念里,“白狮”已经逐渐抽象成一种代号,它代表着一个穷凶极恶、无比强壮、野蛮人中的野蛮人的形象——如果不是这样,“白狮”又怎么会给帕拉图人带来这么多苦难。

    和这种形象相比较,那赤甲黑马骑手却显得有些……普通。

    那副赤甲温特斯却有些熟悉,因为上面有一部分甲片颜色不对,明显是新换上去的。

    “你就是‘白狮’?”博德中校问。

    赤甲骑手笑了一声,用略带口音的通用语回答:“是的。”

    “那你能掀开头盔,让我看看吗?”温特斯真诚地请求:“我想看看大名鼎鼎的白狮究竟长什么样。”

    赤甲骑手又笑了一声,似乎并不感到冒犯。他解开绑绳、松开护颈、取下头盔,温和地说:“就长这个样子。”

    上一次温特斯与白狮交手时,两人相距不到百米,他带着两门大炮。

    当然白狮很可能不认同“交手”这个描述,显然他都不知道温特斯·蒙塔涅是谁。

    这是温特斯第一次有机会面对面的观察这位敌人。

    头盔下是一双褐色的眼睛,和一张有些平凡的面孔。

    “有些失望吧?”褐色眼睛的主人开口问。

    “有点。”温特斯难掩失望之色。

    白狮纵声大笑。

    温特斯突然意识到,这个距离在他的飞矢术有效杀伤范围内……白狮现在没有带头盔。

    但是他没有任何,因为他实在太累了。刚才的战斗已经耗尽了他的“魔力”,而且这样做也太卑鄙。

    博德上校轻咳一声,开口道:“你是来劝我们投降?是的话,请回吧。”

    “不。”白狮轻轻摇头:“我也只是想看看帕拉图的勇士长什么样。”

    他颔首致意,拨马离开。

    白狮或许另有打算,不过博德上校并不介意,他也只是想拖延时间。

    在这次短暂的会面之后,白狮没有立刻发动进攻。但他不进攻是他的事情,帕拉图人可要走了。

    一回到堡垒,博德上校立刻着手布置撤退:“火药库炸掉!火把都留下!能点着都点着!军旗……军旗都带走。对了!画两个假旗给他挂上!”

    温特斯站在堡垒南墙上,静静眺望冥河。

    他很难看清楚是否有人在过桥——因为月色太黯淡了。

    虽然他能出桥上有蚂蚁大小的东西在移动,但那并不能说明桥梁打通,很可能是筑桥的工兵。

    身处南北高地,真正能一目了然的是帕拉图大营。

    尽管大营已经采取完全的灯火管制,看不到一丝亮光。

    但是温特斯仍旧能依稀辨认出有部队运动的迹象。

    塞克勒的撤退方案异常决绝:帐篷不拆、营盘不焚,骡马牵走、大车扔掉,所有人只带武器、弹药、毛毯和全部干粮渡河。

    过了冥河距离帕拉图边境只有一百公里,轻装行军每天走二十公里很轻松,咬咬牙走三十公里也不难。

    干粮很可能不够吃,温特斯估计塞克勒是指望本土能送来一些补给。

    帕拉图大营有部队活动的迹象,就说明塞克勒的计划已经成功,部队正在有序渡河。

    已经不需要再保守秘密了,博德上校站到南墙上,把所有军官、士兵召集到他面前。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博德上校目光炯炯,扫视众人:“大桥已经贯通!已经可以渡河了!”

    堡垒里的小广场上一片哗然,不仅士兵瞠目结舌,就连百夫长们也目瞪口呆。

    博德上校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没有我们的拼死作战,大桥不可能完工!不是我们夺回堡垒!大桥不可能完工!今夜,这里每一个人都是英雄!每个人都该被奖赏!我会为大家向总部请功!钱!土地!都会有的!”

    官兵们的情绪从吃惊演变成喜悦,士气高涨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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