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碧落-《沧月·听雪楼系列(共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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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下越来越烦躁,为了震慑心神,他连忙拿出古琴,弹奏起《猗兰操》,平息心中如潮的杂念。

    幽谷寂无人声,唯有他的曲调悠然传入九霄。

    断崖下,他凝神奏曲,调与神合。

    然而,忽然间,他却听到了另一种曲声——有短笛的合奏,从断崖上方轻轻飘下。

    是谁?

    他惊愕地抬头,只见湿润雾气萦绕的悬崖最高处,居然隐约可见一座小小的竹楼,依稀有红衣女子倚窗,乐曲声正是从她指下飘出。

    他不由得惊喜的笑了——原来,在这样山穷水尽之处,居然还能邂逅到传奇。

    号称剑胆琴心的他,半生艳遇已然无数,对于如何把握眼前的机会已经有了太多的经验。

    他想象着这深居在幽谷绝壁的女子,本身就该是如何的孤寂落寞,既然也深通音律,那么就不妨如当年司马相如一样以琴心挑之,一曲《凤求凰》,便可结下又一段世外情缘。

    他不急于求成,却也不再急于走出大青山,只是每日的来到崖下,用古琴弹奏,来引得崖上的女子横笛呼应。

    谷中少有人烟,乐声缥缈的时候,他有时甚至也会以为自己真的已不在人间。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除了以曲声应酬,那个竹楼上的红衣女子却丝毫没有和他见面的意思。

    而一向号称倜傥自负的他,又如何会唐突的上去拜访一个陌生女子?

    于是,局面就僵持在了那样的暧昧里。

    在他几乎已经失去耐心的时候,上天却赐给了机缘。

    那一日午后,依旧在崖下弹着琴,却感觉到雾气忽然在山谷中凝聚了起来——南方本就多雨,等不及他收拾琴具退到树下,蒙蒙细雨便洒了下来。

    云雾笼罩着山谷,断崖上部已经完全隐没在了雨气中,而笛声,也已经停止了。

    雨打湿了他的衣襟和古琴,令他忽然心生去意。

    或许……缘也只尽于此吧?

    不可强求了……他想着,有些落寞的背起琴,站了起来,雨丝淋在身上,也没有什么感觉。

    或许,待明日雨晴了,是该好好寻路出去了。

    总不成在这个深山老林里被困住一生吧?

    在他站起身的时候,无意瞥了一眼断崖上方,忽然怔住了——

    缥缥缈缈的云雾中,雨在丝丝的飘落,如一匹透明的、看不到头的白色绸缎摇曳而落。

    在云雨之间,却居然有一顶打开的绸伞从崖上飘摇而下!

    那……是她扔下来的伞?

    !

    那张开的绸伞犹如一片白云,从悬崖上悠悠落下,美丽不可方物。

    他惊喜的迎上去,伸手接住了。

    竹骨绸面,轻盈而精致,伞面上还用湘绣婉转的绣了一朵浅碧色的花儿——可以想见,伞的主人是如何兰心蕙质的女子。

    他爱不释手地将伞握在手中,细细端详,在白绸的伞面上发现了用红色丝线绣着的一个小小的“吟”字,想来,该是这个女子的闺名了。

    他笑了,将伞执在手里,对着云雾萦绕的山崖,朗声道:“在下江南青衣江楚歌,谢过小吟姑娘赐伞,改日必当相谢!”

    说话的时候,笑容不自禁地溢出了唇角。

    从来没有女子,能从他猎艳的手中逃脱。

    这一次,又该是如何旖旎的风光?

    明日,他便攀上了绝壁,借口还伞,去寻访那个崖上吹笛的红衣少女。

    在他推开窗子的那一瞬,里面那个正在梳头的人惊呼了一声,乌黑的长发瀑布一般垂落在地上。

    以后的一切,便是如同千百个传奇里面描述的一样了……

    她美,她年轻,她聪慧,然而正如他所料想的一样,幽居深谷的她却是寂寥的——自他第一眼在竹楼上看见她起,就觉出了这个女子内心深处的孤独和寂寞。

    看见他从绝壁上如飞地攀援上来,她只是微微愣了一下,仿佛想到什么似的神色一黯。

    然而,转瞬间颊边盛开的却是如花的笑靥,她收起竹笛,连鞋也来不及穿、赤足从竹楼上奔了下来,一身大红色的衣衫,脖子上挂着一只金丝绣的锦囊,银钏在她雪白的手腕和足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伞呢?”

