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瓦尔登湖(中外文学名典藏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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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岸千回百转,所以丝毫不单调。闭上眼睛我也能看见,西岸有着深深的锯齿形的水湾,北岸比较开阔,最动人的是那美丽的、扇贝形的南岸,岬角相互交叠着,让人忍不住遐想这之间肯定还有人迹罕见的小海湾。在那群山之间,是一片直立而起的森林,这些高山上的森林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背景而使其变得更美丽了,因为森林倒映在湖水中,不仅仅形成了最迷人的景色,那蜿蜒曲折的湖岸,恰恰是它最自然、最愉悦的边界线。不似斧头砍伐出的突兀的林中空地那般,或是一片裸露的开垦了的田地,这里丝毫没有不完美或者不完整的感觉。森林中的每棵树都有充分的空间在水中生长,它们都向水中的方向伸出了最强有力的丫枝。大自然鬼斧神工地编织出了一幅最自然的织锦,我的眼睛从湖边最低的矮树慢慢向上仰视,一直仰望到最高的树。这里没有多少人工留下的蛛丝马迹。水拍岸边,正如千年以前。

    湖水是众多自然景观中最美丽、最富表现力的一部分。它是大地母亲的眼睛,凝视着它的人甚至能测试出自己天性的深度,湖边的树木仿佛是细密的睫毛,而四周郁郁葱葱的群山和山崖则是它的浓眉。

    站在湖东边开阔的沙滩上,在9月的一个宁静的下午,薄雾模糊了对岸的视线,那时我理解了所谓的“波平如镜”的含义。当你回头看它,它仿佛是一条最精致的薄纱蒙在山谷上,衬托着远处的松林而闪烁夺目,并将大气层分开了。你会感觉自己能从它下面走过去,走到对面的山上,但是身上却是干的,觉得轻拂过水面的燕子还可以停在水面上。的确,有时它们会突然冲到水平线以下,发现好像是出现了错误,它们就会突然醒悟过来。当你面向西,朝湖的对岸望去的时候,你不得不用两手来保护眼睛,以便挡开阳光,同时也挡开映射在水中的光线;倘若这时候你能在这两种阳光之间,仔细地留意整个湖面,它确实是“波平如镜”。其实只是一些掠水虫,以同等距离分散在整个湖面。映着阳光,它们发出了最美丽的令人难以想象的光芒。此时或许还会有一只鸭子在悠闲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或许正像我已说过的那样,一只飞燕轻盈地掠过水面,引起了丝丝涟漪。还有可能在远处,一条跳出水面的鱼在空中划出了一条大约三四英尺的圆弧,它跃起来时带出了一道闪光,纵贯入水时也是一道闪光,有时,整个圆弧会展露无遗

    —

    一个银白色的圆弧;湖面上,时不时会漂浮着一枝蓟草,鱼向上一跃就会激起水花。湖水仿佛是熔化后的玻璃,已经冷却,却还没有凝结,那少数的尘垢宛若玻璃中的小瑕疵,但依旧美丽而纯净。你时常还能看到一片更平滑、更黝黑的水面,仿佛一张看不见的蜘蛛网,把它同其余水面隔开,成了水妖的巢居,平躺在湖面上。从山顶俯瞰,你能看到,几乎到处都有鱼跃出水面的景象;在这样平滑的水面上,竟然没有一条梭鱼或银鱼在捕捉虫子时会打破湖面的平静。

    多么奇妙!这么简单平凡的一件事,却可以如此精致地展现—

    估计

    水族界的谋杀案都会被暴露无遗吧—

    站在远处的高地,望着那湖水

    不断扩展的水涡,它们的直径都有五六杆长。你甚至还能看到水蝎(学名gyrinus)持续地在平滑的水面上游走;它们轻轻地耕出水上的田沟,分出两条界线,你能看到清晰的波澜;而掠水虫却在水面上滑来滑去,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湖水荡漾时,我们就看不到掠水虫和水蝎了,很明显只有在风平浪静时,它们才从它们的港湾出发,像探险一样从湖岸的一面做短距离的滑行,滑呀滑,滑呀滑,直到滑过整个湖面,这是何等的惬意啊!秋天,在这样一个天高气爽的日子里,如果想充分享受太阳的温暖,就这样坐在一处树桩上,将湖水的全景一览无余吧。细看那圆圆的水涡时时刻刻印在天空和树木的倒影上,要不是有这些水涡,是看不到水面的。就在这样一片广阔的水面上,没有一点儿扰乱,就算有一丝,也会立刻柔和地回归平静,消失了,就像在水边装了一瓶水之后,那些被扰乱的水波又流回到岸边,接着又马上恢复了平静。一条鱼蹦起来,一个虫子不小心落到湖上,都这样以圆涡的形式来表达自己美丽的线条,就像是泉源深处的喷涌。它的生命柔弱地跳动着,呼吸此起彼伏。那是愉快的律动,还是郁闷的颤抖,都难以解释。湖水展现出的现象是多么的平和啊!人类的工作这时看来就像是在春天里发光。对啊,每一片树叶、丫枝、石子和蜘蛛网在下午茶时又在闪亮,跟它们在春天的早晨喝过露汁一样。树枝每一次的滑落,昆虫的每一次颤动,都会引起一道闪光,而一声桨响,又能荡出何等的甜蜜回音来啊!

