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值了!张仪此生竟能拜到这样的先生,值了,值了!”张仪感慨地握紧拳头,“此生值了!” 翌日晨起,鬼谷洞中,童子摸黑走在前面,苏秦四人紧跟于后。 鬼谷洞穴,洞中有洞,洞口偶尔还会现出一道帘子。 山洞七绕八拐,时宽时窄,时高时低,偶尔还要低头,就如走迷宫一般。 因是第一次进来,几人一路好奇。暗黑中,由于不熟悉地形,走在前面的苏秦额头被撞,哎哟一声揉起来。庞涓正在笑他,脚趾踢在一块石头上,也抱脚直哎哟。 正嬉闹间,前面亮堂起来,现出一支火把。 举火把的是玉蝉儿,穿一身白衣,婀娜多姿。一股幽香袭来,张仪下意识地深吸几下,眼睛都直了。 玉蝉儿站的地方是一个岩穴的洞口,身边有个木栅门,敞开着。苏秦、孙宾、庞涓就着光亮欣赏她身后的高大岩洞,只有张仪两眼直直地锁在玉蝉儿身上。 玉蝉儿指向洞口:“这儿是先生的藏书洞,你们各燃火把,自寻书去。记住,先生吩咐,你们只有一刻钟的选书时间,每人每日许借一册,日落时分归还。若是过时不还,三日内不可再借!” 苏秦、孙宾、庞涓接过童子递过来的松枝,就着玉蝉儿的火把点了,进栅门选书,只张仪动也不动地呆在那儿。 童子走过来,调侃他:“嘻嘻,二师弟,撞见鬼了?” “哦哦哦,”张仪恍过神来,连“哦”几声以掩饰尴尬,“要做什么?” 童子朝洞口努嘴。 张仪看向苏秦三人,赶忙接过童子递过来的松枝,走近玉蝉儿,手举松枝,两眼却盯住她看,松枝没有点在火炬上。 玉蝉儿扑哧一笑:“张师弟,你看在哪儿了?” 张仪尴尬:“我??” “你只有一刻钟的选书时间,现在不足一刻了,过时不候!”玉蝉儿将手中火把塞给他,扯了童子一把,没入洞中。 张仪盯住她的背影,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方才入洞。 藏书洞连通着几个小洞穴,通风甚好。沿洞壁摆着许多木架,木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竹简。待到张仪进去时,庞涓已经翻到第五个书架,仍然没寻到要找的书。孙宾驻足在第二个书架前。苏秦停在第一个架前,正在翻阅一卷竹简。过有一时,许是累了,苏秦坐下来,将竹简展开,就着火把,聚精会神地读起来。 张仪后来居上,动作麻利地翻过几个书架,在第六个书架前面赶上庞涓。庞涓展开一卷,似乎中意了,开始翻看。 张仪冲他看有一时,突然发话:“四师弟,寻到什么宝物了?” “四师弟?”庞涓一怔,转过头来,盯住他。 “咦,”张仪故作惊讶,“不叫四师弟,该叫你什么?” 庞涓面现不悦:“之前怎么叫来着?是庞仁兄!” “嘿嘿嘿,”张仪哂笑几声,“之前是个客套,四师弟竟然较真了!” “我这??”庞涓略顿一下,缓缓道,“怎么称你?” “当然是二师兄喽!” 庞涓眼珠子一转:“你哪年生的?” “四师弟是要排年齿吗?还记得给大师兄磕头吗?” “我这??”庞涓只得点头,“好好好,二师兄,庞涓认你了!” 张仪慢条斯理地拍拍他的肩膀:“辈分搁在这儿,不认能成吗?” 庞涓正待发话,洞中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玉蝉儿的声音:“辰光到了,请拿书走人!” 苏秦、庞涓、孙宾各拿一书,依次走向洞口。 张仪没有寻到合适的书,急急慌慌地在书架上翻找。 玉蝉儿厉声:“张—仪?”刻意将两字之间的声音拖得特长。 张仪回望她,赔笑道:“师姐,我这??稍稍等一会儿!” 