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后宫佳丽心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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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一片混沌的雾霭中,谢令鸢看到了皇宫冷肃沉寂,宫人垂着头,死气沉沉。
浮现在眼前的是承欢殿。
幽暗的殿内,彤色披帛逶迤一地。
钱昭仪倒在地上,唇角流出鲜血,闭上了眼睛。
一个宫女手中的铜盆跌落在地,惊叫道:“昭仪娘娘畏罪服毒自尽了!”
似乎是贵妃和皇后的凤位之争十分激烈,钱昭仪成了首当其冲的牺牲品,被贵妃揭发贪污罪证,甚至被指收受了外臣的贿赂。
至于是真有其事还是栽赃陷害,是畏罪而死还是被灭口,便不得而知了。
皇后被禁闭思过,何贵妃掌权,开始排除异己。
后宫乱象纷纷,人人自危。
这互相倾轧、陷害的一切,渐渐隐入了皑皑白雾中。
随即映入眼帘的,是华丽巍峨的仙居殿,缥缈如居云端。
殿内传出一曲动听的箜篌音,是乐府《张女辞》。
“乾坤动山河,英雄立高阔,将台列旗鼓,巍巍是巾帼。
临阵乌发扬,银铠耀日光,陌刀谁与争,遂封百夫长。
奉天诛匈奴,先登斩旗旌,长驱八百里,直捣单于庭。
十重阵铁骑,戎马交驰急,胡贼胆益破,功名马上得。
强弩犹雨临,征袍染丹血,短兵接如电,王师定北尘。”
“护驾!护驾——”
殿内忽然响起一阵惊呼声,刀光剑影,利刃铮鸣!
几息之后,地上缓缓的,蜿蜒了一片血迹。
白婉仪在地上爬行,身上被戳了刀剑无数,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
她缓缓爬到了一个人脚边。
那双靴子,以金线绣了龙纹,那敝屣、那腰佩,只有帝王才配享。
“求陛下说一句话,就说……”她阖动嘴唇,说了几个字,声音却隐入四周嘈杂中,听不见。
白婉仪闭上了眼睛,脸上犹有遗憾不甘。
——
谢令鸢看得心神巨震,大白莲不是皇帝真爱吗?
为什么会死在他脚下?
并且死状如此凄惨,说是挨千刀不为过!
白昭容的血静静地流淌,仙居殿也被阳光切割出阴影,辟出一隅寂静。
皇宫寂寞地耸立在云下,夕阳如同残血,似千载不变地朝与夕。
——
不知过了多久,谢令鸢看到了何太后坐在皇宫的城楼上。
夕晖将她身影镀上金色,投射出长长的阴翳。
忽然,又有一道阴影,与她交集。
何太后抬眼,看见来人,随即面露震惊,“你……”
震惊,并不是为他衣衫上溅满的血,也不是为他手中的开国利刃山海灭。
而是他的容貌,分明有着熟悉的影子。
何太后面色十分奇异的复杂,却最终显了几分光彩,语速也快了:“你……还活着?”
她的对面,郦清悟虽不语,却已说明了一切。
何太后微垂眼帘,轻声叹道:“太好了。”
“太好了。”
她又重复一遍,仿佛松了口气般,夕阳的清辉落在脸上,更有惆怅而释怀的美了。
“我来救你们离开。”
“不必了。”
何太后干脆地拒绝了他,而后起身,广袖与披帛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二人站在城楼上,下面是兵临城下,她的声音融入苍茫的风中,抽出他的剑。
“借你山海剑一用。”
她忽然一笑,扬起手。
不知是剑刃,还是笑容,夕阳好像被耀得更艳了一分,而后,那乌金的剑啷当落地,沾染了鲜血。
——
谢令鸢一头雾水,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隐藏了起来——何太后怎么和郦清悟是旧相识的样子?
