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牝鸡司晨-《大唐扶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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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此而已,茅一川把这四个字说得云淡风轻,但是落在张少白耳中却重逾千斤。
他和茅一川算不上至交好友,只打过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道。即便如此,张少白深知茅一川内里是个极度骄傲的人,他有着属于自己的做人准则,任何人都不能强迫他改变。这一点两人其实是有些相似的,所以才会有那么一丁点的惺惺相惜。
如今他居然放下身段,直接说有事相求,那就说明他肯定遇到了难题,而他的请求也绝对不是简单的事情。
想到这些,张少白果断说道:“不帮!”
茅一川似乎早就料到张少白会这样回答,脸上神情没有丝毫改变,只是低声说道:“五年前,太子弘离奇暴毙于东都洛阳。”
张少白眸中有光,亮得瘆人,“你什么意思?”
茅一川语气平缓,语速不紧不慢,“事发之后,太医署的咒禁博士因办事不力下了大狱,而后死得不明不白。”
“是啊,不明不白……”
“如果我没记错,咒禁博士名叫张云清。”
张少白闻言深深吸气,努力平复心情,但攥紧的双拳还是暴露了他的情绪。
“世人都说太子弘乃是死于鬼祟之事,而张云清身为当时最擅祝由之人,居然都对案子无可奈何,只可能有两个原因。其一,害死太子弘的那股力量太过强大,以至于张云清都对付不了。其二,张云清作为祝由传人,本身就和太子弘之死有所牵连。”
茅一川继续说道:“张少白,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逃过那场大火的。不过既然你现在活着,而且还来到了洛阳城,就会有很多人在暗中盯着你。包括薛家找你治病,看中的也不是你张少白,而是张氏一脉的祝由之术。”
“我知道,所以我要治好很多人,我要重振张家的祝由之术,我还要查清当年的真?相。”
“可是这条路并不好走,事到如今太子弘之死仍是皇家秘辛,至于你们张家为何惨遭劫难更是无人知晓。你这次来洛阳,或许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些,就会先把自己的小命也丢了进去。”
张少白松开紧攥成拳的双手,指尖仍有些发白,他说:“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茅一川盯着面前白袍少年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你帮我,我也帮你。”
张少白摇了摇头:“你把我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可我却对你一无所知。”
“能让你知道的,终归会让你知道。你现在只需要明白一点:我和你一样,都是对真相异常执着的人。”
白袍和黑衣四目相对,展开了一场看不见的交锋。此时天色已晚,天空仿佛蒙了一层黑纱,一下子便暗了下来。有了黑夜的帮助,最终黑衣稍占上风。
张少白瞪了半天眼睛,终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吧,你要我帮什么忙?”
茅一川也仿佛松了口气:“昨日,舞女灼灼于温柔坊坠亡,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话音刚落,一只碗便坠地了。天天赶紧蹲下身子,收拾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只是脸上的泪珠不停落下,和那些没人吃的黑面条混在一起。
张少白回答:“当然知道,而且灼灼的背上还显现出了‘牝鸡司晨,天下大乱’八个大字。”
“没错,若是没有这八个字,她的死也不至于搅动整个洛阳,可那八个字的意思实在是太过沉重。”
“如今天皇天后同治大唐,看似两者相辅相成,但其中有多少钩心斗角只有自己知道,”张少白戏谑道,“牝鸡司晨……恐怕武后现在已经坐立难安了吧。”
茅一川点头:“不少官员士大夫早就认为武后插手政事有违祖制,现在已经借着此事陆续发难。原本灼灼的案子只是交给洛阳地方的县衙处理,今天便又转给了刑部。”
张少白摆了摆手,“你凭什么认为我有办法破了这桩案子?”
“在场有很多人目睹灼灼坠亡,说她貌似失了神智。刑部的人已经查勘过桃夭楼,并未找到什么机关之类的东西。这般看来灼灼要么是自杀,要么是失误……也可能是中了邪。”
“嘿嘿,居然能从你口中听到‘中邪’二字,看来你们是真的拿这个案子没有办?法。”
茅一川说:“此案疑点众多,一个是捡了灼灼铃铛的许见鸿,据说他回家之后便重病不起,终日疯疯癫癫的,嘴里一直念叨着灼灼。另一个则是灼灼的妹妹,名为夭夭,灼灼死前只和她有过接触,或许留下了些许线索。”
“啪嗒!”又有一只碗壮烈牺牲。
张少白没好气地喊道:“家里总共两只碗,你全都打坏了拿什么吃饭,明儿就给你买只出家人化缘用的铜钵,让你总是摔摔摔!”