玉蝉儿进洞,从他手中拿过火把,冷冷地盯住他。 张仪做个苦脸:“师姐,求你了,就一小会儿!” “哈哈哈哈,”庞涓大笑几声,对玉蝉儿道,“师姐呀,我们可都看着你呢。” 张仪横他一眼:“姓庞的,乱插什么话,这儿没有你的事儿!” 玉蝉儿亦横他一眼:“也没有你的事儿了!”说着,拿火把赶他。 在玉蝉儿的火把驱赶下,在庞涓的哈哈哈长笑声中,张仪不无尴尬地抓起一册,逃出书洞。 山里的冬天,说来就来。接后几日,朔风呼呼刮来,天气说冷就冷了。四人搭建的草舍果如童子预言,户大招风,屋内寒冷刺骨,存不住一丝儿暖气。几人请来大师兄童子参谋,重新选址,一连忙活数日,将草舍重新搭过。 安居之后,四人一道下山,至宿胥口置办粮、油、盐等过冬用的一应物品,肩挑背扛,运入谷中,开始正式的“修道”生活。在大师兄童子的安排下,他们将一日时光切割成若干时段,或练拳,或打坐,或读书,或习琴,或对弈,或采集,或为炊,具体做什么,完全看当日天气,以阴阳之道调养生息,日出即起,日落而息,甚是规律。 洞中藏书甚是丰富,沿洞壁摆了许多木架,木架上放置着各式各样的竹简。若是将它们装进牛车,只怕十车八车也拉不完。要想读完它们,莫说是三年五年,纵使十年二十年,只怕也难。因而,四人特别看重每日晨起的一刻钟选书时间,都想在这一刻钟内寻出特别适合自己的书,甚或宝书。 只有在此时,苏秦、张仪、孙宾、庞涓四人的差别才显现出来。苏秦没有读过多少书,那模样就如一个走进宝库的穷人,望着琳琅满目的各式珠宝,一下子晕了头,随便哪一本都是好书。张仪却是东挑西拣,似乎哪一本都不中意。庞涓一头扎进书堆里,只选有关兵法战阵的竹简,寻到一本即如获至宝,揣进怀中就走。孙宾读书则另有选择,所选大多与兵或道有关。 对张仪而言,借书、还书的这一刻另有意义,那就是接近玉蝉儿。每逢此时,玉蝉儿总是尽职地站在门口,与他们见礼,看他们或选书或还书。只要这一刻过去,无论是谁待在洞里,她二话不说,虎起脸来就将他赶走。 张仪总是第一个进来,最后一个出去,且多数情况下是被玉蝉儿赶出去的。然而,莫说赶了,即使被她骂上几句,张仪也会感到全身舒泰,干什么都有劲儿。 时间过得甚快,四人每日借书、读书、还书,冬去春来夏至,不知不觉,已是半年有余。 某日黄昏,在草堂附近的一片幽林中,苏秦坐在一棵树下,背靠树干,旁边放着一册竹简,闭目冥想。 树林暗下来,太阳落山了。 苏秦打个惊怔,睁眼,看看天色,冲树上喊道:“仪??仪弟?” 没有人应声。 这是一棵就坡斜长的大树,枝叶繁茂。苏秦抬头上望,见张仪就躺在树冠的枝叶里,拿竹简盖着脸,好像睡熟了。 苏秦站起来,仰起头,半吟半唱:“仪弟,日头落山了!” 张仪做个手势:“嘘—” 苏秦奇怪地看着他。 过有一时,张仪掀开竹简,合上,出溜下来。 苏秦没有理他,扭头走向鬼谷草堂。 张仪跟上几步,扯下苏秦衣角。 苏秦住步。 “咦,苏兄,你也不问问我?”张仪诧异道。 “问??问你什??什么?” “问我方才在想什么呀?” 苏秦迟疑一下:“必是在??在想??想书里的事。” 张仪夸张地摇头:“不对!” 苏秦怔了:“不想书,你??能想什么?” 张仪压低声,激动地说:“想师姐!” 苏秦错愕。 “苏兄,你猜我想她什么了?” 苏秦越发糊涂了:“想??想人家什??什么了?” 张仪面色微红:“想她身上的那股香味儿!” 苏秦会意地笑了,扭头又走。 张仪跟上,扯他衣襟,一脸兴奋道:“苏兄,早上她??推我了!” “推?”苏秦回头,一幅污浊画面瞬间在心头闪过。 “就是在书洞里,之前她是拿火把赶我的,可今儿她??是拿手推的!”