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转机-《祸国·归程》


    第(2/3)页

    朱龙将她拎下车,锁进柴房,再抱颐非和秋姜直接上二楼。“说来运气不错,刚得知东璧侯就在二十里外的凤县,已派人去请。”

    颐非大喜,对秋姜道:“太好了,那你的伤就能治好了!”

    “东璧侯?”

    颐非刚想解释,就见朱龙道:“就是江淮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秋姜露出想起来了的表情:“玉倌啊。”

    颐非咦了一声:“你认得他?”

    “嗯,知道一些。不过不知他封侯了。”秋姜说着咳嗽起来,又咳出一堆血沫。

    朱龙连忙扶她躺下:“你睡一会儿吧。”

    “此地恐不安全。”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放心。”

    颐非不满道:“你们在说什么?”

    朱龙道:“此地本是如意门的据点,香粉铺的老板朱小招是颇梨门的弟子。”

    颐非惊讶:“那你怎么选这?”

    “他去宜国跟制香大师阿鸠婆修习,已近一年没回来了。此地目前被我们占着,伙计都是白泽的人,非常安全。”

    颐非靠坐在窗边的榻上,见楼下就是大街,街上行人如织,十分热闹,满眼都是不输芦湾的繁华,不禁感慨道:“柳腰款款风月地,樱唇漫漫美人乡。如此纸醉金迷、歌舞升平的潋滟城。”

    天还没黑,路上已亮起了街灯,点点红光交映,可以清楚看见一家家赌坊青楼,生意络绎不绝。

    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街道的另一面,没有灯光,茅屋鸽笼般密密麻麻地堆积在一起,狭窄的小路上污水横流,许多孩子光着脚跑来跑去,更有裸着上身的粗狂大汉三五成群的行走其中,看见孩子和狗就踢一脚,所到之处鸡飞狗跳。

    朱家铺子就像一道门,分开了两个世界。

    倚在窗边的颐非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世界,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如置身炉上,裹着冰雪一起炖。

    偶尔回头看一眼榻上的秋姜,秋姜已睡着了。

    她的话却再次回响在耳边:“这样的风气,是多少年熏化而成的?而你将来,又要用多少年,才能驱散?”

    他不知道。

    甚至在此次回程之前,他并没有想过这一点。只是这一路上,所见所感,令他不知不觉中有了一些别的想法。

    很少的一点想法,做起来很难很难。但是,因为一个人的存在,仿佛无论耗上多少年,都可以忍受。

    ——只要有你同行。

    颐非想到这里时,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

    梦见母亲在海上,依旧不肯回到陆地上来。于是他站在岸旁,对她道:“我用雪填平这肮脏之地,待春归之际,草木复生,以碧树红花为道,再接您归来。”

    然后,鹅毛大雪纷纷落下。

    大雪遮住万物,天地一片酷寒。他行走其中,只觉又冷又累,放眼望去,满目苍茫,找不到路,也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秋姜。

    秋姜穿着白衣,本应该跟雪景融为一体,可她的头发和眼睛是那么黑,那么鲜明地出现了他眼中。

    于是他大喜,挥手叫她:“秋姜——秋姜——”

    秋姜没有反应,行色匆匆,走的很快。

    他想起来,对了,她不叫秋姜。

    于是他又喊:“七儿——七儿——”

    可她还是没有反应。眼看她的黑发越走越远,他由欢喜变成了慌乱,连忙追上去:“玛瑙?玛瑙?谢柳?谢柳?阿秋?阿秋?江江?江江——”

    可是,无论他怎么喊,秋姜全都没有反应,再然后,她就彻底消失在了风雪中。

    雪水从鞋底一直渗进来,濡湿他的脚,寒气一个劲地往上爬,像藤蔓般将他裹了一层又一层。

    他忽然意识到——他不知道她是谁。

    颐非一下子睁开眼睛,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醒了?”一个声音在身侧悠悠响起,颐非扭头,就看见桔黄色的烛火上,一双手正在烤针。

    银针细长,那双手白净灵巧骨节分明。

    颐非不由得笑了,熟稔地招呼道:“又见面啦。”

    这个正在秋姜榻旁为她针灸的人,正是东璧侯江晚衣。去年他曾作为璧国的使臣来为父王贺寿,结果颐殊贪他秀雅,半夜找他私会,被他断然拒绝。颐殊大怒,反诬陷他跟父王的宠妃罗紫有染,闹出一场不小的动静。不知是不是那次程国之行让他非常抵触,他回璧国不久就辞官致仕远离朝堂,继续游走四方看病救人。

    颐非去年见他,便觉此人像棉花,温吞柔软,洁白无瑕。看似可以随意捏搓,但不改其质。

    此刻再见,他虽憔悴了许多,面含风霜,但神色坚定,就像棉花被揉成小球,有了密实的轮廓。

    他平生见过妙人无数,其他人包括他自己都是凡尘俗物,唯独此人超凡脱俗,像个谪仙。

    颐非将目光转向榻上的秋姜,梦境中那种焦虑紧迫的感觉似还残留在心间,烛影摇曳,令得秋姜的脸看上去很不真实。

    她……到底是谁?

