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20-《裙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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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万物失去生机,连风声都止息,这冰冷世间,好像只有江凛独活。

    她已经在雪下挨过了疼痛期,此时浑身麻木,意识在一寸寸消散,无力感自四肢侵入骨血,她愈发觉得困倦。

    江凛尚存一丝理智,知道自己方才经历雪崩,此时为冰雪所埋藏。

    身上仿佛压了块巨石,有些透不过气。

    她丝毫不慌乱,只安静回想着自己过去的二十余年,有痛苦有挣扎,有百般辛苦,却唯独没有欢愉。

    实属毕生遗憾。

    江凛多少觉得可惜,她想叹气,但好像没什么力气,便干脆作罢。

    她并不畏惧命运,若就这么死去,她也毫不留恋,拒绝再来。

    这一生虽还很长,但好像目前为止都过得很糟,以后如何,她大抵也是没机会经历了。

    江凛缓缓阖眼,心底平静无痕,细听耳边雪屑散落的声音。

    突然,耳边传来孩童的哽咽声:“姐姐,姐姐……”

    江凛条件反射一蹙眉,好似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小家伙——

    方才雪崩时,她看到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摔倒在地,旁人只顾着逃窜,哪有心思去救一个孩子。

    而江凛本准备顺着人群脱身,为医者的良心实在疼痛难忍,她只得转身跑去拉起他。谁知时机不巧,刚好被风雪迷了视野,待她清醒过来时,就已经是现在的光景。

    “姐姐,你醒醒啊,呜呜呜……”

    “姐姐你不能死掉啊,我好怕……”

    小男孩哭得撕心裂肺,当真称得上吵闹,江凛愣是一颗等死的心,都给他吵活了。

    那双小手费力地扯着江凛,然而她身上盖了层积雪,哪里是一个娃娃能轻易拉动?

    江凛无可奈何,轻轻拨开他的手,勉强唤起些许求生欲,她开始尽量向外爬。

    冰凉的雪撞上脸颊,她隐约觉得痛,却庆幸雪还未凝固,她抿紧了嘴,一点点拨开稍有透光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江凛终于看到有光亮笼罩自己,她不适地眯了眯眼,竟觉有些好笑。

    她实在想不到,自己也会有奋力求生的时候。

    只是……可惜了。

    江凛能清晰感受到自己气力的流失,她此时心有余而力不足,止步于朦胧的日光下。

    只差最后一步,只差最后一步。

    可她的意识迅速模糊,就连身旁男孩的呼唤也听不真切,那一刻死神相催,她命里的万水千山都在作别。

    江凛垂下眼帘,眼神有些涣散,身子一寸寸脱力,不知怎的竟想到了某个烦人精。

    尘归尘,土归土,她孑然而活,难得遇见曙光,却终究要弥散。

    江凛轻声嗤笑,睫毛颤了颤,抖落下星点冰凉,寸寸入骨。

    就在此时,踏雪声渐近着传入耳畔,声声扎耳,在呼啸的风中格外清晰,最终停在她跟前。

    男孩的哭声停止了,转为抽泣,好像是安心一般。

    江凛的反应有些迟钝,她只望见视野里出现了双马丁靴,几分眼熟。

    后知后觉地将视线上移,待看清后,她倏地顿住,瞳孔微缩。

    他站在她面前,背后映着耀眼的光,星芒流转,散在他弧度甚微的唇角。

    ——那是春光入凛冬,虽突兀,但极致温柔。

    下一瞬,江凛便被人提着衣领,从雪堆中拎了出来。

    她难得怔神这么久,就连被某人借机搂住腰身都未察觉,心绪无比混乱,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熟悉的嗓音自耳侧响起,含着笑,却有几分怒气:“江凛,你还...真是让我惊喜。”

    贺从泽。

    不是幻觉,当真是他。

    意识到自己成功存活,江凛并没有生出多余感慨,她迅速恢复状态,伸手胡乱将自己脸上的冰碴抹掉,眯眼打量身边的贺从泽。

    他发型有些乱,颊边还挂着道划痕,不知是方才被什么刮到。

    贺公子人前向来风流从容,浑身上下都矜贵得很,江凛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评价道:“形象挺接地气。”

    贺从泽这辈子就没这么狼狈过,他见她还有劲嘲讽,不禁气笑了:“彼此彼此。”

    方才贺从泽和林城站在山头,突遇雪崩尚能冷静,看到江凛无事,他心底无比庆幸,但随后当她义无反顾地冲进雪雾深处,他一颗心徒然吊起,绷得近乎窒息。

    他看到弥天冰晶铺天盖地的卷来,那纤细身影在满目素白中何等渺小,随即便被咆哮而下的冰墙淹没,消失殆尽。

    而贺从泽望着山下,素来鬼神不信的他,平生初次妄想抱佛脚。那一刹他听不到身边人的惊呼,他迅速甩开林城阻拦的手,待他反应过来,自己已滑下雪道。

    这世上哪有藏得住的爱,他再沉着冷静也慌了神,害怕与惶恐泛滥成灾,他耳边是呼啸的凛风,颊边是冷冽的冰雪,眼里却寻不见唯一想要的身影。

    所幸江凛还是被他找到,老天终是待他不薄,让他能再次见到她。

    “你们不要再抱抱了。”就在此时,脚边传来稚嫩童声,稍有哽咽:“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呀?”

    贺从泽这才想起还有个麻烦鬼,念及江凛就是为救这小家伙身陷险境,他便皱眉俯首,随意打量了几眼。

    而后他怔住,难以置信地盯着这小正太,在心底感慨命运的神奇。

    先前不看还没发现,这一近看,可不就是林城的孩子,林天航?

