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归海-《刺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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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驰见倒是待得老实,要不是五月份远远那一面,就快杳无音信了。

    久路心里有点没底。

    天气越来越暖和,店门口的棉帘子早已撤去,换成军绿色的纱绷子。

    屋里仍旧放着音乐,但没见人走动。

    她推开门,才瞧见原来胖子摊在沙发上,两脚搭着八仙桌。

    他看见久路,似乎也愣了下,然后慌慌张张的站起来,腿上的杂志掉到地上。

    “见哥,嫂子来了!”

    没人回应。

    胖子又高喊:“嫂子来了,见哥!”

    房里这才传来懒懒的应答声。

    胖子转向李久路,脸上堆着笑:“嫂子,考试结束了?”

    “结束了。”

    “考得好不?”

    “还行。

    驰见在工作吗?”

    “嗯。”

    胖子点头,又摇头:“哦没有,歇着呢。”

    久路说:“那我进去看一眼。”

    “不用了吧,见哥这就出来。”

    胖子上前挡住。

    她皱了下眉,他越拦着她越觉得有蹊跷。

    久路绕开他,要去推门。

    恰巧这时门从里面打开,驰见走出来。

    她退后几步,绷着脸仔细打量他。

    他手放在裤腰的位置,无意中正了正中间的皮带扣。

    再往上看,虽已入夏,却不至于是满头冒汗的三伏天气。

    驰见脸色微红,穿着贴身跨栏背心,一扬下巴:“考完了?”

    她没答,目光顺他身后的缝隙看进去,里面空无一人。

    驰见捏她脸:“考傻了?”

    久路问:“你在里面干嘛呢?”

    驰见挥挥后脑勺的头发,避开她视线:“刚完活儿,打算睡一觉。”

    她没信。

    胖子赶紧帮腔儿:“对,忙完了,放松放松。”

    他目光别有深意。

    驰见:“滚。”

    久路咂摸着他的话,又观察一番驰见这形象,心中一紧,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脸上不禁火烧火燎。

    “走吧,跟我去楼上待一会儿。”

    他来拉她。

    久路躲开,见胖子已经识趣躲出门,这才低声道:“大白天的,你真不知羞。”

    驰见眨眨眼,无辜状:“我怎么了?”

    “我……得赶紧回去了,我妈等着呢。”

    她往外跑。

    “哎——”

    李久路头也没回。

    驰见跟出门口:“晚上十点,院外等你。”

    他追着她的背影,扯开嗓子:“听见没有!”

    “……知道了。”

    眨眼的功夫,人已经拐过转角。

    李久路比预定时间晚回去半小时。

    江曼跟过来追问。

    她说:“被同学拉住对答案了。”

    自打上次从南舟市回来,江曼对她的约束越发严格,这种强势的管制,有时让她压抑得透不过气。

    江曼随她做到餐桌旁:“怎么样?

    能估多少分?”

    “我还没看答案。”

    “那看啊,还等什么?”

    周克今天也特意早回来,坐到江曼身边,拍拍她的肩:“你先别急,让她把水喝完再说。”

    江曼点点头,趁这会儿功夫,跑回房间取来招生简章,摆在桌子上,好整以暇的等着她。

    久路心里默默叹气,翻开答案,一道一道的对起来。

    一刻钟后。

    “怎么样?”

    江曼身体前倾。

    “370。”

    “多少?”

    “大概370分。”

    江曼目光呆滞了一瞬,身体靠回椅背,喃喃道:“都没过400……”

    周克反倒点点头:“还不错。”

    他神态轻松,翻开桌上的招生简章:“如果误差不大的话,和你平时成绩相比,高出最起码40分。”

    久路嘴角一抽,低着头,没敢说话。

    “好。”

    他搓搓手,手指划过页面:“让我看看有什么适合的学校。”

    江曼长长一叹,望着他的方向,窝在座椅里不吭声。

    他推推眼镜:“第一志愿是什么,心里有计划吗?”

    她摇头。

    “想去哪儿?”

    久路想一瞬:“齐云市吧。”

    齐云是省城,交通便捷,到小泉坐火车只要两个小时,客车每天也有很多趟。

    周克点了点头:“齐云大学和齐云师范往年的三表分数线都刚刚过四百,可以作为第一志愿,如果这次你超常发挥,能被录取也说不定,然后……”他前后翻了翻:“齐云市的专科院校有好几所,你的成绩基本够,主要就是选专业。”

    “去专科院校不如留下来复读。”

    江曼突然插话。

    李久路头都没抬一下,默默坐着,嘴抿成直线。

    周克看向江曼:“对路路而言,复读一年未必是好事。”

    “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客观道:“她本来上学就比别人晚,加上复读,会比同龄人晚毕业两年,基本是白白浪费时间。

    何况你我都清楚,她心思不在学习上,如果明年考试不如这次呢?

