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双陆-《玉阶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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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话既已出口,他也不打算收回。绮素自然会让太子知道这次监国的重要性,就算太子不放在心上,皇后也一定会为他打算好的。

    确如他所说,一开春,皇帝便移驻东都,并命他同往。行旅在外似乎让皇帝颇为愉悦,不是命他陪同游猎,就是品题字画。他在北府数年,骑射颇精,又自幼在书道上用过苦功,故常能与皇帝心意相契,皇帝待他也愈见亲厚。

    这日他被皇帝召入宫中论道。父子俩越说越相得,末了,皇帝感慨:“若太子能有你三分上进,朕又何至于日日忧心?”

    李承涣不敢显露自己的意图,低头答道:“殿下年纪尚幼,日后定然也知上进。”

    皇帝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这样的反应让他有些犹疑,不知父亲心里如何作想。他想父亲若要再提起太子,他并不方便接话,因此便借口还要拜见皇后,请求先行告退。

    皇帝颔首,却在他将要退出时将他叫住:“正好,我这几日新写了几幅字,你替我送去,交给皇后。”

    李承涣知道皇帝每有新作必令皇后品评,便小心地接了字,送往皇后殿中。

    因近来皇帝器重李承涣,皇后对他颇有心结,见到他时也淡淡的。李承涣对她的态度并不吃惊,镇定自若地面对着她的冷淡。

    皇后毕竟是极仁厚的人,李承涣笑脸相对,她也很难一直绷着脸,何况李承涣还呈上了皇帝的书作。她对着皇帝的笔迹端详良久,轻轻叹了口气。

    李承涣见皇后缓和了面色,自然要趁此机会改善与她的关系,便捺着性子陪她说了好一会儿话。待他从皇后殿中出来时,已是日落时分。

    天边暮色苍茫,庭中霞光遍染。园内小径旁的秋千架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正在轻轻晃动。

    李承涣认出那是绮素,她正坐在秋千上摆弄着什么东西。李承涣好奇,悄无声息地上前,在秋千上轻轻一推。秋千上的绮素吃了一惊,猛然跳下了秋千。

    待看清是李承涣,她不由得怒目。李承涣故作不知,扶着秋千架微笑道:“小娘子何以一人在此?”

    绮素扭过脸去不说话。李承涣看清她把玩的乃是双陆的棋子,便笑问:“莫非是因为无人同玩双陆,才会如此落寞?”

    绮素似乎觉得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后才以微带揶揄的语气反问道:“大王如此问,莫不是有意相陪?”

    她知道李承涣从不在玩乐之事上多费时间,料想他不会答应,故才做此问。不想李承涣却是一笑:“有何不可?”

    他如此轻易地答应,倒让绮素有些诧异。可话已出口,便不好再推托,她默默地取出了全副棋子并棋盘,两人在不远处的石案旁坐下,开始博弈。

    绮素先掷点,分别是三和六,接着李承涣掷出四和五,二人依点数行棋。

    “此棋可是太子所赠?”下了一阵后,李承涣出声问道。

    绮素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问:“大王何出此言?”

    “陛下尚俭,宫中除了太子,何人敢用此等奢华之物?”李承涣的话不无讽刺,“郑公在北府常为粮草发愁,太子却用如此珍稀的东西制作玩物。”

    他一向不喜在人前流露出自己真实的情绪,却在她面前让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好几年后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他想大约是因为她对李承沛的在意吧?那样的重视让他很不舒服。

    绮素低头又掷了一次,才想到为太子分辩:“这并非殿下之物,而是他和常山王斗鸡赢回来的。”

    “常山王?”李承涣掷点的手一顿,开始在脑中搜索对此人的印象。

    “殿下与常山王亲厚,小时候常在一起玩。”她故作平淡地解释着,“殿下并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

    “你在意他。”李承涣下了断语。

    绮素面上泛起了红色:“我,我并没有……”

    李承涣抬头看向她,面色渐渐严肃:“你对我也算有过恩惠,我不免要提醒你一句:太子的身份不同寻常,非你良配。”

    绮素霍地站了起来,带翻了棋盘。她直视着李承涣,大声道:“我从没想过要嫁与太子!奴自知身份,不敢有此奢望!”说完她便跑开了。

    李承涣见她跑开时眼中已泛起了泪光,知道自己触到了她的痛处。他看着散落的棋子,在心里轻叹:可惜了一局好棋。也好!他想,将李承沛从太子之位上拉下来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最好不要同前途注定黯淡的太子绑在一起。

