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同生共死-《沧月·听雪楼系列(共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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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飞扬以及一干新来人手,我已下令派人送往吹花小筑秘密训练,以后‘任飞扬’这个人,就算是彻底死了,高欢也不会发觉这件事——阿靖,咱们也该回去了,离开才几日,已经积压了很多事务。”

    他向阿靖说话之时,虽是和颜悦色,却始终矜持自重,并不过分热忱,也不过分冷淡。

    阿靖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风砂,道:“这位叶风砂姑娘是我的朋友,可否携她同行?”

    萧忆情听到“朋友”二字,似乎怔了一下,这才多看了叶风砂两眼,目光却仍是淡淡的,道:“现下带她同行不太方便。

    日后相邀也不迟。”

    他语中有不容置喙的武断,但阿靖居然想也不想,漠然回答:“是,楼主。”

    转头对风砂一点头,道:“那么后会有期,风砂。”

    叶风砂看他们两人的对话,既惊于萧忆情的专制,又讶于阿靖的漠然服从。

    人中龙凤……人中龙凤……难道这样子的两个人,居然就是武林中那个众口相传的传奇?

    同行同止,同心同意。

    可今日看来……为何如此冷漠生疏?

    在风砂沉吟之间,两人已起身走开。

    还未走出院子,突然听东边一阵脚步响,一个孩子声音呼道:“姨姨,姨姨!”

    “华儿?

    你……你还活着?”

    叶砂一眼见到那踉跄跑过来的孩子,惊喜不已,迎了上去。

    那孩子衣衫破碎,眼青鼻肿,看来也吃了不少苦,哭道:“那群坏蛋!他们、他们打我,还往我嘴里塞……”

    阿靖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孩子奔过来,见他口边流血,不由眉头皱起,眼色也阴沉了下来。

    “走罢,别多管。”

    萧忆情催道,带头转身继续走了出去。

    沉默了一下,阿靖也跟了上去,可转身之间,忽听到极其微弱的“嘶嘶”之声,突然明白过来,脱口而呼:“别碰他!”

    同时已飞身掠去,一掌推开叶风砂。

    萧忆情脸色也变了,闪电般抢身过去,在阿靖触到孩子之前,一把挡住她身前,反手两掌分开了她与孩子,口中叱道:“你不要命了?”

    一语未落,他一掌推在那个孩子腰间,把他生生抛起三丈!

    “你干什么?”

    叶风砂嘶声喊,几乎要冲过去和他拼命。

    可就在这一刹间,阿靖也闪电般的横拍出一掌,击在华儿胸口,孩子哇地一声,口中的血如泉般涌出!

    同时,这两掌之力,亦已把孩子如断线风筝般抛了出去!

    “轰!轰!轰!”

    孩子身在半空,突然整个身体爆炸开来!

    这炸药威力巨大,震得人耳中如鸣,口角流血。

    叶风砂也被巨大的冲击之力击得伏倒在地。

    许久,待得平静后,风砂勉力抬头,只见院中血肉狼籍,如下过一场血雨一般,腥臭刺鼻,十分可怖。

    这……这就是华儿的尸体?

    那一刹间,她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这时,她看见竹下神色惨淡的绯衣女子。

    阿靖在最后一掌击中阿华之时,也首当其冲的被火药所震伤,她按捺着胸口翻涌的血气,脸色苍白,却勉力起身走过去,对萧忆情缓缓道:“属下不力,让……让楼主受惊了。”

    萧忆情身上也溅了不少血,白裘上犹如有红梅点点盛开。

    因为火药的冲击,病弱的人禁不住开始连连剧烈的咳嗽,然而根本顾不上回答,他只是一把扶住阿靖,连点了她伤处几处大穴,咳嗽着叱道:“方才、方才你干什么!这么霸道的火药,也去硬接?

    你……你怎可如此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那一刹间,他的语音是颤抖的。

    叶风砂暗暗震惊,因为她也听出了萧忆情语中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焦急与惊恐——连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也会有焦急惊恐如斯之时!

    阿靖强自运气,缓缓站了起来:“属下不妨事,但楼主万金之躯……”

    听到这样的话,萧忆情目光中微现怒意,冷笑道:“万金之躯?

    哼哼……万金之躯!”

    他蓦地回头,厉声道:“来人!”