    她提着裙子奔下了竹楼,迎上携琴佩剑前来的英俊男子,笑吟吟地问,丝毫没有中原女子的忸怩作态。

    苗疆的女儿,果然不愧传闻中的热情开朗,敢爱敢恨。

    “敢问姑娘芳名?”

    他从背后的行囊中拿出那把伞,递了过去。

    她却只是攥着那只金丝绣的锦囊,微微含笑,一抿嘴一对酒窝:“小吟。”

    “在下阮肇,偶入天台,有幸邂逅了天上的女仙。”

    收敛不了以往风流的本性,他一开口便是如此调笑。

    话出口了才觉得唐突,然而看那个红衣女子,不知道是否懂得这汉人的典故,却只是越发笑的深了,那一对酒窝,甜,而且圆润。

    于是,一切就按照传奇该有的样子发生了。

    那时候他还是十足的浪子心性,习惯了这样的到处留情,并未放入多少真心在这一段情上——既然他有幸邂逅了一段传奇,他,自然应该按照传奇中主人公该做的去做,要不然岂不是辜负了如此艳遇?

    那大半年,他们两人就在这寂无人烟的大青山深处如神仙眷侣般的过着双宿双飞的日子。

    或是登山涉水,同行于青山碧水之间,看水穷云尽。

    她笑语晏晏,偶尔唱起苗疆的歌谣,婉转如出谷黄莺。

    或是共登绝顶,临崖而立,天风浩荡时,他抚琴,她横笛,于明月松风中听来宛如天籁。

    就是在衾枕之间,也是鱼水欢浓,欢愉远胜他以前所有的美丽情人。

    只是,沉迷于享受着这段奇遇带来的无上乐趣,他却并未留意过: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出身、为何会独自居住在深山中?

    ——然而,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到时候可以挥袖而去,片云不留。

    这些不相干的,多问何益?

    她是冰雪聪明的,这些日子完全不问他的来历以及来意。

    即使他平日偶尔提及,她也只是一笑掩住了他的嘴:“江郎为何而来,小吟心里有数呢!”

    平日里,她横笛,笛声欢快而悦耳,带着几分天真,多半是他未曾耳闻过的苗疆曲调——某一日,却忽地听到了熟悉的旋律,忍不住问她那一首是什么?

    她便笑盈盈的说那曲子叫做《紫竹调》,是江南的民歌,她特意去学了来,以取悦于他。

    这个苗疆少女居然有如此柔婉深致的心思,不逊于江南女子,令他禁不住有些微的感动。

    她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嘴里轻轻地唱,郎呀妹呀的,看着他的眼神里柔情似水,却意味深长。

    深山里的日子是过得快活似神仙,唯一让他有些不舒服的,便是小吟颈间那个金丝绣的锦囊——不知里面装着什么,日日贴着小衣放在胸口,即使与他在枕席之间,也不肯取下来片刻。

    他偶尔触碰到,她便要很紧张地阻挡。

    然而,除了这一点,小吟却是绝对胜过他以往任何女子的……她的笑,她的娇,她的轻颦浅笑,和剪水双瞳中清澈的水光,都令他迷醉不醒。

    一年过去了,他居然完全忘记了要回中原。

    “你压到它了……”一日,缠绵间,她忽然微微喘息着,推开了他,抬手护住胸口那个锦囊。

    他被扫了兴致,皱眉,终于忍不住问:“那是究竟是什么?”

    她撑起了身子,解开锦囊细细看里面装着的东西,嘴角却泛起一丝琢磨不透的笑意:“江郎,你何必明知故问呢?”

    不等大惑不解的他再度追问,看过锦囊中的东西,小吟的脸色却忽然变了。

    手一软,撑不住身子,几乎瘫倒在他怀中,红润的双颊转眼苍白下去,眼神变了又变,竟然看不出是悲是喜。

    “怎么了?

    里面的东西压坏了么?”

    看她那样,他不忍,柔声问。

    她似乎怔住了,过了很久才听见他问话似的,反应过来:“啊,不、不。

    没事——它很好,非常好……我本来没有想过它真的、真的会……”依然是又悲又喜的复杂神色,她再度看了一下锦囊中盛着的东西,微微叹了口气,从榻上起身,披衣走到外面的院子里去了。

    他有些莫名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对于她,实在是了解的太少太少——她是谁?

