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身负玄黄-《大唐扶龙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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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指间三个月匆匆而过,事实证明张少白所料不错,帝后二人的确无人追究铸无方的生死,普度大会一事也暂且搁下,于是祝由先生终于休息了一段时间。
张少白把日子过得舒舒服服,大唐却是风云变幻,发生了不少大事。最大的一件莫过于裴行俭大破匈奴,年号由永隆改为开耀。其次是老臣郝处俊因病去世,临终前为皇帝留了“莫服丹,莫放权”一句话,据说陛下听后脸色格外难看。
至于第三件则是钦天监夜观天象,发现“荧惑守心”之异象——天象告变,国必有厄,轻则有旱涝之灾,重则有战乱之危,甚是皇帝崩殂。
或许真是“荧惑守心”之故,今年长安的雪水少得可怜,只在大雪时节撒了稀稀拉拉一些雪花,不知是否意味着明年将有一场大旱。
张少白身子本就虚弱,早早就换上了冬衣,将一件雪白色的狐裘披在身上,即便如此仍时不时“哈”出一口热气,搓着手心。
过去了整整三个月,他后背的伤口已经愈合,药人一事也算善始善终。可不知为何,张少白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就好像有一场风波正在长安深处酝酿,等候时机爆?发。
近来天天忙着帮助芸娘,据说她们在平康坊盘了块不错的地界,硬是在长安开了家玉脂院的分院,里面的小娘子一个赛一个水灵。张少白倒是提过想要过去看看,顺便帮忙定定风水,免得招来邪祟,可惜被天天一口拒绝。
茅一川这段时间再也没有来过张宅,身为金阁之主的他不愿犯欺君之罪,所以一人将所有罪责扛了下来。没人知道陛下到底是如何惩罚他的,但他多日不来张宅,这让张少白觉得罪罚肯定不轻,心中祈祷着棺材脸安然无恙。
虽说少了两位常客,不过张宅多了个小徒弟明珪,整日叽叽喳喳,故而依然不得清静。张少白有时心血来潮会考他一些问题,其余时候更多则是让其自学成才。其实也不是他不想用心去教,只是他如今未到及冠之年,自己都只是个半大少年,如何做得了先?生?
而且比起祝由之术,他认为教会明珪如何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更为重要。
除此之外,张少白最为记挂的人,便是薛灵芝。
三个月前薛灵芝曾帮助张少白取出饮脂蛊,而后兰芝更是帮助茅一川发现了药方中的线索。可那天她回家之后,病情便迅速恶化,转瞬间就回到了一年前的模样。
据说兰芝占据身体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长安城四处闲逛,结果不巧刚好遇到了父亲薛曜。
薛曜还是原先那副性子,见到女儿之后没什么好脸色,依旧是冷言冷语。可薛兰芝却不是薛灵芝的性子,几句话便顶得父亲险些犯了旧疾。
之后这件事情又传回了薛家,薛元超听后雷霆大怒,一气之下又给薛灵芝下了禁足令,禁止她擅自离开。这样一来,张少白这段时间费尽心力做的那些治疗全都成了无用功,薛灵芝一下子就被打回了原状。
这期间张少白也去过几次薛家别院,可惜每次都被石管家拦在门外。久而久之他也就不再坚持,心知这背后定是薛元超的手笔。薛老太爷不愿自己的孙女也被卷入满是阴谋的旋涡,只是谁也不知道,薛灵芝背后的那只“不死灵乌”,早已被某个心思深沉的人看到。
不知会引来怎样的苦果。
“先生,听木鱼说普度大会一结束,他和师父就要离开长安啦。”明珪不知怎么认识了木鱼,两人年纪相仿,故而一拍即合,现在已经成了“至交好友”。
张少白坐在院里观雪,手中捧着个暖炉,难得惬意。他颇不在意地说道:“走就走呗,若是舍不得以后可以常去寺庙看他。”
明珪坐在先生旁边,说道:“我倒是没有舍不得,这第三试迟迟不比,他多半要在长安城里过年了。先生,到时候能不能把他请过来玩啊?”
“不行。”
“啊……那我就带他去我家玩好了。”
张少白一脸不爽:“你小子天天和对手的徒弟厮混在一起,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明珪赶紧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先生宽宏大量,哪里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区区普度大会,您要是用上真本事,哪里还有其他人什么事?”
“你这马屁功夫倒是越来越精进了,难怪茅一川说你心术不正。”张少白弹了徒弟一个脑瓜嘣,不响,但是很疼。
明珪捂着头说:“时候不早了,我该去找木鱼啦,饭菜都在锅里,先生饿了就自己热着吃吧。”
说完小徒弟拔腿就跑,生怕溜得慢了便被先生抓在家里读书。张少白看着明珪逃出张宅,重重反手把门关好,笑着摇了摇头。慈恩大师和木鱼的落脚处距离此地不远,就在旁边的永平坊,所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说白了明珪也不过是个孩子,能在长安有些朋友也是好事。
不过片刻后,突然响起了一阵“有气无力”的敲门声,似是有些心虚,所以不敢用?力。
张少白一猜就是明珪忘拿了什么东西,想要回来取又怕挨骂,于是便冷着脸去开门,一边还骂骂咧咧道:“跑得快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回来任我收拾……”
话越说越没力气,最后的几个字几乎已经听不清了。因为张少白面前站着一个人,她穿着毛皮夹衣,外面覆着一层最爱的鹅黄色。冬日暖阳下乍一看去,她脸颊的两团红晕透着令人无酒微醺的醉意。
她仰头看着面前男子,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少白。”
张少白终于回过神来,赶忙把人请进宅子,又往街道两侧打量了一番,迅速关紧大?门。
“你不是被禁足了吗,怎么溜出来的?”张少白问完之后便自己想到了答案,又说,“翻墙?”