    就是在这样的一天,9月或10月的一天,瓦尔登湖成为森林里一面十全十美的明镜,它四面用石子镶嵌,我把它们当成珍贵而罕见的珍宝。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样一个平躺在大地怀抱中的湖沼更美丽、更纯洁,同时又这样广大了。秋水共长天一色,它不需要一个界限。无论任何民族来去,都不能玷污它的美丽。就这一面明镜,石子也不能将它击破,它永远在那里闪亮而夺目,大自然还经常装饰着它的表面。没有任何暴风雨,没有任何尘垢,能让它黯然失色。—这样一面镜子,倘若有任何不洁之物落在上面,它都能立刻将它沉淀,太阳穿过雾霭如轻柔拭尘,即使在上面呵气,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它会变成水汽漂浮到高空中,转而又立刻倒映在湖水宽广的胸怀之中。

    即使是空中的精灵也难以摆脱这一片湖水。它经常在空中接受新生命的挑战和新的舞蹈。湖是大地和天空的媒介,在大地上,只有草木可以左右摇摆,可是水自身却可以由空中的风带出涟漪细纹,我可以从一缕水纹或一片闪光上,看到风从哪里来;我还可以俯视水波,多厉害。也许我们还可以同样细细地观赏那天空的表面,看看是不是有一种同样或者更精细的精灵,在它上面掠过。

    10月份的后半月,在水面晃动的虫儿们和水蝎终于不再出现了,严霜俨然已降临;11月,在晴朗的天气里,湖面通常都很平静,没有荡起一丝涟漪。11月的一个下午,连绵不断的细雨终于停息了一下,天空都是灰蒙蒙的,布满了雾,我发现湖水是异常的平静,根本看不到湖面。再也看不到10月份时湖面上的绚烂色彩,湖面上倒映出的是周围群山11月的阴暗。我尽力也安静地泛舟湖上,船尾激起的涟漪一直漫延到视野之外,湖上的倒影也随其曲折延伸。我望向湖面,能远远地看到这里或那里有一些微光,仿佛一些挨过严霜的掠水虫儿又集合到了一起。也许是湖面太平静了,从湖底涌起的水流即使很细微也能在水面上觉察到。划过去,我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被无数条约有5英寸长的小鲈鱼包围着,绿水中隐映着奢华的铜色,它们经常像这样在水面嬉戏,制造出一个个小小的水涡,有时还留一些小小的水泡在上面。在这样清澈见底、倒映着云彩的水中,我如同乘着氢气球浮空而上一样。鲈鱼在水中游动此时多么像在天空盘旋,好像它们成了一群飞翔的鸟儿,就在我身边,嬉戏飞绕;它们的鳍如帆迎风飞展。

    在这个湖里,你可以看到许多这样的鱼类,它们要赶在冬天湖面落下冰幕之前,好好地享受这段短暂的自由时光。有时候湖面被它们搅动起的涟漪,仿佛是被一缕微风吹过,又或像一阵温和的雨点飘洒而下。

    当我不知不觉地接近它们时,它们便立刻慌乱起来,尾巴突然横扫湖面,激起片片水花,仿佛有人用一根毛刷一样的树枝鞭挞水波,它们立即躲到深水下面。后来,微风变得疾速起来,雾也变得浓重,水波微微流动,鲈鱼跃出水面,跳得比以前更高,半条鱼身都已露出水面,成片地跳了起来,就像成百个黑点,每条都有3英寸长。有一年,一直到12月5号,水面上还有水涡,空中也弥漫着雾气,我以为大雨马上就会降下,于是急忙坐到船桨旁准备回家。水涡越来越大,虽然当时并没有雨点打在我的脸颊上,但我断定过一会儿自己肯定会被淋成个落汤鸡。可是突然间水涡全部消失了,原来这都是鲈鱼的把戏,我的桨声把它们都吓回到了深水中,我隐隐约约看到它们陆续地消失在了水中!最后,我度过了一个没有雨的下午,被太阳照得暖洋洋的。