    现在时代不同了,不是只有读本读博才有好出路。”

    “我只知道,本科学历和专科学历放在我面前,我会选本科。”

    “你别这么偏激……”

    “我哪里偏激了?”

    “刚入社会……”

    久路闭了下眼,被他们吵得头疼,偷着拨出腕表看了眼,默默数时间。

    这一晚是难熬的,好容易夜深人静,她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吹干头发,特意换了身干净衣服。

    十点刚过,她又挺了一阵,等到楼下没动静,这才做贼一般溜出房间。

    驰见早就等得不耐烦,她出去时,他正坐在摩托上嚼冰棍儿。

    “你等很久了吧?”

    久路眼中闪着光,在经历一个月的非人折磨后,冲向自由的心情,好像现在才释放。

    驰见看着她,仍然啃着冰棍儿,表情严肃,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我要等他们睡着才敢往外跑。”

    她小声说。

    驰见端着手臂,嘴中嘎嘣响。

    她上前一步,试着去拉他:“喂——”

    久路手刚伸出一半,驰见忽然动作,手掌捏着她后脖把人拉近。

    一口亲上,久路感觉嘴里冰冰凉凉。

    这力道还挺重的,久路打一下他肩膀。

    驰见放开,原本素着的脸没维持三秒钟,恶作剧般勾唇角:“凉不凉?”

    “……凉。”

    他口中的冰早已融化,舔舔嘴唇:“甜吗?”

    “甜。”

    “那再来一次。”

    他说着要凑头。

    久路“嘁”了声,歪身躲开。

    此刻不是很晚,夏天到了,街上偶尔还有行人路过。

    对面的杂货店没关门呢,老板在里面走来走去。

    “你别闹。”

    驰见看着她,几口咬掉冰棍儿:“出去玩一圈儿吗?”

    “去哪儿啊?”

    “你说吧。”

    久路想了想:“那带我兜风吧。”

    她记起去年的一个雨夜,第一次坐他车时,那令人疯狂到想大声尖叫的速度。

    “成,全听你的。”

    驰见载着她一路向西,到污水河后,环镇飞驰。

    小镇外围建筑少,地势较开阔,平坦马路上,除了昏黄的灯光,半个行人都没有。

    油门轰起,耳边只剩风声。

    前面少年的头发立起来,他一挥头,那些发丝随风向后。

    “够不够刺激?”

    他侧头高喊。

    “不够!”

    驰见加速。

    风更响,把所有景物都迅速甩在身后。

    “这回呢?”

    “还是不够!”

    继续加速。

    久路大声道:“能再快吗!”

    不能再快了,本来就没头盔,驰见要顾及两人的安全问题。

    “女人真他妈不知足。”

    他嘴唇开合,暗骂一句:“不信老子今天镇不住你!”

    他忽然降速,将摩托在路边停稳,脚支住地,“下来下来。”

    久路不明所以,被驰见拉过来站到他面前。

    风停止后,这才暴露失紊的呼吸声。

    驰见弓身坐着,吊起眼梢上下打量她:“这么长时间憋坏了吧?

    想要刺激的?”

    还不等她吭声,他一抬手,将她绑头发的发圈轻轻摘去,一扬手,潇洒又利落地抛向后。

    黑发如瀑,夜色中仿佛披了层月光,在半空划一道弧线。

    久路没有阻止,心跳加速。

    “你里面穿衣服没?”

    他迈下摩托,站到她身前。

    李久路下意识退后一步,抬眼看他,却在他伸手解她扣子时,没有退却。

    她外面穿着宽松的蓝格子衬衫,驰见眼睑低垂,将那些纽扣一粒一粒解开,停一瞬,替她脱下来。

    她里面穿着白色吊带背心。

    入眼肌肤雪白,胸部饱满,脖颈修长。

    驰见吹起口哨,让自己显得洒脱些,找到衬衫的两个袖子,半弓着身,为她系在腰间。

    “请吧,李小姐。”

    他一歪头,轻飘飘道。

    这回让她坐前面,再次上路,没给她缓冲时间,他直接将速度提到可控范围内的极限。

    冲出去的那刻,久路发丝迅猛飞散,每一寸裸露肌肤都能感受到风的凶悍。

    她肌肉紧绷起来,好似有一股超强电波在身体里乱窜,前方危险未知,仿佛死亡在下一秒来临,有种想让自己快速爆炸的疯狂感。

    驰见压低身体:“爽吗?”

