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成化十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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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枯坐着等证据上门也不是办法,唐泛提出要去看看当时行宴的厅堂。

    韦策打叠起精神,亲自带他前去。

    翁县令反正也没事做,就跟在后面。

    这地方唐泛之前也来过,自然不陌生,屏风后面就是他看到微服私访的汪公公结果吓了老大一跳的地方,屏风前面则是会客厅,十分宽敞,原先的桌椅被撤去,摆上十张中嵌大理石的黄花梨木圆桌,每桌八个人,空间腾挪有余。

    不过厅中当时除了宾客之外,还有上菜的下人,帮忙斟酒的婢女,有些人还要起身敬酒,进进出出,这样一来,就算地方再大,也会显得喧嚣拥挤。

    唐泛问韦策:“当时鲍义是坐在哪一桌的?”

    韦策也不记得了,扭头看管家。

    跟随左右的管家连忙指着其中一张靠门边的桌子道:“是这张!”

    唐泛又问:“他们说汤汁烫人,果真如此?之前我有事先走时,好似没见过这道菜?”

    管家道:“是,那道汤是倒数第二上的,叫翡翠鲍鱼汤,是要将十数个瓦罐放在一块儿焖,然后趁着热气将瓦罐起上来,给客人们现盛。韦家没有这么大的地方,也没有这么多的瓦罐,所以这道菜是先在饭庄里做好了送过来的!”

    唐泛问:“哪个饭庄,离此多远?”

    管家道:“那饭庄叫碧云天,是本县最大的饭庄,离这里……约莫要走上一盏茶罢。”

    唐泛道:“你们从饭庄预订这道菜,就算是现做的,什么时候上,总该提前通知,给人家预留一些准备的时间罢?”

    管家应道:“您说得是,我们是提前一天通知的,这汤要煨足十二个时辰才入味,等到这边上第三道菜的时候,就派人过去,开始吩咐他们起罐送过来。”

    唐泛道:“这一来一回,就是两盏茶的时间,这一顿饭下来起码要一个时辰,也就是说,瓦罐拿到这里之后,起码要放半个时辰以上,然后才上桌。”

    管家点头:“是,差不多,因为天气热,加上瓦罐密封得好,所以等到上桌入口也不会凉掉。”

    唐泛对韦策道:“当时翁县令比我早走一步,所以肯定没有喝过那道汤,你喝上了吗,烫嘴否?”

    韦策苦笑:“那时韦某一听说小女出事的消息就赶过去了,也没喝上。”

    管家道:“小人尝了一口,确实烫嘴。”

    唐泛问:“那当时那汤若泼洒在你手上,你觉得自己手上会像他们一样溃烂起泡吗?”

    管家迟疑:“这……应该会罢?”

    翁县令终究反应比旁人快些,闻言便道:“你是不是怀疑那三人在用烫伤掩盖手上的抓痕?”

    唐泛点头:“是。”

    翁县令皱眉:“但凶手总不会是三个人罢?”

    唐泛道:“自然不会。”

    翁县令道:“那我去将他们分开盘问罢。”

    唐泛道:“先不必着急。”

    他并没有多作解释,而是先问起管家:“如今的碧云天饭庄,有没有你说的那道翡翠鲍鱼汤?还是需要现做的?”

    管家道:“有有,去那里吃饭的客人多,饭庄每天都会煨上两罐,同样都是烧足十二个时辰的,去晚了就没有,要提前订,所以这道菜很抢手。”

    唐泛道:“那你现在去碧云天看看还有没有这道菜,如果有的话就买一罐过来,按照你们今天运送的路线和方式,过一个时辰呈上来。”

    管家不明白他的用意,不由看了看韦策,后者忙道:“照唐公子的话去做!”

    等管家匆匆离去,唐泛又对他们道:“你们且看,这桌子这么大,送上来的菜,一般都会放在中间,唯独这瓦罐汤,因为要现盛给客人,所以会摆在边上。”

    两人都点点头,表示赞同。

    唐泛:“假设当时的情况很混乱,所有人听说韦朱娘的事情,都想出去看个究竟,这时候不知道谁碰到了瓦罐,按照刚才鲍义的说法,汤是往他的相反方向倒的,然后他伸手去扶才烫伤,那么当时瓦罐必然是被他的手肘碰到,又正好倾倒在站在桌子旁边的柴泽和王达身上。”

    他比划了一下姿势,翁县令和韦策马上就看明白了。

    唐泛:“假设三人中的其中一人是凶手,而这个人又是鲍义的话,那么这个瓦罐就是他故意碰倒的,但如果凶手是王达或者柴泽中的任意一个的话,他根本不可能算到鲍义会碰倒瓦罐。”

    翁县令接上结论:“所以不管哪种情况,鲍义都在说谎!”

