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五凤楼。 武则天手撑栏杆,目光注视着殿顶那只浴火重生的金凤凰。 一如既往地昂首向天,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凡尘世俗的束缚和局限,同时神情倨傲地俯视脚下的苍茫大地与芸芸众生。 “没有谁能击倒你,没有谁!”她喃喃自语,神情坚定。 身后的上官婉儿垂眸,相伴二十载,她对陛下的性情脾气十分熟悉。 陛下惶惑了,甚至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窘迫。 也许从登基称帝以来,陛下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当立武三思为储君的那一刻开始,裂痕再无修复的可能。 船到江心补漏迟,再做什么也于事无补。 张郎跟陛下都是同一种人。 就算选择错了,也会高傲抬起头走下去。 踏踏踏—— 轻缓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 内侍领着崔元综和张昌宗前来。 “参见陛下。”两人恭声道。 武则天没有回头。 崔元综心里一沉,连续召见,都指向这桩联姻。 过了很久,武则天缓缓道: “崔氏女为侧妃,安乐郡主为正妃,这是朕的底线。” 崔元综脑海中轰地一声,脱口而出: “不可能!” 武则天霍然转身,紧紧盯着他,目光阴冷: “朕一旦掀桌子,你们清河崔氏别想活!” 闻言,崔元综脊骨生寒。 这句话传递着不可抗拒的意志。 何谓掀桌子? 杀了张巨蟒跟清河崔氏,社稷大乱,朕把烂摊子还给李唐,大周帝国亡了,朕做回李唐的媳妇。 张昌宗面色惨白,他虽然听不懂言下之意,但能真切感受到陛下的杀气腾腾。 上官婉儿心尖微颤,她很难想象陛下会说出这番话。 的确,陛下不缺退路。 倘若社稷崩塌,她能还政给李唐,百年后依然能葬在李唐陵寝。 不过这是绝不可能的,陛下亲手缔造的大周帝国几乎耗尽她一生心血,怎会坐视它灭亡? 崔元综艰难平复恐惧的情绪。 他清楚这句话很荒谬。 所以他不会当真,但陛下通过这句话传递了一个信息。 这桩联姻超出她的底线,她绝不容许! 但又愿意妥协。 你们跟张巨蟒联姻可以,朕无力阻止。 只能为侧妃! 安乐郡主代表皇权,正妃压侧妃一头,其实就是在告诉天下人,皇权凌驾世间万物之上。 武则天审视他片刻,淡定自若道: “朕会派神龙卫彻查清河郡及周边州郡的赋税情况。” 话落,崔元综额头冒出冷汗。 好绝的手段,不愧是深谙权谋的女皇。 让武三思的势力清查赋税,就会查到隐匿人口,家族衍生的势力会被悉数揭开。 此举会对家族造成严重打击么? 不会。 知道又能拿我们怎样,皇权没机会渗透到清河郡。 关键是恶心人! 相当于什么呢? 家门口每天都有人转悠,他们虽然进不来,但就是赖着不走,这群苍蝇没进来又找不到借口驱赶。 就是这样,家族疲于应付,极大影响内部情绪。 武则天似是窥破了他的心思,冷声道: “清河崔与张巨蟒联姻,意味着跟其他门阀望族决裂,外部将不再有援手襄助,你想清楚。” 崔元综表情僵硬,暗地里权衡利弊得失,过了半晌,哑声道: “陛下先前承诺的?” 武则天目中冷芒闪动,声音中透着凉意: “依然有效,你崔元综接替武三思原先的位置。” 宰相! 崔元综表情却没有多少变化,继续道: “陛下,吏部侍郎,御史中丞两个位置空缺。” 这时连一旁的张昌宗都看得透彻。 这摆明是政治讹诈! 对陛下不加掩饰的进行敲诈。 “呵呵……”武则天眯了眯眸,扯出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笑意: “你推荐就行。” 崔元综目光微闪,朗声道: “多谢陛下恩典。” 说话时,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恭敬与兴奋。 自己入主政事堂,朝堂中枢还能增添两个族人,这笔买卖十分划算。 于家族而言,跟张巨蟒是一场利益联姻。 此事已经闹得天下皆知,甚至跟门阀望族决裂,所以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缔结这场婚约。 陛下第一次威胁,他坚决抗拒,不惜一死。 但这一次又有所不同。 家族跟张巨蟒各取所需,只要联姻绑定关系就行。 所以正妃侧妃真没那么重要。 上官婉儿眼神黯然,情绪略微复杂。 安乐郡主还是坐享其成了。 她那些小聪明在大势面前毫无用处。 仅仅因为她姓李,是李唐的孙女,是武周的孙女。 陛下的意图很简单。 一方面是昭告天下,皇权依然至高无上,门阀望族也要低头屈居。 另一方面,就是在张郎内部制造矛盾。 张郎屠了陇西李氏,跟李唐是不死不休的仇恨。 他却娶了李唐的孙女为正妃。 而李唐跟清河崔氏也有仇怨。 昔年太宗要联姻,清河崔氏直接拒绝,还嘲讽破落户,态度嚣张至极。 千年门阀真这么不知礼节,蠢不可及么? 当然不是,这里面有历史原因。 太宗还是秦王时,跟隐太子李建成对峙期间,太宗想寻求清河崔氏的帮助。 崔家不愿掺和,做了墙头草。 