传闻中,素处仙君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啊。
她正困惑,忽然,更为愤怒的骂声,破空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逆贼乱紫覆邦家,上干天怒,统胤夺篡,皇天后土宁不鉴照!”
尖利的叫骂,响起在城楼上。
是韦无默。
她站在劲风中,头发被吹得纷乱,素来有几分凌厉的美貌,在冷睥之下,更显得刻薄。
她睨视城下乱军,正待跳下城楼,忽然有几个人爬上城墙,一拥将她按住在地,捆了起来。
“拖死她!叫人看看犯口舌的下场!”
韦无默被系在马上,马蹄踏起尘埃,她就那样被拖在马后游街,两道是长安城民众,血迹蔓延了整个长安城,活生生拖死了。
尘埃弥漫天际,仿佛湮没众生。
谢令鸢不忍心看,却又忍不住睁开眼。
这一次,她又看到了皇宫,人群正溃散奔逃,尖叫声、哭泣声震天。
——
宫女宦官早已逃得不见影,妃嫔们则换上了宫女或宦官装束,想要混迹出宫。
铁蹄在宫道上践踏,宋静慈混在人群中,忽然,衣服上挂的玉掉在了地上。
是那块天青色的并蒂莲玉佩。
她逆着人流跑回去,想要捡起来,有马飞驰而来,迎头踏在她身上。
素净容颜染上了鲜血,她手中紧紧握着那块玉,至死也没有放手。
——
一幕幕死相,看得谢令鸢再也坐不下去,从白雾茫茫中起身。
——她不能坐视她们的死,必须阻止这一切!
可是她茫然四顾,却没有任何道路。
无道。
刚穿越来的时候,她问过星使,何以九星落陷。
星使回答她,人间失道,无明、无德、无情、无序,才会有乱战、乱言、乱政、乱序。
此刻,她举目四望,无道。
冥冥之中,仿佛有来自极远处的声音,似乎是清歌一曲道德经,引着她蹀躞前行。
“致虚极,守静笃——”
白雾层层皑皑地消失了。
四周变得清晰起来。
金光拂照,天际舒展的流云一片晖芒。
姹紫嫣红的花绽放,有仙鹤在云霞烂漫间飞过,千树万树桃花灼灼,吹落九霄。
仿若仙境。
谢令鸢分开镜花,拂过水月,看清了那人的身影,清浅的衣裾,融在远处极淡的影子,正找寻而来。
会在这里看到郦清悟,实在是让她很意外。
但随即她明白,这是来救她了。
一阵狂喜涌上心头,谢令鸢在万千花丛中,撒腿儿朝郦清悟跑去,被桃花纷扬落了一身。
——
郦清悟走的很谨慎,就差天上有北斗七星来辨认方向。
见她往这里跑,遥遥制止道:“原地别动,等我过去!”
然而他已经说晚了。
谢令鸢并不知道,在两个人的识海里乱跑乱跳的后果,容易误闯他人记忆区。
她迫不及待地跑了几步,发现周围的花开得益发绚烂,天际金光更加灼目,但远处那个缥缈清淡的身影,却倏然不见了!
郦清悟就这样,忽的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谢令鸢不禁纳闷儿,她实在有太多疑问和困惑,关于北燕的,关于“变数”的,关于国运的,以及他是怎么与何太后认识,为什么会有山海剑……
可是这紧要关头,她忽然又迷了路,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你在吗?”
谢令鸢举目四望,久久不闻回音。
此时,万千花丛中,隐隐出现了巍峨的宫殿耸立。
这宫殿看起来无比眼熟。
游仙园那棵大榕树,还在迎风招展。
——居然是仙居殿?