    为何居住在这个深山老林里?

    那锦囊里又是些什么东西?

    传说中,苗疆那些如花的苗女都善于用蛊,能用巫术让情郎对自己死心塌地。

    他想着,暗自打了个寒颤。

    那一天以后她的话就明显少了,人也失去了往日的活泼伶俐,渐渐沉默憔悴,甚至在和他一起时都有些心不在焉。

    问她有什么事,却总是支吾,整日里不在竹楼,偏偏往深山里走,一呆就是半天,回来的时候脸色更加沉重。

    “江郎,会永远爱我么?”

    “江郎,如果有一日我们的情缘尽了,你可会永远记得我?”

    这样的话,也渐渐从她的嘴边日复一日的冒出,让他大为不悦——只管享受眼前的欢愉罢,这些世外的情孽俗事,她每日叨扰来干吗?

    生生败了两人的兴致!他有些不耐起来,虽然也应承着说“永远”,但觉着她已经不如往日可爱,与以往那些恨不能将他一生束缚在身边的女子没有什么两样。

    于是,在她每日去深山不知干吗的时候,他一个坐在竹楼上,看着大青山上聚散不定的白云,竟然真的渐渐有了归去之意。

    毕竟,江南吴越之地的红袖飘摇,楼上帘招,也是这个天涯游子心中又一道风景。

    只是……该如何同小吟开口?

    既然有了离意,他的心思竟然瞒不了她的眼睛。

    那一日,不知为何,她很早就从深山里回来,眼睛有些红,颈上那个锦囊满满的,仿佛放了什么东西进去。

    一回来,他就借机发作:“小吟,你这几日天天往外跑,莫非是因了嫌了我,不愿呆在这里?

    ——如果你觉着这日子过得没有什么意思了,那么……”

    “嘘。”

    蓦然间,正在忙碌着准备饭菜的她,忽然回头竖起了手指示意安静,唇角带着奇异的笑容,轻轻道:“江郎,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是时候了……不过待得吃完这一次晚饭,我们再说别的,好么?”

    他被她脸上那样凄楚而奇异的笑靥镇住,一时间居然忘了要说决裂的话——陡然间,内心有不祥的预感……或许,她要作出什么事情来改变现在两个人之间的情况吧?

    传说中,岭南苗疆的少女敢爱敢恨,不同于中原女子——虽然他甚至还不知道小吟是不是苗女,但是住在苗地那么久,应该多少也沾染了那种性格吧?

    如果她知道他已然决定要离去,那么她会不会……

    他内心蓦地一惊,回头看她时,看见她雪白的手正迅速地从盛酒的竹筒上移开来。

    有非常少的细微粉末,从她指间落下。

    回头注意到他看着她,小吟的脸色陡然间有些慌乱。

    他心里猛然一冷:那便是了……本该是如此……无论中原还是苗疆,那些女子都还是一样的!在他离去的时候,从来都是想尽了一切方法,来挽留住他,哪怕多一刻也好。

    中原江南的女子温婉一些,只是想用柔情来感化他游子的心性——而这个苗疆的女子,只怕是不择手段,也是要留住他罢?

    那酒里,分明是她刚下过什么药——这样的举动,又岂能瞒过他的眼睛。

    他的手,轻轻握上了琴中那一把鱼肠剑,默默冷笑。

    “江郎,多吃一些罢。”

    傍晚,点起了红烛,两人坐下来对食之时,她殷勤布菜,温柔可人一如往日,然而,他心底却是依旧在无声冷笑。

    好,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到底准备如何。

    “江郎,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为何而来。”

    陡然间,听到小吟微笑着说了这样一句奇怪的话。

    他只是微微一怔,便随口如一贯的调笑:“我自然是为了与你相遇而来。”

    “是么?”

    她蓦地笑了,笑容中却有些幽怨,在红烛的映照下如同泫然欲泣,“可是,我们的时间似乎是用尽了呢……”

    他又是一怔,不安的感觉愈发的重了,不等他开口问什么,已看见她拿了那一筒酒过来,倾了半盏奉上,微启朱唇,柔声道:“江郎,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前,请饮了这一杯罢。”

    看着她递上来的酒,他的唇边忽然又露出了让无数少女颠倒的笑容来,低下头注视着她,也是柔声的问:“小吟,这酒里面,是下了降头呢、还是负心蛊?”