薛灵芝颇为羞涩地点了点头。
两人便坐在院中石凳上,虽然许久未见却丝毫不觉得生疏。
张少白将暖炉塞到薛灵芝手里,又问道:“我去过几次你家,不过石管家没让我进门,还说薛家给你找了新的医师。”
薛灵芝低头皱眉,答道:“是。”
“有用吗?”
“没有,而且我的‘双魂奇症’反而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关于此事张少白早就做过分析,他解释道:“这种情况算是意料之中,毕竟那些人不了解你的病情,也就无法对症下药……对了,你是何时发现病情恶化的?”
薛灵芝愁容满面:“你被铸玲珑掳走那日,姐姐说她有办法救你,从那之后我就再度变得嗜睡起来。”
张少白想了想,分析道:“我明白了,之前我让薛家撤去对你的禁足令,让你重返自由,为的就是让你能够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换种说法,当你的身心沉浸在某件事情当中,你的灵魂就会变得十分稳固,兰芝也就无法鸠占鹊巢。也是因此,兰芝再也没有占据过你的身体,只能偶尔在心中与你沟通。
“然而铸玲珑利用你要挟我,将我掳走,所以你认为是你牵连了我。这样一来就像是你的心中生出了一道缝隙,便让兰芝有了可乘之机。”
薛灵芝补充道:“不仅如此,其实能够治好你体内的饮脂蛊,也是姐姐的功劳。”
“这是为何?”
“是姐姐帮忙找到了那本记载有饮脂蛊的古书,我只是对饮脂蛊有些印象,而姐姐却记得它的准确位置。”
张少白听后心神大震,没想到兰芝居然知道薛灵芝所不知道的事情,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她明明只是薛灵芝头部受创之后出现的一个“灵魂”,按理来说她只是这副身体的附庸,怎会有着连薛灵芝都没有的记忆?
薛灵芝是个聪慧的女子,除了给张少白治病一事之外,其实她还发现了不少“双魂奇症”的疑点。但此时此刻她已经不想说那些事情了,她只想“活”下去。
“这几个月以来,我经常无来由地困顿,睡去之后便会为梦魇所困,而且梦境极为真实,就像是亲身经历过的一样……说实话,我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是自己,我也不再是薛灵芝,而是兰芝。”
张少白担心不已:“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薛灵芝说道:“很累很累,仿佛下一刻我便会被她取代……其实我这次偷偷跑出来,也是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的说话声很轻很轻,就像雪花落地的声音,这让张少白感到一阵怜惜。
但张少白还是安慰道:“别怕,既然有我在,就不会发生那种事情。而且有件事其实你一直没有搞懂,就是你和兰芝的关系。”
薛灵芝面露疑惑:“我和她?”
“虽然表面来看你和她是两个灵魂,但其实说白了还是同一个人。只是因为某种缘故,你体内的三魂七魄分成了两副,但你俩并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反而是共生才?对。”
“可她并不是这么想的,她曾经说过,我是她,她却不是我。”
“谁是谁这种问题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先不要急着下定论。”
张少白一边安抚着薛灵芝,一边施展出了“望气之法”。自从经历了厉千帆和铸无方两次生死难关之后,他终于可以熟练施展这种张家独门术法,虽然仍未达到当年张云清的高度,但也与之相差无几。
这次他在薛灵芝的身上看到了玄黄二色,以腰际为界,其中玄色沉在底部,黄色则悬于高空。不过此时玄色如烈火煮沸般蒸腾不停,正逐渐蔓延向上方,将原本黄色所占据的多数地方夺了过来。照此看来,若是任由玄色继续上行,不久后便会将所有黄色驱逐出去。
张少白忽然想起多年前,父亲曾在上元节见到过薛灵芝,还对自己说了她的情况。他隐约记得,父亲那时说的是……
“她身上有玄黄两种颜色萦绕不散,且玄色被黄色牢牢压制。”
而现在玄色仿佛挣脱了压制,彻底变了模样!
可惜去年的时候张少白仍未掌握“望气之法”,时灵时不灵,故而一直没向薛灵芝施展。他估摸着原本薛灵芝体内的玄色是被黄色压制着的,只是因为几年前她落水头部受创,心神动荡,这才使得玄色得以挣脱。
不过在张少白的治疗之下,明明薛灵芝病情已经稳定,玄色也被控制,为何这会儿突然变成了这副模样?
薛灵芝见他皱眉沉思,也不出言打扰,只是静静看着他的模样,心中有莫名情绪正在蔓延。一直以来她对张少白都抱有复杂情感,其中夹杂着友情、感激,还有几分好感,这段日子以来噩梦连连,把她折磨得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总想着重温一下之前的美好事物。
所以她才会鼓起勇气逃出薛家,来张宅这边看上一眼。
张少白想了许久,终于开口说道:“能和我讲讲你都梦到了什么吗?”
薛灵芝回答道:“都是一些陌生的场景,偶尔还有一些陌生的面孔。说来奇怪,我对他们有种熟悉感……但其实我从未见过他们。”
“在梦里你是什么模样?”
“似乎是六岁。”
“这就怪了,你脑中怎会毫无来由出现一些从未有过的记忆?”
一旦治起病来,张少白便会将全副心思倾注其上,他苦思冥想着,忽然一手攥拳砸在另一只掌心之上,发出“啪”的一声。
张少白说道:“先不去管那些事情,我先用法子让你好好睡上一觉吧,这些日子你肯定遭了不少罪,不如休息一番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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