——
大殿里,铜兽香炉中,燃着以桃花、细辛、丁香调成的醒神香。
黄花梨木案几上,放着七弦琴,琴形为伏羲琴。
案几一侧,是禅意悠然的插花,用着邢窑的白瓷,凝静淡雅。
四周陈设不见奢华,却处处有风雅高华之气。
仅是看着,都生怕惊扰了室内的静谧和雅然。
而室内的女子,额贴梅花花钿,着轻浅的水红色襦裙,她的容颜如身上披帛一般,泛着的淡淡的酡粉,令人惊艳过后,浮上心头的是温婉恬静。
只是看着她,都仿佛春风拂照。
她正在点茶。
泛翠的汤花越飘越高,她有着很多文人雅士都不及的点茶技艺,传说中的三昧手。
将茶冲好后,她起身走到窗棂前。
初春的阳光清爽而旖旎。
身着龙袍的男子,正在窗前篆刻。
她微笑着走上前,轻轻为他把额发抿上去。
男子察觉到她,转头冲她一笑。
春日的风吹了进来,挟带一两片初开的桃花,落在他手上。
他摊开手掌,捻起落花放在手心,手伸向窗外——白皙修长的手一翻,花落,打着旋,悠然不见。
这个穿龙袍的男子,和萧怀瑾有几分相像。
待看到他手边的“萧道轩”三字时,谢令鸢反应了过来——萧道轩,不正是先帝么?
谢令鸢眨了眨眼,这个温婉女子的身份更好猜了。
既然是仙居殿,又额点梅花,那应该就是郦贵妃了。
先帝手里拿着昆吾刀,手中的印章上,刻着“相守”二字。
私人印鉴有名章雅章之分,后者多是文人雅客为自己取的笔名。
他刻的便是如此了。
——
此时内室传来了悉率声,有宫人伺候着刚睡醒的小皇子,众星捧月地扶着他走了出来。
他大概四五岁的模样,粉嫩的小脸花团锦簇,穿了一身正红色的衣服,显得白皙的脸上,越发眉黛眼黑,十分漂亮。
只是谢令鸢能感觉到,他自己似乎很不喜欢红色——大概天然的性别意识,男孩子小时候都很排斥这个颜色,他一直想要脱去,身后的宫人哪敢,连连哄劝他:“二殿下,这是贵妃娘娘亲手为您制的衣裳,您可别拽了,陛下要生您气的。”
他很是不甘情愿地停了手,走到郦贵妃面前:“母妃,我不要穿红色,我想像父皇和皇兄那样……”
——
这张精致乖巧的脸,谢令鸢却总觉得莫名哪里眼熟。
想了半天……这不和郦清悟有依稀相似么?
可是郦贵妃唤他的名字又是“怀琸”。
萧怀琸,薨于景祐九年,据说是宫殿走火,烧死在了那场大火中,皇帝后来哀恸,追封他为悯王。
谢令鸢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似乎是从自己的识海,误闯入别人的识海里了。
因为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二殿下”此刻的心情,是与她共通的,她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脑内弹幕!
所以这个看起来像是回忆的场景,八成就是郦清悟识海里的。
坑爹。
郦清悟会打死她吧?
他对自己的出身,那样讳莫如深,甚至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却被她不小心窥见了。
——
蓦地,年幼的萧怀琸转过头,目光竟然稳稳落在了谢令鸢身上,眼神仿佛刺穿。
——他发现我了吗?
谢令鸢更心虚了。
萧怀琸已经收回了视线,长长睫羽一垂,掩住眸光,便看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了。
小小年纪,心思倒稳。
五岁的他,真的很不喜欢郦贵妃亲手为他做的衣裳。
不论交领的圆领的,几乎都是红色,宫人为他捧上来,他一脸郁色,每次都别别扭扭的穿上。
——
萧道轩常常把他带在身边,言行间不掩饰对他的宠爱。
先帝见外臣的时候,他就在偏殿安静坐着,有大胆的小宦官,你推我我推你,最后鼓起勇气,凑上前跟他说两句话,希冀于逗他发笑。
他偶尔笑起来,便十分好看,冰玉的容颜瞬间如暖阳初绽,暖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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