    “啪”。

    不出他所料,她的手猛的一震,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江郎!”

    她猛然抬头,看着他,眼睛里却已经盈满了泪水,“你……”

    烛静静地燃烧,居然有淡淡的香味。

    他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清澈眼睛中难以掩饰的伤痛和无奈,本来的三分气愤也消失无踪了。

    长长叹息了一声,他起身,拂了拂衣襟:“小吟,这一段情缘,本是你情我愿——如今弄到这种地步,还有什么意思?

    即使用药留住了我,守着这样的‘江郎’,你难道会快乐么?”

    看着他收起了琴,开始整理行囊,她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失声:“江郎……你、你难道认为我会……”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低声笑了起来:“罢了……罢了!”

    “是啊……你想通了么?

    小吟。”

    听不出她笑声中除了悲伤以外还有更深的含义,他回过头,平静地开口,“该放手时需放手。

    这样,起码日后我们回想起彼此时,脸上还会有笑容——不是么?”

    “是么?”

    她的笑容收敛了,看着他,冷冷问,语声居然有几分尖刻和愤怒,“江郎,你是不是以前离开每一个女子时,都说过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他暗自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如此……那些女子,从来都只是这样。

    岂不知,她们越逼着他,他便是越走的远。

    他可不愿重蹈父母昔年相互羁绊一生的悲剧。

    “小吟……”有些无可奈何地,他摇摇头,伸出手去轻轻抚摩了一下她漆黑如墨的长发,“我们汉人有一句古语:‘君子绝交,口不出恶言’。

    我们好合好散,何必如此呢?”

    “可你说过,你永远都爱我!”

    她压根不管他什么古语,蓦的叫了起来,语中几乎有哭音,“你说过的!”

    他脸上笑容一敛,便不再看她,携琴提剑,走下了竹楼。

    他最烦哭闹纠缠的女人,于是立刻选择了片叶不沾身的走。

    “江郎,你便这样走了么?”

    蓦然,听到她追出来,在背后唤了一声,“还未拿到你要的东西,你舍得走么?

    !”

    他要的东西?

    什么东西?

    有些疑惑的,他在竹楼上站定了脚步,回头看着从门内抢身而出唤住他的红衣苗女。

    蓦然,他的手猛然震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气——那朵拿在小吟指间的、浅碧色怒放的花朵!那、那竟然是……

    稀世之宝,踯躅花?

    !

    颈中的锦囊已经空了下去,她挽起竹帘站在门口,手指间夹着那一朵传说中无比珍贵的奇葩,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有讽刺般的笑意:“江郎,你不远万里来到大青山苍茫海、这样处心积虑的接近我,难道不正是为了这个么?”

    看着她指间那一朵浅碧色的花,他一时间竟怔住了,不明白她为何如此说。

    小吟越发凄然的笑了,右手抚摩着颈中的锦囊:“你知道我是苗人中司花的女侍,才这般对我好。”

    “胡说八道!”

    终于反应过来,他蹙眉拂袖,冷哼一声,“如果要得到踯躅花,当时我杀了你、抢了去不就得了?

    干吗那么费力?”

    她叹息了一声,点点头,看定他:“江郎,事已至此,你就不要再掩饰了。”

    她居然还是微微笑着,一只手拿着那朵无数人梦寐以求的花,另一只手抚摩着锦囊:“你也知道,踯躅花是多么难养——其性极阴,非但花籽平日里需要由韶龄女子贴肉放置,到了播种时节、更是十有九败……你即使杀了我,夺了那花籽去,又有什么用呢?

    你、你那般的聪明……如何肯做这样的事情?”

    说到后来,虽然在微笑,她眼睛里已经泫然欲泣,手指用力抓着栏杆,指节都有些惨白。

    他站在竹楼的梯子上,被她那一番话说得怔住,然而,心底里却释然,接着有同样的怒火升起,忍不住一拍栏杆,怒斥:“小吟,我虽然是浪荡子,却非那种骗子!你难道以为我——”

    剑眉下,他的眼睛里也有烈烈的火,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调和她说话,然而,想到自己终究还是负了她,最后只有一声叹息:“小吟啊小吟……罢了罢了……就由你那般看我吧,想来,我们在彼此身上,都用错了心……”

    或许由于情绪的波动,他感到些微的疲惫起来,背着琴,微微摆手,苦笑着径自下楼离去。

    然而,奇怪的是走不了几步就越发觉得头晕,他大惊,试着提起一口真气,居然提不上来。

    他陡然间明白过来,回头看着倚栏的红衣女子,目眦欲裂:“小吟,你、你……还下毒在那蜡烛里?