张仪沉浸在自我陶醉中,“那手软绵绵的,那身香味??醉人哪!” 天色黑下来。 苏秦给他个笑,加快脚步。 张仪跟在后面,情不自禁地哼起小调,一路上想入非非。 二人脚步匆匆地走向草堂还书,赶至门口,见有灯光透过草堂的门窗。 “嘿,庞涓那厮腿倒快哩!”张仪跨步上前,推开房门。 张仪怔了。 庞涓并没回来,反而是鬼谷子当堂坐着,童子、玉蝉儿坐在他的对面,显然也给四子留下了足够位置。 张仪揖道:“弟子张仪拜见先生!” 鬼谷子给他个笑,指指席位。 张仪走到玉蝉儿身边,扑地坐下,眼角瞄一眼玉蝉儿,见她一脸静穆,对他视若无睹,心里一寒,忙朝旁边挪挪,空出点儿距离。 苏秦跟进,拜过先生,挨他坐下。接着是孙宾回来,拜过,挨苏秦坐了,但自己刻意靠边儿,为庞涓留下足够距离。 最后进来的是风风火火的庞涓。 庞涓先是一怔,继而惊喜道:“嗬,先生?”弯个大腰,深揖,“弟子庞涓拜见先生!” 鬼谷子朝他也是一笑。 庞涓眼角一瞄,见有两个空隙,一个在玉蝉儿和张仪之间,稍稍小些,另一个在苏秦和孙宾之间,显然是刻意为他留的。 庞涓斜睨张仪一眼,嘴角撇出一笑,径直走到玉蝉儿身边,挨她坐下。 庞涓壮实,张仪坐时刻意没有留够一个足位,此时从张仪这边望过去,庞涓的腿几乎靠在玉蝉儿的腿上了。后悔已是迟了,张仪白他一眼,忙朝苏秦身边挪挪,为庞涓腾出地方。苏秦也朝孙宾那边挪挪,给庞涓匀下地儿。 庞涓朝张仪笑笑,亦挪一挪,正襟坐定。 鬼谷子的目光逐个扫过他们,语气和蔼:“能让老朽看看你们所读何书吗?” 四人相顾一眼,各将手中竹简摆在前面。 鬼谷子看向张仪:“张仪,所读何书?” “回先生的话,弟子在读一篇论剑的书!”张仪将竹简双手呈上。 鬼谷子摆手示意他放下:“此书是一年前老友列御寇造访老朽时带来的,说是宋人庄周新著。你可读完了?” “弟子读完了。” “能说说书中意趣吗?” 张仪神采飞扬,侃侃说道:“弟子以为,庄先生所言三剑,可谓是三种治世之方。天子之剑,讲求顺应天道,诸侯之剑讲求顺应世道,庶人之剑讲求顺应人道!” “你能悟至此处,甚是难得。如果要你选择,你欲持何剑治世?” “弟子首选诸侯之剑!” “为何不选天子之剑?” “天子之剑讲求天道,天道即顺应自然,无为而治。无为而治适用于三圣时代,不适用于当今乱世!” “诸侯之剑为何适用于当今乱世?” “此剑上应天道,下顺四时,中和人民,若掌握之,可兴王业!” “呵呵呵,”鬼谷子显然对他的回答甚是满意,“解得不错。周武王掌握的就是此剑!”转对庞涓,“庞涓,你所读何书?” 见彩头被张仪夺去,庞涓正自难忍,听到鬼谷子问话,便扬起手中竹简:“回先生的话,弟子所读,乃吕公望的《六韬》!” “甚好。以兵法入道,此书不可不读。你且说说,《六韬》之中,你倚重何韬?” “韬韬皆好,若论倚重,弟子倾向于后面四韬,《龙韬》《虎韬》《豹韬》和《犬韬》!” “你为何不倚重前面二韬?” 庞涓不假思索,率尔应道:“《文韬》讲的是如何治国,与弟子所学有所偏差。《武韬》颇好,只是后面四韬更精彩、更实用而已!” “后面四韬精彩于何处?” “弟子可从中悟出如何去战及如何战胜!” “呵呵呵,”鬼谷子笑道,“说得不错,这四韬是教战之术。老朽问你,如果你是一国主将,有邻国来攻,你如何战胜?” 庞涓略想一下:“回先生的话,没有这种可能!” “哦?”鬼谷子惊诧道,“为何没有这种可能?” 庞涓自信满满:“如果弟子是一国主将,只会进攻他国,不会被他国所攻!” 听他言语这般托大,众人皆是一震。 张仪扑哧笑道:“对对对,有庞将军在,谁敢送死?” 庞涓没有睬他,而是神色静穆,坐得更见端正。 “好吧,”鬼谷子微微一笑,“就算是征伐他国,你将如何战胜?” 庞涓朗声回道:“弟子有三招制敌:一是兵强将猛,二是三军齐心,三是出其不意。” “假定你三者兼具,麾下大军也已围定他国都城,你正要一鼓而下之,忽然接到国君的班师之命,你该如何?”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你可以不受,不过,这个君上却不依不饶,一道接一道地连发诏书要求你班师,你敢不受君命吗?” “这??”庞涓一怔,“国君为何定要班师?” 鬼谷子两手一摊,做无奈状:“老朽不知,你该去问国君才是!” 庞涓略一忖思:“弟子明白了。” “你明白何事?” “弟子舍本求末了。明日起,弟子重读此书,细研前面二韬!” 鬼谷子冲他点下头,将目光移向孙宾:“孙宾,你所读何书?” 孙宾腼腆地笑了,将面前竹简双手捧起,呈给鬼谷子。 鬼谷子没有接,只扫一眼:“管子相齐时,不以兵革之利九合诸侯,威震天下,可谓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典范!” 孙宾急切问道:“先生,先祖父也对弟子提及‘不战而屈人之兵’,弟子甚想知晓它出自何典?” “就典出于你的先祖孙武子。孙武子曰:‘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庞涓咂舌:“啧啧,百战百胜亦为不善!”倾身,二目放光,“请问先生,此言既然是典出,就说明存在此书了!” “孙武子的确著过一书,是讲兵法的,可叫‘孙子’,亦可叫‘孙子兵法’,主要讲述用兵之道。” 庞涓急问:“先生,既有此书,弟子能否一阅?” 鬼谷子摇头。 庞涓略显失望:“为什么?” “孙武子写完此书,将之呈送吴王阖闾,阖闾视为国宝,锁于姑苏台,从不示人。后来,越王勾践破吴,焚烧姑苏台,《孙子》也就化为灰烬了!” “勾践真是可恶!”庞涓恨恨地咒他一句,盯住鬼谷子,“只是??弟子仍有一惑!” “说吧。” “那书既已化为灰烬,先生何能脱口而出?” 鬼谷子扫他一眼:“拾人牙慧而已。”又看向一直低头的苏秦,“苏秦,你读何书?” 苏秦的头垂得更低了。 鬼谷子又问一句:“老朽能看一看你的书吗?” 苏秦的声音几乎听不到:“弟??弟??弟??” 张仪急了,拿起苏秦的竹简,呈给鬼谷子:“苏师兄读的是先圣老聃之作,请先生验看!” 鬼谷子摆手,朝苏秦微微一笑:“苏秦,老朽问你,读先圣之书,可有感悟?” 苏秦依旧垂着头,口吃起来:“弟??弟??弟??弟??没??没??” “呵呵呵,先圣曰,‘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亦即无中生有。你说没有,当是有了。你的感悟既不愿说,老朽也不勉强。”又转向众人,“你们阅读一日,想也累了,将书留在这儿,去吧。” 众人拱手拜过,将竹简在面前摆正,起身离去。 苏秦没有直接回草舍,而是低着头,走向小溪边,看起来心事重重。 张仪瞄他一眼,紧跟过去。 庞涓、孙宾回到草舍。庞涓四望一阵,不见苏秦、张仪,纳闷道:“咦,他俩呢?该他们烧饭了,不让咱吃了吗?” “呵呵呵,”孙宾笑笑,挽起袖子,“咱俩来做!” 庞涓袖子一甩:“这怎么能成?说好一轮三日,今儿该当他俩!什么都好讲,规矩不能坏!” “好吧,你寻他们去,我先把水烧上。” 四人走后,鬼谷子仍旧坐在原处。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