    语音未落,墙外三人已逾墙而入,左右两人押着居中那人,单膝下跪:“石玉参见楼主!属下保护不周,特来领死。”

    拂了拂衣襟上的血迹,听雪楼的主人只是瞥了属下一眼,冷冷道:“此事太突然,也难怪你们——至少,你们还擒下了出逃的残党。”

    他目光闪电般落在当中被挟持的那一人身上,冷哼了一声。

    “报告楼主,此人方才从院中逃出,被属下们擒下。”

    石玉禀报。

    萧忆情走上前去,伸手拉下杀手的面巾,冷冷道:“果然是神水宫中人!哼哼,方才的火药,想必也是你放的了?”

    那人欲待狡辩,可与萧忆情冰冷的目光对视,竟一句话也说不出。

    “将火药以油纸裹好塞入孩子胃中,以人为炸药,好一招出其不意之策!”

    萧忆情拍拍那个俘虏的左肩,不知是赞赏还是讽刺,“若不是阿靖当机立断,击得孩子狂喷鲜血、浸湿了一部分炸药,只怕连我都在劫难逃。

    你当真是个人才!”

    对方见听雪楼主如此赏识,彷佛看到了活命的希望,想也不想,立刻道:“如果楼主放小的一条生路,甘愿为楼主做牛做马!”

    似乎早料到有这样的回答,萧忆情唇角露出一丝漠然的笑意,微微点头,淡淡道:“你这样的人才,杀了也太可惜。”

    叶风砂眼睁睁的看着孩子一个个无辜惨死,恨不能食凶手的血肉,而如今听萧忆情之意,居然还要重用这个刽子手。

    再也忍不住,也不顾对方是如何的人物,她厉声道:“杀人必须偿命,岂可以暴易暴!”

    萧忆情望了她一眼,不以为意:“我杀人已多,难道我也要偿命?”

    “现在没人能杀你,但上天有眼,杀人者必将为人所杀!”

    叶风砂毫不畏惧,直视着这个武林霸主,尖锐的回答,“你以为自己能逃过么?”

    萧忆情左右已面色大变:居然有人敢在楼主面前如此说话!

    然而萧忆情咳嗽了几声,只是淡淡点头:“杀人者必为人所杀?

    ……很好,很好。”

    话音未落,他已拔刀!

    刀光一闪,凄迷如烟,转眼又没入袖中。

    ——这两刀不是杀叶风砂,而是斩向那名擒获的刺客!

    一横一竖。

    一刀割开胸膛,另一刀直剖开腹腔。

    两刀俱恰倒好处,是以虽开膛破腹,可那人却尚未气绝,兀自惨叫不休。

    刀落之时,萧忆情已退身,这一腔血便没有溅上半滴。

    看也不看地上垂死挣扎的血人,他只是冷冷道:“不错,你的确是个人才,我很想重用你。

    可惜,你不该伤了阿靖。”

    他回头,已有手下之人抬来两架软轿。

    萧忆情亲手扶阿靖上了轿子,才自己上了另一架软轿。

    起程之时,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回头,淡淡吩咐手下:“备轿,带叶姑娘同行。”

    三抬软轿,在听雪楼人马的严密监护下,向洛阳急速行来。

    然而,叶风砂再也没有机会和阿靖说上一句话。

    回到了萧忆情身边的她,仿佛恢复到了一贯的冷静淡漠,沉默而干练。

    连中午用膳时,手上都是拿着几封刚刚到达的飞鸽传书,一边启封,一边和听雪楼主低声的商量着什么,摒除了外人。

    “将饭菜送到楼上雅座里去,楼主和靖姑娘不下来和我们一起吃。”

    几乎每一次进路边客栈歇脚时,在开饭前,领队的叫江秋白的高个子年轻人都那么说。

    仿佛早已经习惯,所有听雪楼的属下都默不作声地点头,然后,各自归位吃饭。

    那两个人偶尔也会下楼来,和手下们说上几句。

    然而神色却都是淡漠的,似乎一滴油在水中,丝毫不和外物溶合。

    只要他的咳嗽声响起在人群中,所有人都会静下来,然后垂手、退开。

    虽然都是身怀绝技的江湖豪客,然而在看着这个病弱的年轻人时,任何一个人的眼中都只有敬畏,仿佛看着一个高高在上的神低。

    那是他们的楼主……那个君临天下的武林神话。

    萧忆情不能算寡言,但由于经常要支配那样庞大的组织负,所以从他嘴边吐出的十有八九都是指令,说惯了这些话,他的语气都变得肃杀凌厉,再难得温和。

    他也有沉默的时候。

    然而,在他不说话的时候,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压力,时间仿佛就变得特别的长——

    所以,在外人的感觉中,他实在是一个话说得太少、太内敛的人。

    呆在他那样的人身边,似乎无时无刻不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包围,那种被人自上而下俯视的感觉,让人浑身不自在。

    或许,也只有靖姑娘,才能一直若无其事的相随在侧吧?