    是不是?

    那蜡烛里也有毒!”

    看到他那样的目光,下毒的女子居然显出了有些害怕的表情,眼睛里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接二连三地滴落,赶上来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形,颤声道:“江郎,我不是、不是想害你啊……”

    “你对我下蛊了么?”

    他冷笑,记起了传闻中那些苗女为了防止心上人变心所惯用的手段——这个女子,居然不惜对他下蛊、也要他一生受她操纵!

    他江楚歌,岂能如此活着?

    !

    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一把推开她,抽出了剑——他要杀了这个狠毒的女子!

    惊呼一声,然而不会武功的她却是避无可避,剑尖从她胸口刺入,她眼中充满了恐惧和慌乱。

    看着她的眸子,那一瞬间,经年来旖旎美好的生活又浮现在他眼前,他的手在刹那间一软,再也刺不下去,“叮”的一声,鱼肠剑掉落在地上,他失去了知觉。

    再度醒来,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周围漆黑的一片,耳边是连续不断的水声。

    他挣扎着想起来,然而身体仿佛在深度的睡眠中,手足居然完全不听使唤,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对他下了什么毒?

    她做了什么?

    她想做什么?

    “江郎……”轻轻的,听到她在身侧唤了一声,仿佛刚哭过,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真的不是想害你、也不是想给你下蛊。

    真的!——虽然我没有和你说我其实是幻花宫的司花女侍,但是,你也不是没有和我说起、你江楚歌是中原武林里大名鼎鼎的人物么?”

    即使在昏沉中,他还是蓦然一惊——原来小吟,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江楚歌啊江楚歌,你真是昏了头,这样一个单身居住在深山里的女子,岂能是寻常?

    你一生风流自负,到头来,终于还是栽在了女人手上……

    他想苦笑,但是似乎四肢早不听使唤,连脸部肌肉都动不了一下。

    “你要的东西,我早就打算好要交给你的——踯躅花对我来说算什么?

    不过是一朵花,而你,却是活生生的、疼我爱我的情郎啊!”

    他感觉到衣襟间一动,似乎她塞了一个锦囊在他怀里,脸上陡然冰凉一片,是小吟的泪水直洒下来,“宫主给了我三粒花籽,命我在此处深山静养——本来几年了都没有动静,前些天却居然有一颗萌芽……我把它转栽到山阴,悉心栽培了一段时间,今日便是开花时分了。”

    踯躅花……浅碧踯躅花。

    江楚歌想笑,这个无数武林人梦寐以求的至宝,如今已经在他怀里——然而,他却毫无感觉,只是心里焦急不可方物。

    如果把花给了他,小吟呢?

    她怎么回去交代?

    他想挣扎,想把怀里的花扔回给她,然而神志清晰异常,手足却丝毫动弹不得。

    “宫主每隔半年便要过来查看一次,算算时间,她几日之后便要来了——江郎呀,非是我要对你下药,如若你留在这里,遇了宫主可怎么好?”

    泪水一串串的洒落在他僵死的脸上,他脸上没有表情,然而炽热的泪水还是烫到了他心里,她低声啜泣,“宫主武功非常厉害,你、你又这般倔强,必然是不肯躲开她的,万一……”

    小吟!小吟!小吟!

    原来如此……就是为了这样,你才对我下毒么?

    从来那些女人,只有在为了将我留在身边时,才会使诡计的呢。

    傻丫头,傻丫头!

    第一次,他有了真心拥抱这个苗女的冲动,然而他抬不起手。

    江楚歌感觉自己的身体浮了起来——不是幻觉,而是切切实实地漂浮了起来。

    耳边的水声更加清晰了,甚至盖过了小吟轻轻的啜泣。

    意识分外清明,他猜测着自己是躺在一个竹排上。

    “从这条溪漂下去,不过一夜,就能到山外的镇子了——那时候你手脚上的麻药也解了。”

    手脚动不了,他转而想用力睁开眼睛,然而,偏偏这点力气都没有,耳边只是听到小吟继续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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