茅一川对杂事毫不在乎,又说:“可是在灼灼死后,夭夭便不知所终,似乎是遭人追杀,这更加说明灼灼之死大有蹊跷。当务之急,是找到夭夭并且保证她的安全,其次是治好捡了铃铛的许见鸿,他或许知道一些事情。当然,如果你能直接找出灼灼的死因,以及背上八个字为何凭空出现那就更好了。”
这边刚说完,天天突然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开始不停地磕头。
“民女夭夭,求两位恩人找出谋害姐姐的真凶。”
茅一川早已看穿天天身份,站在原地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张少白则看着心疼,赶紧把少女拉了起来,埋怨道:“夭什么夭,记住你叫天天,是我表妹。”
天天知道张少白这是要她隐瞒身份,以免引起那些恶徒的注意,于是抽泣着点了点?头。
张少白转而问茅一川:“你早就知道她逃到我这里了?”
茅一川摇头:“我也是刚刚知道,看来老天都认为这个案子应该找你帮忙,把最关键的线索全都给了你。”
“屁,这哪里是什么线索,压根就是个大麻烦!”
天天抓着张少白的衣袖,泪水涟涟。
茅一川罕见地说了句安慰人的话:“还请放心,我定会找出真凶。”
天天一听泪水顿时止住,攥着衣袖的手也立刻松开,看向茅一川的眼神中满是崇?拜。
张少白用两声咳嗽来表达不满,可惜没人理会。
茅一川问道:“你应该是最清楚案发当日状况的人吧,能否仔细描述一下?”
天天努力地回忆着,她记得那天温柔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台上只有跳舞的姐姐,台下距离最近的是一众乐师,那些乐师大多专心致志地演奏曲子,自己则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姐一举一动,这样才好击鼓配合拍子。
后来,姐姐不小心扔出去一枚铃铛,再后来,姐姐就好像看到了什么恐怖至极的事物,打着胡旋儿坠了下来。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灼灼坠落的画面仍历历在目,天天的身躯情不自禁地打着战,声音中也带着哭腔。她用力咬了一下嘴唇,这才止住了眼泪。
待到天天说完,茅一川又问:“除了灼灼,你还有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人或事?”
天天摇头,“没有……但是姐姐死前曾对我说过四个字。”
“她说了什么?”
“其中两个字是快逃,还有两个字貌似是……龟车。”
茅一川紧皱眉头:“龟车?”
张少白更正道:“是鬼车。”
茅一川和天天全都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
“一种不祥之兆,鬼车一现,小则家宅不宁,大则天下纷乱。”
茅一川冷声说道:“又是天下大乱的征兆!”
张少白意味深长地笑了两声,“关于鬼车的传闻极少,只有少数古老家族才听说过,这东西又叫‘九罗鬼车’,还有一种说法,说它是上古时期的姑获鸟。”
茅一川说:“这世上当真有鬼车?”
“不知道,反正我没见过。我之所以知道鬼车,还是因为一段故事。”
茅一川和天天顿时把心思全都转到了张少白身上,少年郎明显很享受这种感觉,悠悠讲了起来。
传说有一个怪人,他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每次遇见生人就会瑟瑟发抖。后来这个怪人为了逃避外面的世界,便隐居在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整日捕鱼、劈柴,自给自足倒也活得自在无比。
有天他在林子里射杀了一头长脖子巨鸟,还找到了巨鸟的巢穴,没想到里面有九只小家伙嗷嗷待哺。或许是因为寂寞太久,怪人把九只鸟儿带回了自己的家中,每日悉心照料,居然把它们养大了。
那九只鸟儿也非凡物,竟然还会模仿人语。它们本身并不会说话,但是怪人每说一句,它们便会学上一句。怪人开心不已,他没法和人交朋友,却可以和鸟儿成为挚友。从那之后,怪人便和九只鸟儿一起生活。
直到一日,有个身受重伤的人不请自来,晕倒在怪人的家门口。怪人虽然害怕和人打交道,但也不愿意看着那人就这样死去。于是他又是上山采药,又是熬鱼汤,总算是把人救了回来。
怪人花尽心思照顾,怪鸟陪着说话解闷。受伤的人很快便痊愈了,他叫罗,非常感激怪人的救命之恩。然而罗看似无害,实际上却动了将九只鸟儿据为己有的心思。在他看来,若是带着九只会说话的鸟出去演出,定然能够挣到不少钱。
可怜怪人丝毫没有察觉,有天罗在饭里下了迷药,将怪人迷晕。然后他用绳子把九只怪鸟绑在一起,扔到了一辆木车里。罗走了几步,忽然担心怪人醒来之后会追出山林,为了杜绝后患,他一把火点着了怪人的屋子。
火势越烧越旺,屋里的怪人因为中了迷药却醒不过来。鸟儿们看到大火,仿佛一下子有了智慧,它们知道自己的亲人还在屋里,而且马上就要被烧死。于是它们大声地叫着:“死!死!死!”