    而事实正如他所料,形势急剧地向着不利于李承沛的方向发展。他隐于幕后,牵动着局势的发展,如同操纵着傀儡丝线的伶人,翻云覆雨不过是在他一念之间。在他面前,李承沛不堪一击。看着父亲在李承沛一次次出错后失望的眼神,李承涣知道他的目的就快要达到了。

    成功比他的预期来得更早。金丸事件之后,皇帝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大发雷霆,然后处罚太子,反而代之以长久的缄默。整整一个月,皇帝没有对太子的行为做出任何反应。

    皇帝的异常让宋遥也不安起来,悄悄地建议道:“陛下看来未有易储之意,大王或当另做打算……”

    李承涣明白他所说的“打算”——他在北府曾秘密操练兵马,作为最后的手段。他的确想过,若不能废掉李承沛而代之,他并不介意效法父亲当年。但当时他却否定了宋遥的提议:“再等等。”

    “可是再拖下去……”宋遥不禁皱眉,“若是陛下起疑,将来追查起来,知道我们……”

    李承涣摆手:“父亲当年逼上皇退位,有失孝义,以致至今犹留有心病。将来记于青史,纵然一世英明,也必有骂名传世。我无意重蹈覆辙,不到最后关头,不可做有违大义之事。再等等吧!以父亲之英明,若不是要对立嗣一事做出决断,他不会犹豫这么久。”

    宋遥不敢违背他的意思,默默地退出。不料片刻后他便返回书室,既似讶异又似兴奋地禀报道:“宫中来人,请大王前去西内。”

    西内乃太上皇的居所,李承涣回京后也曾出于礼节而前去拜见。只是上皇不问政事多年,与皇帝的关系又甚是微妙,他并不曾特别亲近。太上皇偏爱李承沛,对他颇为疏远,这样主动召见他还是头一次。

    李承涣不知上皇究竟何意,但身为子孙,总不能慢怠了祖父,因此具备衣冠之后便前往西内求见。

    太上皇退位之后,镇日听歌赏舞,西内丝竹之声终日可闻。可这一日,李承涣直到走到太上皇所居的殿阁,也不曾听到舞乐声,反而异常沉静压抑。殿前一名中年女官伫立,见李承涣出现,上前施礼。李承涣知她是太上皇身边之人,连忙还礼。

    那女官避过他的礼,微笑道:“上皇与陛下已在内等候,大王请随妾入内。”

    李承涣点头,跟在她的身后入内。殿内榻上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拢袖而坐,正对着下首的中年人说话,正是太上皇与皇帝。

    李承涣不禁微微诧异,他以为父亲逼迫祖父退位,二人就算表面上相安无事,背地里也必势如水火。且皇帝即位后就绝少踏足西内,足以证明父子之间的关系的确不佳,不意今日竟会见到两人如此平和地交谈。

    太上皇听见响动,转过头来时李承涣已恭恭敬敬地下拜。太上皇有短暂的沉默,似乎在打量他,过了好一阵才淡淡说道:“不必多礼。”

    李承涣起身,迎上太上皇的目光。太上皇虽退位多年,眼神却仍然清明锐利。只是不经意的一眼,却已仿佛看透了他的五脏六腑。

    “坐。”太上皇简短地说道。

    李承涣谢过,在皇帝之下入座。

    “父亲这是……”皇帝有些迟疑,不知太上皇的用意何在。

    “我知道你今天来是想问什么,”太上皇看了皇帝一眼后说道,“所以我把承涣叫来,好把话都说开了。易储之事,我并不赞成。”

    李承涣听见此语并不吃惊,故而并没有流露出多少情绪,只是垂头不语。

    “不过,”太上皇却又对皇帝继续说道,“如今你才是天下之主,这个决定只能你做。若你真觉得承涣更宜为储,我不会反对。”

    这话出口,不但李承涣,连皇帝也甚是吃惊:“父亲!”

    太上皇转目凝视了皇帝片刻,继而叹息:“我是更喜欢承沛,但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决断。此时我出来保承沛,父子兄弟必会再起纷争,这绝非家国之幸。这话我前几日也对皇后说了,我还对皇后说,让承沛从此退出,未必不是好事。她虽然伤心,但大抵也已接受了现实。她那边你无须过于顾虑。你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也该有自己的判断,用不着再问我的看法。”

    这番话让皇帝极为震惊,许久之后他才似回过神来,向太上皇一揖:“多谢……父亲……”

    太上皇没有回应,却转向李承涣:“承涣。”

    “孙儿在。”李承涣忙回答。

    “皇帝若许你太子,你就是名正言顺的嗣君。”

    “是。”

    “我说过,我不会反对,但我要你答应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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