    有一位老人,60年前他经常来这个湖边,那时候湖水的四周都还被浓郁的森林环绕着,湖面上有时候像赶集似的,全是鸭子和别的水禽之类的,空中还有许多翱翔的老鹰。老人是到这里钓鱼的,乘着在岸上找到的一只古老的独木舟。这只舟是由两根中间挖空的白松钉在一起筑造而成的,两端都被削成了四方形。它很笨重,可被用了很多年,后来慢慢被水浸满,到了最后可能就沉到湖底去了。他不知道这是谁的,也可以认为是属于湖的。他经常把山核桃树皮一条条地捆起来,做成锚索。还有一个老人,他是一个陶器工,美国独立战争以前他就住在湖边,陶器工曾经告诉过他,湖底下有一只大铁箱,他曾经亲眼看到过。有时候,它会不自觉地漂到岸上来,可是等你向它靠近时,它就又会偷偷地沉回水底,消失得无影无踪。听到关于独木舟的那段话,我感觉很有意思,比起另外一条印第安的独木舟,虽然材料都一样,可是这条独木舟要精致淡雅得多。估计那原来是岸边的一棵树,后来倒在了湖中,到处游荡,对这个湖来说,它是再合适不过的船了。我还记得第一次凝望这片湖水深处时,隐约能看到有很多大树干躺卧在湖底,或许是大风把它们吹折的,或许是经砍伐之后,被留在冰面上的,那时候木料的价格太便宜了。现在,这些树干大部分都已看不到了。

    我第一次在瓦尔登湖上划船的时候,它四周围绕着茂密挺拔的松树和橡树,在有些小水湾的周围,葡萄藤沿着湖岸的树生长,搭出一片荫凉之地,船只还能在下面通行。湖岸两旁的群山险峻陡峭,山上的树木又高耸傲立,所以从西边望下来,这里宛如一个圆形剧场,湖上可以上演山林的舞台剧。在我还年轻的时候,曾在那里打发了好多时光。在夏天的某个上午,我将船划到湖心—

    任凭和风吹拂

    过我的小船

    —

    我背靠在座位上,迷迷糊糊地打着瞌睡,直到船触到沙滩将我惊醒,我连忙起身看看命运将我推往了哪个岸边;悠闲是那些日子里最诱惑人的事情,它在我身上得到了多次的印证。就这样,我悠闲地度过了许多个上午。我宁愿虚掷一天当中最宝贵的清晨,因为我很富有,尽管这话说的不是金钱,但我却挥霍着阳光照耀的时辰以及夏天的昼夜;我并没将更多的时间浪费在工厂中或教室的讲台上,我对此丝毫不感到后悔。但自从我离开湖岸后,伐木者竟然毫无节制地开始砍伐此处的森林。从此许多年我将不可能徜徉在林间小道上,不可能在这森林中偶见湖水。假如缪斯女神沉默不语,那也情有可原。森林都被砍伐殆尽,还怎能希望鸟兽吟唱?

    如今,湖底的树干、古老的独木舟、周围黑森森的树林,都消失不见了,村民都不知道这个湖原本在何方,更不用说跑到湖中游泳或在湖边喝水,现在反而想到用管子将湖水引入村中做他们洗碗洗碟的水源。这水可是和恒河之水一样圣洁的湖水啊!而他们却想拧开一个开关,拔起塞子就能让瓦尔登的湖水流出来!这魔鬼般的铁马,震破耳膜的声音,所有的乡镇都可以听到,它那肮脏的脚步已经玷污了清澈的湖水。正是它吞噬了瓦尔登湖岸边的树木。这腹中躲了一千人的特洛伊木马,都是希腊人想出来的主意!哪里寻找这个国家勇敢的武士,摩尔古堡中的摩尔1?到造成深重伤痛的地方投掷出复仇之枪吧,刺在傲慢的瘟神的肋骨中间。

    但是,在我所知的湖中,只有瓦尔登湖坚持了最长的时间—最长时间地保持纯洁。很多人都曾被比喻为瓦尔登湖,可只有少数人对这个比喻受之无愧。尽管樵夫砍光了湖岸两段的树木,爱尔兰人在湖

    1.

    摩尔,英国17世纪民谣中杀死吃人的龙的英雄,见托马斯?珀西(1729-1811)民谣集《英雄辑古》(1765)。

    岸建造了木屋,铁路线直达它的边境,商人也从这里攫取冰块,但是它自身并没多大改变,依然是我青春时代所见到的那片湖水,而我却发生了很多变化。虽然湖面荡起那么多的涟漪,但并无一条永恒的皱纹,湖依然青春永驻。我笔直地站在那里,看到燕子像往昔一样飞掠湖面衔走一只小虫。今夜我思绪万千,好像20多年来我并没有与它长相厮守

    —

    嗨,这就是瓦尔登湖,它依然是多年前那个林中湖泊;去年冬天森林的树木被砍掉,今年森林中的幼树焕发出了新的生机,依旧在湖边华丽地生长。跟那时一样,万千思绪喷涌而出,水露的欢乐、内心的喜悦、创造者的欣慰都交集在一起。这可能是我的狂想,这湖出于勇者之手,其中并无半点伪饰!他用双手围起这湾湖水,用他的思想将之深化和澄清,并写下遗嘱将它传给康科德。我在湖面上看到它,还有那个一模一样的倒影,我几乎要脱口而出,瓦尔登,是你吗?

    我不是在做梦,

    要来粉饰一行诗;

    我生活在瓦尔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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