罗听后害怕不已,推着车打算离开,但鸟儿脖子颇长,虽然颈部全都被绑在一起,却依然灵活。它们发疯般地攻击着罗,让罗完全无法靠近。罗知道自己已经没法带九只鸟儿离开了,所以他干脆一把火又点燃了木车。
大火越烧越旺,最后还是蔓延到了鸟儿身上,罗慌乱而逃,他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九只怪鸟的身子已经与木车融为一体,变成了一道黑色的影子。九只头颅狂乱地左右摇摆,口中还不住地发出“死”的叫声。
讲到这里,张少白便停了下来,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就是鬼车的由来。”
天天听得又伤心又愤怒,追问道:“那个罗最后怎么样了?”
“他回家之后,每到夜里耳边都会响起车轮滚过的声音,还有仿佛从遥远之处传来的‘死’声,而且罗经常能够看到一道怪影,下半部分像是木车,上半部分则是九个长颈鸟头。没过多久,他便被活生生吓死了。”
天天小脸煞白:“难道姐姐她……就是因为看到了这个,所以才会失足掉落……”
张少白和茅一川对视了一眼,茅一川说道:“今日天色已晚,我明早再来找你,你今夜可以再好好想下案情。至于天天,请你务必藏好身份,我会尽力将你是张家表妹的这个身份坐实。”
“怎么破案那是你该操心的事,我才懒得想。”张少白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天天则满脸感激地行了一礼。
“若是此案借助你的祝由之术破解,远比你治好百十人更能重振张家名声,说不定帝后也会有所耳闻。”茅一川知道对方的脾性,也不再叮嘱,提着刀便离开了院子。结果他在外面刚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张少白家墙头,方才那里隐约有道黑影一闪而过,没入了旁边的老槐树中。可惜现在夜色如墨,实在是看不清树上是否藏了?人。
他拾起一枚石子,手腕一甩,石子便如离弦之箭射了出去,重重打在墙边的槐树上,然后惊起了数只飞鸟。茅一川心想看来是自己多疑了,若是真的有人在那里藏身,一定早就吓得鸟儿飞走。于是他摇了摇头,向着修行坊外走去。
老槐树上,有道身影借着枝叶藏匿身形。他手里提溜着一个酒壶,懒洋洋地坐在一根颇为粗壮的树枝上,背后靠着树干。有只雀儿落在他的膝上,滴溜溜的小眼睛甚是可爱,他轻轻地“嘘”了一声,没想到雀儿丝毫不怕他,反而无比亲近。他看着茅一川身影渐渐消失,却丝毫没有离开槐树的意思。
事实证明他没有任何行动是正确的,因为茅一川忽然去而复返,站在不远处又深深看了槐树一番,方才真的离去。树上的男子喝了一口酒,又看了一眼张少白居住的院子,里面密密麻麻布置了不少牵线铜铃,看来昨日家里进贼之后,张少白便又加了些新鲜玩?意儿。
他打了个酒嗝,雀儿嫌臭,飞走了。
男子的声音低沉且富有沧桑感,他感慨道:“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谨慎吗?”
谨慎,当然谨慎。
张少白费了好大的劲才在石榴树下挖了个大坑,将那口钱箱子埋了进去,正在箱子正上方蹦蹦跶跶,努力把泥土踩实。
藏好之后,他看向仍然杵在院子里的天天,大声说道:“这箱子藏在哪里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是丢了就是你拿的!”
少女终于回过神来,懒得和那个穷酸样子斗嘴,开始整理地上摔碎的碗,还有硬邦邦的面条。
张少白跟在天天身旁,也不帮忙干活,只是没完没了地唠叨:“以后家里开销一人一半,你也不能只花别人的钱,自己一分不掏吧。”
天天没理他。
张少白又说:“从明天开始,你就和街里街坊说你是我表妹,他们全都热心得很,有什么事我不在家,你就找他们帮忙。”
天天忽然放下手里的东西,说道:“我想回趟温柔坊。”
“你疯啦,别以为你换身衣服就没人认得出来了,连茅一川那个蠢货都能认出你是夭夭!”
“我要去取姐姐的东西,她还给我攒了不少嫁妆呢。”
“哦?那倒有必要回去一趟,”一听“嫁妆”,张少白顿时来了兴趣,“不过要找个苦力护送一下,我看茅一川就不错。”
天天想起姐姐的死,实在是没有和张少白斗嘴的兴致,收拾完之后便去了柴房休?息。
张少白仍不死心,总想着逗一逗小丫头,“柴房也有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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