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祸事-《培福里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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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植民苦笑一声。
“你讲得恰好相反,我到上海,无依无靠,莫说运气,连气运都没有。”
“噫!顾先生讲笑话!先施公司那是环球百货,是上海滩了不得的去处!就算里面擦玻璃、扫地板的人,地位也不知比外面高哪里去来!侬方才说自己既没读过书,又没亲戚帮扶,如何能进那里头做事?”
小皮匠像是质疑,也像是点拨。顾植民吸一口香烟,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行人来往,霓虹迷离,余歌曼妙,仿佛也穿越十三年时光,望见那个甫到上海、呆头惘脑的自己就站在喧嚣街头……
自打上路往东,顾植民便始终与厄运相连。他与许广胜走到嘉定又遭遇兵乱,等行行停停到了真如,盘缠已经花光,顾植民还害了疟疾,只好投奔拉黄包车的亲戚养病,许广胜心急,便先行朝东赶路,在密勒路一爿米店落脚。等顾植民养好病,到了上海,只能投奔老城厢大境阁残墙下一处烟纸店做学徒。
烟纸店老板姓薛,一家五口,有老有少,挤在店后边隔间里住。店里仅有顾植民一个伙计,白天看店,夜里便在货架下席地而眠。秋初的蚊虫最多最狠,他被咬得辗转反侧,朦胧中听见外头喧动,于是撤下门闩,推开门扇。
屋外并没有人,沿着狭长里弄远望,便见月华洒在云朵上头,满月与白云之间,有团氤氲浮动的雾气。那雾气带着声响,掠过远处层叠的屋顶、塔楼,朝他涌动而来,定睛看去,原来是千百只鸟雀被明月惊醒,聚少成多,就围在他头顶盘桓翱翔。顾植民被这般奇景震撼,直到黄浦江上的汽笛声将他惊醒,才明白原来只是南柯一梦。
烟纸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陈列的南北货品,散出各式气息——芸薹油闻起来如藏蓝色氤氲盘桓,大米的气味却是象牙般软白色,香烟有很多种,从黛色到青色变化多端,老酒十二时辰气味多变,早上开缸时是深深的酡红,等到中午便成了浅一些的橙黄,到了夜里又逐渐返厚,又凝成琥珀的颜色……
不过,顾植民也有遗憾,那便是店里没有雪花膏。薛老板告诉他,那种东西,要到大马路的店去找。
顾植民晓得大马路,他曾隔着先施百货的玻璃,眼馋地窥探摆在橱柜上的雪花膏,那东西比金银还贵重,小小一樽便要五个角子,实属消费不起的宝贝。他只能省吃俭用,早日攒下钱买樽雪花膏。
好在他鼻子灵,脑瓜更灵,只做了一天工,便将店里大小气味记个通透,许多时候他闭着眼,都能帮客人寻到想要的东西,他还试着与熟客攀谈,学沪语轧山河1,可惜他不知那位熟客竟是个小北方,差点学一嘴东北腔的洋泾浜。
薛老板夫妇对新伙计颇为满意,可偏偏事不如愿,烟纸店得罪了老城厢的流氓无赖,日日吃拿卡要,稍不如意便打打砸砸。薛老板不堪其扰,欲关了店回乡里。这是顾植民的落脚之处,他如何舍得离开,于是自告奋勇,去找无赖商谈,劝他们放过薛老板一马……
听到此处,小皮匠倒吸一口凉气。
“顾先生,这万万使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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