    在叶风砂看来,这些天里,听雪楼主人的脸色几乎都是苍白的,咀唇却是反常的红润;他的目光寒冷而飘忽,仿佛暮色中明灭的野火——连他的一双手,也是清瘦而修长,苍白得隐约可以看见皮肤下淡蓝色的血管。

    无论如何,他也不像一个霸主……

    “停、停轿!”

    一日中午,正在赶路,靖姑娘的声音却忽然响起在队伍中,三抬软轿立时止住。

    叶风砂也不由揭开帘子探出头去——因为,她也听见了风中传来的咳嗽和喘息!

    “楼主?

    你怎么了?”

    绯衣的女子走下了轿子,来到了萧忆情所在软轿前,斥退了左右手下,然后低低的隔着帘子问里面的人。

    没有回答。

    叶风砂只看见帘子的一角微微掀起,一只修长的手半伸着,痉挛地抓着帘子上的绒布,指甲上已经转为诡异的青紫色——那,分明是病发窒息前的血液凝滞!

    她脱口惊呼了出来,不自禁的走出了轿子,准备过去一尽医者的本份。

    然而她还没有走近轿子一丈,阿靖用目光严厉的阻止了她,那样充满杀气与戒备的神色、让叶风砂片刻间几乎神为之一夺!她不敢再靠近一步,因为她明白这种眼光意味着什么——靖姑娘是在警告所有人:她将斩杀一切敢于靠近楼主的人!

    逼退了所有人,阿靖弯下腰去,轻轻握住了那只手。

    萧忆情的指尖冰冷,平日极其稳定的手竟然在不停地颤抖。

    似乎已经说不出话来,隔着帘子,他只是痉挛的握住了她的手,握得很深、很紧。

    绯衣女子略一犹豫,立刻回头吩咐:“江秋白,带人严密护卫楼主软轿!进入方圆五十丈内的外人一律杀无赦!”

    那一刹间,她脸上有冷漠而凌厉的表情,压倒一切。

    “是,靖姑娘!”

    所有属下齐齐下跪,领命。

    帘子一动,阿靖闪电般的探身入内,轿帘随即放下。

    轿中的人没有说话。

    轿外的人各司其职,一时间,官道旁的林地上,静的连风的声音都听得见。

    风砂站在自己的软轿前,怔怔的看着前方帘幕低垂的轿子。

    里面没有声息,然而她只注意到空气中原来那种喘息和咳嗽渐渐低了下去,终归于消失。

    一盏茶的时间后,一只秀丽的手缓缓掀开了帘子的一角,面纱后,绯衣女子露出半边的脸,淡淡吩咐左右:“可以启程了……我和楼主同轿。

    风砂姑娘,请回轿中。

    上路。”

    帘幕背后,她另一只手仍然被萧忆情紧紧握着,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阿靖不动声色的扣住他手腕上尺关穴,另一只手按住他胸口的神府穴,将内力透入他的奇经八脉,帮他将刚服下的药力尽快化开。

    倚着轿壁,萧忆情骇人苍白的脸色开始略微好转,半闭着眼睛,呼吸也渐渐平定。

    “是被方才火药的余力伤了罢?”

    轿子在平稳的前进,绯衣女子淡淡问。

    顿了顿,又换了个问题:“不是不想带叶风砂走么?

    怎么忽然又肯了?”

    “因为……发现她挺有意思。

    既然你喜欢,带回去,说不定可以陪你说说话。”

    听雪楼主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清冽而冷彻,宛如映着冷月的寒泉。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身边的绯衣女子,看着她扣在自己全身大穴上的手指,眼睛里忽然有微弱的笑意。

    “笑什么?”

    绯衣女子淡漠的问了一句。

    听雪楼主没有回答,许久许久,仿佛看着无尽的远方,一句轻的几乎听不见的话从他唇边滑落:“我在想,如果有一日我被人所杀,那末,一定是死在你的手上……阿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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