    她点头,大口呼吸。

    “那就喊出来!”

    “喊什么?”

    驰见给她打样儿,抻脖子大吼:“我媳妇终于毕业了——”

    这称呼让李久路起一身鸡皮疙瘩。

    驰见抬起左手,食指直冲天空:“她自由了——”

    李久路眼中明亮,两手捂住口鼻。

    他没敢太放肆,手又立即放回去:“啊——自由了——”

    “啊——”

    被驰见带动,她也安奈不住。

    “啊——”久路两手环成喇叭状:“啊——”

    “啊,啊——”

    一声比一声嘶声力竭,她疯狂的想着,最好将身体里所有气力都消失殆尽才好。

    这才是她想要的啊,不需要压抑,不在伪装,想怎样就怎样。

    没人明白她,没人跟她存在同一个世界,唯独驰见。

    她一直都觉得,她和驰见是一路人,他们在一起才更适合去流浪。

    驰见绕着小泉镇整整飚了一圈儿,最后停在镇北的污水河岸边。

    他用两腿做支撑,承担着两个人的重量。

    月光洒在河上,树影婆娑,如果除去气味儿,这里还挺诗情画意的。

    疯狂过后,嗓子喊哑了,力气也用没了,他们盯着河面,谁都没说话。

    李久路不经意挽了下头发,将长发捋到一侧肩头。

    驰见目光下移,便看到她蝴蝶骨上那头鲸鱼。

    鲸鱼颜色越发饱满,仿佛长在了她身上。

    她的皮肤就像一片海,它尾扇高高掀起,目中无人的自由游弋,磅礴又威风。

    驰见低下头,在那刺青上轻轻亲了下,亲完后,突然想起她当初来文这东西的初衷,气不过,又照她肩膀不轻不重啃了口。

    “嘶——”久路缩肩。

    “什么时候把‘见’字刺上去?”

    她没答,问道:“终于承认自己耍心机了?”

    驰见哼哼两声,手攀上她的腰,准备加力骚她痒:“说,什么时候?”

    “别闹别闹,痒!”

    她乱扭。

    这晚,驰见把李久路送回老人院已经过了零点。

    她悄声打开铁门,朝驰见拜拜手,刚要进去,身体又立即缩了回来。

    “怎么了?”

    驰见迈下摩托,穿过马路。

    久路食指压住嘴唇,朝驰见示意后,指了指大门里,嘘声:“有人出来。”

    驰见代替她的位置,将门开启一道缝隙,往侧面瞧,见周克正站在房门口:“是周校长。”

    “这么晚了,周叔叔出来干嘛呢。”

    久路又看了眼,皱皱眉:“……他抽烟?”

    “男人抽烟有什么稀奇的。”

    两人一上一下从门缝往里瞧,周克站片刻,忽然从台阶上走下来。

    驰见下意识将缝隙缩小,却见周克随意看了看,抬步往后院去。

    两人对视一眼,他将铁门轻轻扣回去,倚着墙边:“等会儿吧。”

    那时他们没多想,以为周克只是睡不着出来散步的。

    于是两人又站着说了会儿话,一根烟的功夫,他小心翼翼打开铁门。

    院内毫无动静。

    驰见说:“可能回屋睡觉了。”

    “嗯。”

    “再看看。”

    “好。”

    又过十来分钟,直到院子里半个人影都见不到,李久路才做贼一样弓身跑进去。

    最后一个暑假就这样开始了,江曼对她和驰见严防死守,出去一趟要报告地址,还要约束时间。

    她给她配了部手机,不管走到哪里,她的电话都会追过来。

    久路渐渐麻木,也不期望能在白天和驰见说话了,两人在院里见面就像陌生人,背地里却勾勾搭搭,能摸一把是一把,能亲一下是一下。

    两人的约会基本都在十点以后,碰一次面跟地下党接头一样。

    一转眼就是一个月。

    7月12这天,是李久路生日。

    傍晚她在房间浇花,楼下江曼突然喊:“路路,你同学来了,下来一趟。”

    她犹豫一阵,完全想不到会是谁。

    久路放下喷壶,出了门,从护栏上往下看。

    江曼旁边站了个女孩儿,穿一身水粉色连衣裙,头发半散,很淑女的打扮。

    她背着手,正抬头笑眯眯的看她呢:“嗨,李久路!”

    “……嗨。”

    久路扯扯嘴角:“戈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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