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签契-《守寡失败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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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孛都日看着岳欣然,皱眉不语,气氛十分冷凝。

    岳欣然却淡笑如故,纹丝不动。

    看到这样不识好歹的马夫,阿田叉腰喝道:“我家娘子说得是!现在是什么时候,才出了那样的事!谁敢用一个府外之人来驾车!你要给我们陆府当马夫可以!必须要签契,哪怕不是仆从,也要成为陆府的部曲才行!”

    岳欣然笑道:“陆府行事,素来光明磊落,若你不愿,此事便不必再提。”

    阿孛都日盯着她,才缓缓吐气道:“好。”

    阿田果然是个十分利(狗)索(腿)的小助理,就着一旁的笔墨飞快写好契书递过来:“喏,在这里签字,画押。”

    阿孛都日再看了岳欣然一眼。

    岳欣然没签过这种十分封建社会的万恶契约,看到对方的眼神,她恍然道:“呃,是要我先签吗?”

    然后,她上前笔迹从容率先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阿田不满地朝阿孛都日催促道:“快些!娘子都签了,你还磨磨唧唧!”

    然后,她一把将笔塞到了阿孛都日手中,纸面上,阿孛都日的画划,力透纸背。

    庙外的墙头上,两个家伙震惊得看完这一幕,面面相觑。

    然后先前那吐槽的家伙忽然牢牢捂住自己的嘴.巴,一边喘气一边爆笑,只将那疯狂的笔牢牢摁在喉咙里,十分痛苦,却又实在忍不住这顿爆笑。

    同伴瞪他一眼,可就这一眼,也绷不住嗤地笑了出来。

    那吐槽的家伙一边笑一边抽搐,好半晌,他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将军哟……你也有今天……夫人威武!”

    不成不成,回头这事他一定要给弟兄们好好说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将军亲自签了契,乃是夫人的小仆从,将来一切都得听夫人拿捏,艾玛,白纸黑字签了契,将军的腰杆将来还能直起来吗……

    明明是一件这么悲伤的事情,为什么就他娘的越想越好笑呢哈哈哈哈哈哈

    阿田本来还想叫这阿孛都日摁个手印的,岳欣然却微微摇头,她心知肚明,这所谓契书,或许可以约束被这个时代律法规训的普通人,但对于非常之人,契书的约束力实在有限,她不过是想试探对方来陆府的意图罢了。

    吴七此去晋中,除了向徐庆春一家登门解释致祭,岳欣然还另有安排——虽说那死士自尽,看似线索已断,可岳欣然没有忘记,徐掌柜此行,乃是王登搭的线,直到现在,亦没有见到王登出现,要说其中没有猫腻,绝不可能。

    队伍中,如今多出一个阿孛都日,倒是可以补上吴七的位置,岳欣然亦想好好看一看,对方这般卑躬屈膝也要加入陆府车队,到底所图为何?

    送别徐氏灵车,岳欣然向乐肃平与吴敬苍道别,亦向北岭山林而去。吴敬苍还要留在此处,在乐肃平协助之下,将这些流民缓慢地疏解到各郡进行安置。

    一路上,阿田十分敬业,对于才加入陆府的马夫,她牢牢盯着,在阿田看来,这种心高气傲又来历不明的家伙,如果不是现在娘子手上缺人,是万万不会叫对方签契到陆府的,她自然要盯好了,如若对方有什么不轨之心,她也要第一时间发现禀告娘子!

    便是此人没有那些危险想法,但若是对方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她也要狠狠训诫,好叫对方长个记性,如此才能叫对方好好服侍娘子!

    她打理茶园之时,对于那些刺头便是这般,牢牢盯住了,教训个几次自然就老实了,现下也是这般。

    但是,即使是眼光犀利如阿田,在盯了一整天,眼睛都盯得发酸之后,也不得不沮丧地缩回了车中:“娘子,这家伙好生厉害,驾车居然连颗石子都没碾过……”

    不然,她都有借口训斥对方驾车不平稳啦。

    岳欣然闲闲合上手中册子【益州-扼喉关-杂项】,打开另一本【益州-北岭-茶址】,才若有所思地看向车外,这样的车术,确实是非同寻常,到底是因何而来……是要好好思量。

    便在这时,阿田突然兴奋地一拍车厢:“喂!马夫,快停车!”

    岳欣然看了看车外,登时明白阿田的意图,不由觉得好笑,这小丫头可算抓着对方的小辫子了?

    可当车稳稳停下来之时,就是岳欣然也不得承认,这一手驾车之术……她确实没遇到过更出色的。

    阿田掀开车帘,一跃下车,看着神情冷然的阿孛都日,阿田昂了昂头,一指这个乡里一面白色石碑:“看到了吗?”

    阿孛都日听着呢。

    岳欣然下车时,陆府其余四个部曲也下了马,阿田抬着下巴,指点着阿孛都日这个陆府新人:“那石碑乃是烈士碑,过往车辆,特别是咱们陆府的车马,皆要停下来,或下马或下车,以示尊敬。”

    阿孛都日:“烈士碑?”