    唐泛点头:“对!但我们现在还要证明一件事,如果能够证明,那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韦策还有些稀里糊涂,翁县令却已经完全明白了,他捻着胡须笑道:“不错!”

    他不是一个嫉贤妒能的人,更何况唐泛本来就很有分寸,既不抢风头,还给他送功劳,他对唐泛很有好感,也不吝赞赏:“贤弟当真能干,朝廷不用你这样的官员,实在是他们的损失!”

    这个“他们”指的是谁,翁县令没有明说,但彼此都知道。

    唐泛摇摇头:“当不起翁兄的称赞,我也就是只能查查案罢了,不会做官,光会查案有何用?”

    他这句话让翁县令也想起自己坎坷的官途,不由心有戚戚然地苦笑。

    韦策见他们打着机锋,忍不住道:“那小儿的死呢,两位大人可有眉目?”

    翁县令道:“如果我们没有猜错,你这一儿一女的死,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干的。”

    韦策啊了一声,神色茫然无措:“这,这怎么可能……?”

    做商人的,和气生财是第一要务,但是再八面玲珑的商人,生意场上难免也会有对手和敌人,这就跟唐泛他们在官场上一样,从来就不缺政敌。

    然而这种仇恨深到去杀别人家里人的,还是少之又少。

    杀人者死,这是自秦起就不变的定律,纵然这里头还有种种限制和变通,但就算是寻常百姓,都知道杀人不是一件小事。

    翁县令道:“你好好想想,除了王达之外,你平日里还得罪过什么人?”

    韦策颓然:“得罪过的人自然不少,生意往来,一方赚了钱,另一方肯定要亏钱,可也没听过谁为了这个去杀人的啊!更何况儿女何辜,既要报复,为何不冲着我来?”

    翁县令与唐泛都没有说话,他们为官多年,见过比这更残忍的案子也比比皆是,是以虽然唏嘘,却不如韦策那样感同身受。

    说话之间,管家已经过来了,后面跟着一个抱着瓦罐的仆役。

    “大人,这里头装的,就是翡翠鲍鱼汤,按照您吩咐的,起炉后放足一个时辰才拿过来的!”

    翁县令吩咐道:“放在桌上,然后找个人来,打开罐子,往手上淋。”

    “啊?”管家完全傻眼了,不明白这又是什么规定。

    唐泛在一旁道:“你去找个愿意这么干的下人过来,事后给他重赏。”

    韦策也开腔道:“赏十两雪花银。”

    这可不是小数目,跟着管家过来的仆从当即就眼睛一亮,站出来道:“老爷看小人行么?”

    韦策望向翁县令。

    翁县令点头:“行,你淋给我们看,可别躲开,我们就是要看你的手被烫成什么样。”

    仆役心头难免嘀咕县太爷有点变态,不过财帛动人心,为了那十两银子,他怎么也得拼了。

    管家当即就打开瓦罐,朝着下人伸出来的双手淋上去。

    热滚滚的汤汁洒在手上,饶是再有心理准备,那仆役仍旧忍不住叫出声来,表情扭曲了一下。

    汤汁泼洒在地面,一股翡翠鲍鱼汤的香味霎时弥漫开来。

    过了好一会儿,翁县令才允许那仆役去洗手,但仍是不让他上药,只吩咐洗完了手就过来。

    等到管家带着人回来,唐泛他们朝下人伸出来的手一看。

    只见对方刚才被汤汁烫伤的皮肤红肿一片。

    但却没有刚刚王达他们伤得那么严重。

    韦策见状便啊了一声:“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他们烫伤的程度跟老董不同?难道因为老董皮糙肉厚的缘故?”

    翁县令让管家带那人去上药,然后为韦策解惑:“不是他皮厚,而是烫伤王达他们三人的那一个瓦罐,是送过来之后另外又加热过的。”

    韦策明白了:“所以方才唐公子让管家重演了一遍今日送汤过来的情形,为的就是证明那些瓦罐汤上桌的时候,虽然也还烫嘴,却没有到足以烫伤严重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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