太宗通过玄武门之变登基,疯狂打压清河崔氏,崔家在朝中的势力都被陆续剪除。 又过了十几年,太宗觉得清河崔氏被打服了,准备联姻缓和关系。 谁料热脸贴了冷屁股,崔家不在乎皇权的打压,丝毫没有缓和关系的意愿。 于是乎,李唐跟清河崔氏结怨了。 所以说,张郎娶了安乐郡主之后,那相当于三国鼎立。 张郎是“魏”。 崔氏女和安乐郡主,谁是“蜀吴”,就要看娘家势力哪方占优。 理论上来说,正妃比侧妃地位高,但实际上会受娘家实力的外因影响。 而以如今庐陵王府的颓靡,侧妃明显能压王妃一头。 “实在是乱。” 上官婉儿在心中长叹一声。 她隐约觉得陛下的意图不止这两方面,还有什么深层次谋划,她暂时揣摩不出。 “陛下,臣告退。” 崔元综见事情谈完了,主动告辞。 武则天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目中的冰冷似能将空气冻结。 屈辱! 称帝以来,第一次放下身段跟门阀望族妥协。 她感受到一股深入骨髓的耻辱! “回去告诉臧太夫人,即刻交换婚约!” 武则天目光冷视着张昌宗。 张昌宗双腿都有些站不住,低着头不知所措。 “朕的耐心有限,张巨蟒必须娶裹儿为正妃,否则朕让你张府鸡犬不留!” 武则天表情森然,整个人散发滔天的威压。 直接撕破了温情的面具,露出森冷的獠牙! 此话不啻于晴天霹雳,张昌宗心脏骤紧,全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他再无勇气反抗帝王的意志,蠕动着嘴唇应下: “是……是,臣一定转告家母。” 武则天凤脸怒意渐渐消散,平静道: “即刻缔结婚约,不得有误。” 上官婉儿眼神闪过一丝无奈。 同胞兄弟,这张昌宗未免也太软弱了。 陛下很明显是声厉内荏的威胁,她再怎么情绪失控,都不敢动你们张府一根汗毛,否则就是逼着张郎起兵谋反。 “退下!” 武则天大叱了一声。 …… 东宫。 殿阶下方,跪着一个四十岁出头的男子。 他鬓角的头发略微秃进去一些,眉毛浓黑而整齐,闪动一对深沉的眼睛。 武三思居高临下俯瞰着他,面色得意道: “孤刚从宫里回来,陛下已经下达了遣散神皇司的旨意。” 周利贞点头称是。 张巨蟒跟陛下撕破脸,不再依附皇权,那神皇司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接下来,就轮到神龙卫表演了。” 武三思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 他要用杀戮来铸就自己的威名,他要震慑满朝宵小! “你是指挥使,行动由你全权负责!” “第一,不能放过鲍思恭这个漏网之鱼。” “太子殿下。”周利贞皱了皱眉,“鲍思恭前几天辞官了啊。” 武三思闻言,眸光带着戏谑之色。 呵呵,濒临绝境,就想着激流勇退? 作为张巨蟒的一条忠犬,你必须承受千刀万剐的酷刑! 武三思神情渐渐冰冷,寒声道: “此人以前是酷吏,手上沾满无辜人的鲜血,以为跟着张巨蟒就能彻底洗白?” “根本就不需要栽赃,派人搜齐好他的罪状,不管他躲到哪里去了,直接抓!” 周利贞沉默了半晌,艰难点头。 以鲍思恭敏锐的嗅觉,这会不知道带着家人藏匿到哪里去了。 武三思直视着他,轻描淡写的说: “第二,收编一半绿袍,杀一半!” 语气虽平淡,声音却透着无尽的杀意! 周利贞闻言头皮发麻,颤声道: “太子殿下,卑职……” “嗯?”武三思鼻哼了一声,从宝座上起身,走到他面前,低声道: “你敢忤逆孤么?” 周利贞神情僵住。 他曾也是酷吏之一,很早就依附于梁王。 梁王入主东宫,他也跟着青云直上,坐上了神龙卫头把交椅。 穿上崭新而尊贵的紫袍,老母妻儿早已搬出陋巷,住进了一座宽敞奢华的豪宅。 他害怕失去如今拥有的一切,他害怕失去太子殿下的宠幸。 念及于此,周利贞一往无前的决绝,狠声道: “卑职遵命!” 武三思满意颔首,拍了拍他肩膀,笑着说: “如今你为刀俎,低贱的绿袍皆为鱼肉,放手去做,让孤见识一下你的本事。” 话落,负手凝视着大殿袅袅檀香。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张巨蟒,这仅仅只是第一步。 孤对你恨之入骨,总有一天,你要死在孤的手上! “哈哈哈哈哈——” 武三思陡然张开双臂,肆意狂笑。 他几乎能想象到那副场面。 刀光闪过,张巨蟒这颗恶贯满盈的头颅就飞离了身躯! …… 街南,一栋绿柳周垂的小宅。 前院种植有一丛芭蕉,高不过墙垛,病恹恹的。 魁梧汉子在柜子下面翻私房钱,低声催道: “快点!” 摇着篮子的少妇瞥了他一眼,忍不住抱怨: “逃什么逃,你投靠神龙卫不就行了,说不定还能高升呢?” 啪嗒! 汉子手里的几贯钱掉落在地,他满脸愤怒,厉声道: “你这个毒妇,再说一句打死你,我死都不会背叛司长。” 少妇脑袋缩了缩,她看着篮子里熟睡的孩子,语气软了下来: “孩他爹,你想想孩子。” 汉子沉默了一下,将铜钱捡起来塞进包袱里,哑着声音: “我曾是街痞无赖,幸得司长看中,才能进神皇司,娶妻生子,还在老家置了几亩田地。” 说着,他温柔的看着摇篮里的孩子: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