    阿田一脸骄傲钦佩地道:“这是我家娘子提议州牧所设。每个乡里,应征去北方战场、阵亡在那里的烈士,我们益州都会为他们在故乡设这样一面烈士碑,刻上他们的名字,好叫过往的所有人都记得,是他们为国捐躯,离开了他们的故乡亲人,才叫我们的日子有了太平。

    若遇烈士碑纵马而过,杖责三十!不只这些呢,若是他们的家人无以谋生,都可以到我们陆府茶园寻个生计……”

    随着越来越接近那面烈士碑,阿田的声音也不由自主低沉了下来,走到碑前,她默然肃立,也不敢再说话。

    因为益州境内的烈士碑旁,车马必下的规矩,在这些乡里,就是那些玩闹的蒙童都知道,不可以在此嬉戏打闹,更有乡邻,在碑旁遍植松柏。

    走得近了,才看清,这碑面上简单刻着一个个粗糙甚至到粗俗的名字,无非都是王三狗剩二娃子,勒石记功,这等素来只为帝王将相表彰功勋的神圣石碑,刻上这些字,看来无端有种荒谬。

    可不知为何,阿孛都日驾着牛车停在这石碑之旁,他下了车,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那里,久久仰望,好像要将每一个普通的名字看个清楚,好像要将每一个普通的名字牢牢记下。

    岳欣然亦然,只是,看着这一个个名字,她所想的,只是,不论哪一个时代,其实都有人在守护着百姓,而他们这些其他人所能做的,无非是叫那些鲜血不要白流,叫那些牺牲不要白费。

    半晌,岳欣然才道:“走吧。”

    转身上车之时,阿孛都日才低声道:“多谢。”

    岳欣然有些错愕一瞬间,然后才反应过来,阿孛都日乃是北人,或许在亭州,有更多的战乱,有更多的征兵,在更多的流血与牺牲,却连这样一面记得他们的石碑都没有。

    然后,岳欣然只摇头道:“其实不够。”

    那面碑刻的太简单,只有一个个姓名,受限于这个时代的生产力,每个乡的石匠能耐有限,那面碑刻的字迹浅而歪斜,相较于这一个个姓名背后,付出生命的那些人而言,他们这些生者所记得的远远不够。

    然后,岳欣然又微微一笑:“不过,会做得越来越好的。”

    仓廪实而知礼节。

    若英烈的家人都未能保证生存,又何谈记得住他们?若英烈守护的百姓都食难裹腹,又怎会记得住他们?

    她还有许多未尽之事,又岂能惧于一二强权便裹足不前?

    “出发吧!”

    看着那消失在车厢中的轻盈背影,阿孛都日竟久久驻足,难以回神。

    陆府的车队出发之后,两个身影自密林中出现,仰头看着这面石碑,没有一个人说话。

    他们之中一人狼狈地转过身去,好半晌才瓮声瓮气地道:“那上边儿写着狗娃的名字,你说这就是他家么?”

    另一人好半晌,才声音沙哑地道:“我没来得及问他家是不是在北岭……”

    然后,路过的蒙童忽然惊奇地道:“那两个郎君怎么在哭啦!”

    他家阿娘牵着他的手,拉走了孩子,叹气道:“大概他们也是亲人战死在北边吧……”

    这一天,当阿田再向阿孛都日絮絮叨叨他们陆府的规矩,茶园里那些人识字的考核啦要求时,气势凌人的阿孛都日居然破天荒没用冷冷的视线逼退这个小丫头。

    茶园选址,其实是一个十分辛苦的活儿。

    实在是茶树生长的环境多在深山之中,地势、降雨俱有相应的要求,纵然原来可能划定了一个大致合适的范围,但具体到这范围之内,从密林中的植被到土质、气候都要仔细勘测,细细记录,最后才能决定茶园如何规划,开垦计划如何执行,因此免不了要攀上爬下。

    阿孛都日与陆府四个部曲自然还好,岳欣然全赖这许多年的晨跑锻炼,换了木屐也可翻山越岭,但阿田便太勉强了,她小时候或许亦在山林间游荡,但这许多年在陆府不过做些活计,哪里还有过这般的运动,她便与其中一个部曲留在道旁看车。

    到得山林间,岳欣然才发现阿孛都日果然是天赋型选手,她还需要借着日头辨认东西南北之时,这阿孛都日不过只看了一眼茶址之图,便能准确指明他们的位置与方向。

    岳欣然一看天色,她收起茶址册子,索性对阿孛都日道:“你同阿方一道,把南边看一圈,我领着阿余、阿辛从北边看过来。”

    阿孛都日却挑了挑眉毛,看向阿余阿辛,人却不动。

    岳欣然:?

    阿孛都日语气平静:“他们二人加起来身手亦不及我。”

    岳欣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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