    “她的伤如何?”

    “还好。”

    “还好是多好?”

    “伤势虽重,但她底子好,又意志坚定。静心休养半年便能康复。”江晚衣说着收起银针,起身净手。

    一旁的朱龙看着颐非:“我们没有半年可以耽误。”距离九月初九只剩下半个月。

    颐非注视着烛光下的秋姜,沉吟片刻道:“那就让她在此养病,我们自己去芦湾。”

    “能放心?”朱龙有些怀疑,“之前她失去记忆,也就罢了。而今,你说她已恢复了记忆,就不该让她离开视线……”

    “你在担心什么?”

    朱龙看着昏迷不醒的秋姜,严肃道:“她毕竟是如意门的人,毫无节操,狡诈多变。”

    颐非便轻笑起来:“我知道小狐狸一向多疑,从不轻易信任别人。但他信我,便如我此刻信她。你若真要防着她,不如也防备防备我。”

    朱龙皱眉,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颐非微笑地回视着他,须臾不让。

    两人间的气氛有点绷,江晚衣揉了揉眉心道:“我先去抓药了。”说完转身就走,半点不肯多待。

    朱龙低叹道:“临行前相爷曾有交代,秋姜若一直失忆,便算了。一旦恢复记忆……”

    “如何?”颐非心中微沉。

    “看紧她,等他亲自前来。”

    颐非很惊讶,没想到薛采竟如此重视秋姜。为什么?就算秋姜就是七儿,是曾经的如意夫人继承人。但她毕竟失忆多年,如意门发生了很多事,如意夫人自身难保。照理说,现在的如意门分崩离析,就算没有外力打击,里面也一团散沙,难成气候。为何薛采这么不放心秋姜?生怕她恢复记忆?

    秋姜恢复记忆也有好几天了,除了性格更沉闷果决外,并没有太大的异样。薛采在担心什么?

    如果是别人,可能是杞人忧天。但薛采绝不是那样的人。

    也就是说,他的担忧一定有道理。

    会是什么呢?

    这一系列想法在颐非脑中跳动,最终全被他压了下去。“那你就通知他来。我们九月初五出发去芦湾,希望他来得及。”

    “若来不及呢?”

    “若来不及。你留在这里看着她。我自己北上。”

    朱龙权衡了一下,觉得还是秋姜更重要,便点头接受了这个安排。

    颐非觉得手脚有了些许力气,便起身下榻,蹒跚地走到秋姜面前。

    他注视着她看了许久,最终默默地帮她盖上被子,吹熄了一旁的蜡烛。

    睡吧。

    不管如何,先养好伤。

    这是目前最重要的事。

    黑暗中,颐非摸索着回榻去睡了。而一直沉睡着的秋姜却轻轻睁开了眼睛。

    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棱照在墙上,光影交织,边界模糊,分不出黑白。

    她盯着面前的墙,似乎想了很多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

    此后的半个月,秋姜跟颐非就在朱家铺子老老实实地养伤。颐非的毒很快就排清了,恢复了活力。秋姜却一直咳嗽,手脚冰冷,酷暑天还要挨着火盆取暖,恢复得比想象的慢。但她却似一点都不急,还变着花样的想吃新的菜肴。

    颐非哀叹道:“我不会做饭!我只会吃!”

    “我知道你不会。但有人会。”

    “谁?”颐非将猜测的目光落到一旁捣药的江晚衣身上。江晚衣愣了愣,道:“我只会煮粥。”

    最后,坐在角落里磨剑的朱龙默默起身走了出去。

    颐非惊讶道:“朱爷擅厨艺?”

    结论是:朱龙真的擅厨艺!

    无论秋姜点什么,他都做得出来,味道还挺好。

    颐非吃了几口,赞道:“朱爷高才。”

    “我已很多年没下过厨了。”

    于是颐非又赞:“宝刀不老。”

    一旁的江晚衣忍俊不已,而秋姜安静地吃着饭,苍白的脸上带着某种恍惚,像在追忆些什么。

    颐非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她道:“你在想什么?”

    “想四儿和公爹。”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