    “活下去再说。”江凛垂眼问林天航道:“你叫什么?”

    贺从泽将震惊的目光转移至她身上——

    原来她不认识他?!

    男孩眨眨眼,极为正经地答道:“我叫林天航。”

    他年纪虽小,气质倒是比同龄人成熟不少,方才遭遇天灾时也只是掉泪而已,并未闹腾,是个省心的主儿。

    江凛闻言颔首,对这孩子的印象不错。

    贺从泽哑然,最终他轻叹了声,认定这是场巧合,没再多说什么。

    “我们现在在雪坡上,你们两个没滑下去实在是幸运。”他稍加打量环境,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块平地落脚……怎么样江凛,还能动吗?”

    “被埋了会儿而已。”江凛本就恢复快,伸手轻轻推开他,她虽还有些使不上劲,但比方才被埋时好了太多,“你怎么找过来的?”

    贺从泽要面子,自动将自己仓皇下山找人的片段进行删减,言简意赅道:“雪崩时我在雪道上,稳定下来后我听到小孩的哭声,过来就发现是你。”

    江凛看着他,沉默了有几秒,就在贺从泽以为自己说谎被识破的时候,她颔首嗯了声,似乎是信了。

    江凛拍拍身上的冰晶,开口欲言,脚下立足之处却倏地震颤,几乎站不住脚。

    她拧眉,第一反应扯住了身边的林天航,随后雪块塌陷,三人同时自坡上滑落。

    贺从泽在此之前便已做出反应,他迅速将旁边石块作为新的落脚点,随后他攥紧江凛的手腕,单手发力才勉强稳住身形。

    千钧一发,力挽狂澜。

    尘埃落定,三人成一线贴着斜坡。

    林天航这天受的惊吓实在太多,已经反应不过来了,他终究是个孩子,此时只得咬紧了唇,拼命将眼泪收回。

    雪簌簌而落,散在江凛的脸颊,融化成水,在这极寒环境下似...要结霜。

    江凛恍惚了一瞬,能感受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沉稳而有力,彼此脉搏的跃动在这寂静中格外清晰,她竟有种莫名情愫涌现。

    贺从泽这个姿势有些费劲,先前他寻找江凛时便已费了不少力气,更别提现在手底下还拉着两个人。

    额前浮起冷汗,他刚要将人拉上来,却听下方江凛淡声:“林天航,抱住我。”

    林天航不明就里,紧紧环住她腰身,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贺从泽眉轻蹙,不明白江凛要做什么,然而紧接着手下一空,他瞳孔猛地一缩,当即要去抓,却被江凛出言制止:“别动!”

    见人还在,贺从泽狂跳不已的心脏趋于平静,他暗骂自己都给吓怕了,旋即垂下眼帘看向她——

    只见江凛双手深扣进雪中,稳步向上攀,她每每抬手,贺从泽便能瞧见皑皑白雪上的鲜红血迹,触目惊心。

    然而她不声不响,最终将身子稳定在岩石边,虚虚扶住他的肩膀,舒了口气。

    也不知是累得还是疼得。

    贺从泽看着她的手,心底平白添了几分火气,不禁拢眉:“江凛,你还把不把自己当女人?”

    她未免太不自我珍重,总喜欢各种挑战身体的极限,他当真是怕了。

    而江凛不以为意,她不急不慢地将林天航拉上来,淡声回道:“我一直把自己当男人用。”

    贺从泽无奈叹息,寻思着也不好转变她这犟脾气,便径直翻了个身,将她扯过来扶稳在岩石上,自己则贴在雪中。

    江凛还带着林天航,不好推拒,便就这么同贺从泽交换位置,她略有疑惑地看向他,似乎是在问原因。

    贺从泽懒懒一掀眼皮,随口解释:“如果是两个大人一个孩子,那这块岩石撑不了多久。”

    江凛摇首,显然并不觉得有什么,“我们可以轮流休……”

    “得了吧。”他打断她,轻嗤:“你舍得折腾自己,我不舍得。”

    话音落下,江凛顿了顿,没说话。

    她的倔劲儿难得在这时有所收敛,贺从泽着实心生感动,但此般情形实在困窘,他不得不去寻找新的平地以便休息。

    “姐姐……你的手还在流血,很疼吧。”林天航用小手裹着江凛的,脸上满是疼惜,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我给你暖暖,暖暖就不疼了。”

    正在观察四周的贺公子闻声顿住,眼神发凉的扫了眼林天航,活这么大初次觉得还不如一个小孩。

    “疼也要坚持。”江凛对待孩童时总意外的有耐心,她道:“男子汉大丈夫,不到生死关头不能落泪,明白吗?”

    林天航使劲点头,当即胡乱抹掉自己眼角泪水,认真回应她:“明白了,我不哭。”

    江凛颔首,“你先休息吧,恢复恢复体力,待会可能会很累。”

    哄好林天航,她才转向贺从泽,将音量放轻了些:“我去找平地,你……”

    “你好好休息。”贺从泽不容置疑道,将她按在原处,“别的事情我来,你少逞能。”

    这已经是第二次被打断,但江凛意外的没有发作,她默了默,也十分清楚自己的情况,如果再继续折腾,身子怕是会更加糟糕。

    江凛无所畏惧,却不至鲁莽,她知道何时何地该进该退。

    她阖眼休憩,却是淡淡道了声:“贺从泽,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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