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魅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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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男子和女子的声音是如此的熟悉,她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脑子里嗡嗡地直响。

    她想跳出去,狠狠地骂他们,记得前几日,丫环合艺打碎了药盅,管家也是这么骂她的。

    她四肢僵硬,努力将小脸伸出大石旁,去看鹤嘴山后的情景。

    那身蓝色锦缎,腰间镂金白玉,高髻金冠,仅一眼,她就认出,那是平日总笑颜相对的二伯。

    耳边“轰——”地一声,仿如雷鸣,她怔忡在当场。

    谈笑的两人相拥在山后,女子娇柔无力,纤腰如蛇,好似一池春水,化在了男人的怀里。

    浑然不觉山后还藏着一个八岁稚龄的女童。

    舒仪把脑袋缩回山后的凹槽内,小小的身子挤成一团,瑟瑟发抖。

    只是年纪尚幼,不明白其中厉害,只是直觉要躲起来,不能让人发现。

    山后传来衣物悉嗦的摩擦声,女子婉丽地低呼一声:“你呀你,手可太不规矩了!我话还没问完呢!”

    “这时候,你还要问什么?”

    男子不满。

    “老头子可为什么要捡个笨丫头回来?”

    男子叹了一声,想了一想,又道:“恐怕和当今圣上有关。”

    “这和圣上有什么关系……”女子笑道,口气满是怀疑。

    “你懂什么,圣上要舒家把下代家主送到宫里去,名上是皇恩浩荡,其实是把下代家主送到宫里当质子,老爷子权势过盛,圣上已经开始忌惮了。

    你以为老三一家为何会被朱耀礼这么容易就杀了,听说,那是圣上在背后暗示的。

    老爷子也不傻,三面几个孙辈都已经大了,且天资不俗,送到宫里就太不值了,从外面捡个小的,只称是老三的孩子,送去宫里也好,杀了也好,都于舒家无什相干!”

    他说得极为轻松自如,还隐隐含着笑:“这孩子生性愚笨些还好,至少可以多活几年。”

    那声音柔媚的女子一直静静地听着,好一会儿才语音艰涩地道:“你们舒家人……都这么深谋远虑的吗?”

    尾音微微颤抖,楚楚动人。

    男子朗笑出声,一把揽过那女子的细腰:“你放心,我怎会如此待你……”后面的话细如蚊语,轻地只能贴耳听见。

    女子定下心来,转嗔为笑。

    两人窃窃低语,调笑温存,亭台茂盛处渐生一片粉腻脂柔之色。

    舒仪躲在石后,身子一阵阵地发冷,那冷是从心底冒出来的,传进四肢百骸,耳边飘过柔情蜜意的低语,她却一个字也听不见了,双手抵着青苔暗生的大石,触手湿冷,可手心好像比这石头更为冰冷。

    她冷地直颤,唇色苍白。

    刚才那些话一字不漏的听进耳里,就像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针直扎到心上,过程是缓慢的,痛是锥心的,直刺得她连喊叫的勇气都失去了。

    平素她反应最慢,悟性又不见如何出色,西席先生授课讲文,她需得回屋写上好几遍才能记得,舒家的孙辈之中,以她资质最为平庸,她年纪虽小,这些却是都懂的。

    今日也不知为何,心里清明,把石后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一一印进脑中。

    此刻石后两人已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她缓过神来,委屈,伤心,疑惑一拥而上,脸颊热流如柱,泪珠滴滴而下。

    她自有记忆起,就是舒家的幺女,从不曾想过,这一切会是假的。

    往常奴仆奉承,家中兄姐避让,太公的宠爱,她视之为当然,此刻再细想,不由惶惑,平日那一张张含笑而对的脸从面前晃过,一个个都不真实起来。

    一切皆成虚幻……

    她眼前又模糊成一片白蒙蒙的雾天,手用力地一抹,泪水竟湿了整个衣袖。

    抬起头,天色灰暗,烟霭冷清清地弥漫在梨园,那梨花蒙上了面纱,朦胧如罩雾中。

    身边无任何声响。

    那一男一女早就离开。

    她这才发现自己躲在石后已经很久很久了。

    刚跑到梨园才不过午后时分,现在天色全暗,已是夜间。

    舒仪慢腾腾地站起身,身子僵直,一手一脚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刚站起半个身体,脚下一滑,扑通一声,面孔朝下,直直摔向地面,这一下跌地不轻,碰上地面的一瞬,头轰地要炸开似的。

    手脚并用地勉力爬起,一身丝绸缎子的衣裳混着泥,肮脏不堪。

    她一回神,撇着嘴,呜呜咽咽地开始啼哭。

    梨园本是新造的,三层高阁,廊檐曲折,都无人居住,院子里一半种着梨树,另一半却荒芜着,白日舒二为幽会方便,已谴走所有奴仆,到了晚间,更不会有人走进这才造了一半的院子。

    舒仪哭着哭着,无人答应,寂静如水的夜晚,只听见她一人低泣的哭声,于这空辽的院中飘忽回荡,凄凄艾艾,空空荒荒。

    她寒毛一竖,停下声。

    睁大眼往四周一瞄,不由有些害怕。

    这院子荒冷孤僻,晶莹的梨花在夜间看来是惨白惨白的一片,清雾缭绕,整个院落竟好像是独立隔绝在世界之外的。

    她回头望,那青岩石的甬道不见尽头,往前看,那梨花院落又是似远似近,看不清透。

    心急跳如擂鼓,她站直身子,想要离开这荒僻的院落。

    来时的路早已不记得了,而此刻,脑力乱哄哄,腹中空辘辘,不知道该到哪去,她怔在当场,在这黑漆一片,花木幽深的院中,觉得这般孤独无助,天地之间,只留下了她一人。

    就在茫然惶恐之际,在梨树深处,她看到一道火光。

    光晕糊成一团,悠淡缥缈,隔的很远,却透着异常的温暖。

    舒仪忙擦干泪,认准方向,往那火光处走去。

    真的很远很远……

    脚很酸,肚子很饿,她不敢看四周,一心向着微弱光芒中走。

    江陵的舒家别苑是依山而造,她不知不觉间已走出梨园,来到后山。

    黑夜如漆,林中模糊,光亮越来越清晰。

    她几乎用跑的,身后树影簌簌作响,仿佛有人在追赶一般。

    蓦然看到光亮,原来是一个火堆,舒仪几欲跳起欢呼,就在这时,她瞥到火堆前坐着一个人,背坐着,只露出一个灰色的背影。

    身形玉秀,火光摇曳在他身后舞着乱影。

    他似是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纹丝不动地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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