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同归-《沧月·听雪楼系列(共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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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毫无察觉对方称呼的改变,仿佛听得自然而然,弱水应了一声,询问地看他。
孤光的神色却是凝重的,看着夜色中明灭不定的火,忽然缓缓问了一句:“如果你师父说我是个邪道妖人,那怎么办?”
“可你明明不是坏人……”弱水怔了怔,神色也黯淡下来。
垂下了眼睛,想了想却是这样回答,坚定如铁,“如果师父那么说,就是他说错了。”
取舍之间,居然如此毫不迟疑。
难怪那朵梦昙花,会绽放出雪一样的颜色。
孤光点点头笑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肩,抬起手指,掠过她额前垂落的发丝,慢慢拢上去。
忽然微笑着俯下身去、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哎呀。”
蓝衫少女宛如受惊小鹿般跳了开来,脸颊转瞬飞红,“你这个坏人!”
“楼主,真的走了么?”
此次从洛阳来的全部人马,已经整装完毕,从灵鹫山下出发,然而碧落微微摇头,依然忍不住叹气问了一声,看一边同样劲装骑马的听雪楼主。
萧忆情还是在不住地咳嗽——然而,让墨大夫奇怪的是,虽然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斗,归来的楼主,病势居然反而比去之前有所好转。
但是大夫一看到楼主眼里的神色,就不由机伶伶打个冷颤。
眸中深处,那样郁结压抑的色调,竟然沉重冷硬如铁。
“出发。”
拨转马头,听雪楼主冷然下达指令,马蹄声得得响起,人马开拔。
离开灵鹫山。
离开苗疆。
离开这片碧蓝天空下,纷乱的过往一切。
然而,在头也不回地领着队伍离开的时候,心里却有深入骨髓的痛意,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丝线,将他的心生生系在了这里,每策马离开一分,就被血淋淋的扯裂开一分。
“陡彼高岗,汝剑铿锵。
“溯彼深源,草野苍黄。
“上呼者苍,下俯者莽。
“汝魂何归?
茫茫大荒!”
隐约间,听到有歌咏之声从灵鹫山顶的云雾中飘来,悲凉凄切,仿佛回声一般缥缈不可琢磨,一阵一阵随风吹散入耳畔。
萧忆情猛然勒马,回首看向隐入云中的月宫——那是……那是拜月教子弟,在为迦若唱挽歌祭奠?
“呼彼迦若,其音朗朗。
“念彼肢干,百热俱凉。
“岁之暮矣,日之夕矣。
“吾欢吾爱,得不久长?”
果然。
果然是迦若的葬礼吧?
只是这样的歌词,深味其中哀苦悲凉,又是出自于谁之手?
想及此处,他的手几乎握不住缰绳,在天风浩荡中,黯然策马北归,耳边那诵唱的声音如缕不绝:
“水色深瞳,已敛已藏。
“招魂不至,且玄且黄。
“上仰者苍,下俯则莽。
“岁月淹及,失我迦郎!
“岁月淹及,失我迦郎!”
(注:此首《挽歌》作者:小椴。
)
永失所爱……然而,死别比之生离,又不知那个更为残酷?
萧忆情跟着楼中人马一起往北而返——想来,回去正好是洛阳鲜花盛开的时节,然而那样的繁花和繁华,在他看来却已是死灰。
苗疆天高云淡,碧空如洗,透出一种奇异的鲜艳的蓝色,风里有落花和歌声。
他策马缓缓而归。
拜月教大祭司死了,神殿毁了,圣湖枯了,白骨成灰,生母解脱……他所有出征的意图都已经得到了满足,一切仿佛都已经圆满。
然而,有谁能知道他在这里失掉了什么?
他终其一生想守护的东西,却最终如同指间流沙一般划落无痕。
“兮律律……”出神的时候,前方忽然有勒马的声音,他发觉队伍忽然停了下来,仿佛遇到了什么阻挡、不再继续前进。
萧忆情的眉头不禁微微蹙起,控缰上前查看:“怎么停下了?”
“楼主……”子弟们纷纷让开,然而居然第一次不畏惧于他的目光,眼里有微笑的光。
连在前面带队的碧落,这几日因了红尘垂危而一直紧锁的眉峰也展开了,看着他,微微笑了起来,也勒转了马头,给他让出路来:“楼主,前方有人。”
“谁?”
他策马过去,来到队伍前面,一句话未毕,忽然怔住——
前方从灵鹫山上下来的斜斜的小径上,一袭绯衣如血。
那个女子坐在马上,一手控缰,拦在队伍前进的大道上,苍白憔悴的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只是淡淡看向这边,眼神似喜似悲、深得看不到底。
那个刹那,他忽然觉得无法呼吸。
她为什么回来?
难道是……孤光把那块月魄里凝结的“那个人”的记忆展现给了她,令她明白了这一切的前因后果么?
她……原谅了他吗?
“恭喜楼主和靖姑娘平定苗疆,同去同归!”
静默的刹那,为了打破这样凝滞的气氛,碧落忽然下马,单膝下跪,大声恭祝——那句话得到了全体听雪楼子弟的群起回应,所有人纷纷翻身下马,抽刀驻地,齐声共祝:“恭喜楼主靖姑娘平定苗疆,同去同归!”
同去同归。
在那样的祝颂声里,萧忆情闭了一下眼睛,仿佛平定着内心什么样激烈的感情。
最后,他只是默然策马,缓缓走向她,将手默默放在了她的马头上。
是的,无论中间有过什么,但是这个开头和结束却是美好的……至少,如今他们还在一起,同去同归。
绯衣女子看了他一眼,自始至终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待到他走到身侧时勒过马头,沉默地和他并肩按辔缓行,一起北归。
澜沧江就在不远的前面,渡过了澜沧,再往北走,便是中原,便是洛阳。
繁花似锦,繁华如梦。
生死相随,同去同归——将来,在武林传闻里,在那些江湖人眼中,这便该是又一段人中龙凤的佳话了。
然而有谁知、虽然同归,在两人的心里,却有一些东西永远留在了苗疆,再也无法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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