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天-《瓦尔登湖(中外文学名典藏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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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细沙不但流速快,而且还集合得特别完美,把最好的细沙都集中在渠道的两边,这不禁令人感到神奇,或许这就是河流源远流长的原因所在。大概骨骼系统便由水分和硅组成,而肌肉纤维或纤维细胞则是由更精细的泥土和有机化合物组成。人不就是一团溶解的泥土吗?人的手指和脚趾的顶端就是凝结的水滴—

    手指和脚趾就像从身

    体的溶液中流出,流到极限而形成人体。在一个更生机勃勃的环境中,人的身体还会扩张和流动到何种程度?手掌就像一张舒展的棕榈叶,叶片和叶脉都一一俱全;耳朵就是学名为umbilicaria的一种苔藓,悬挂在头两边;耳垂宛如叶片或者水滴;嘴唇—

    labium,大概是由

    labor演变而来

    —

    意为嘴唇的上下两边都重叠着悬垂着;显而易见,鼻子就像一个凝聚的水滴或钟乳石;下巴则是较大的水滴,整张面孔都聚合到这里;脸颊像是斜坡,从眉梢进入脸的山谷,直逼而下,广布在颧骨的平原上。植物的每一张叶片正是一滴浓浓流动的水滴,它们或大或小,都是叶片的手指,有多少碎片,就表明它有多少的流动方向。温度越高,水滴流动得越伸展,流动得越远。

    如此看来,这个小山沟边发生的故事图解了大自然所有活动的法则。大地的创造者专注着创造叶子形式的权利。也许埃及象形文字的考古大师香波亮能够为我们解答出这个图案的意义,使我们重新翻到新的篇章去?这一现象带给我的欣喜远大于拥有一个富饶多产的葡萄园。是啊,从其性质来说,这是排泄—从肝、肺脏、肠子的排泄。无穷无尽,宛如大地内层被翻转过来,但这至少说明大自然是有内脏的,而且还是人类之母。

    整个大地染上一层白色的霜,霜总是先于万物复苏。百花怒放的春天到来,就像神话的产生先于诗歌一样。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在经历冬天的雾霭和消化不良之后,还能荡涤一切。它让我相信大地仍是一个襁褓之中的婴儿,依然四处伸展它娇嫩的手指。那光秃的额头上开始生长出新的鬈发。万物都是有生命的。路基上的叶状图案就好像火炉中的熔渣,它表明大自然内部之火仍然在兴旺地燃烧。大地并非是一部逝去历史的片段,它像重合的书页,层层叠叠,供地质学家和考古学家去研究和探索;大地就是一首生动的诗歌,宛如一棵树的树叶,先于花朵和果实而生—地球不是化石,而是一个生机勃勃的星球。所有的动植物都只是寄生在地球上。一场剧烈的地震就能把我们的尸骨从坟墓中抛出。你可以将金属熔化,锻铸成你喜欢的美丽形体,但却无法像大地溶液生成的图案让我兴奋不已。不仅大地如此,而且所有的制度都如同陶器工人手中的黏土一样可塑。

    没过多久,不仅湖畔,而且每座小山、平原和洞窟,都会身披一层白霜,如同一只四脚动物从冬眠中苏醒过来,在奏鸣声中去寻觅着海洋,或者要消逝于云中。柔和的融雪的力量比携带锤子的雷神大得多。温柔使物体渐渐溶化,而猛击却使物体粉身碎骨。

    一部分大地上的积雪已经消融,接连的几个温暖天都把大地晒得足够干燥,这时再看新的一年中万物复苏的柔和景色,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尤其是同那些走过冬天,依然翠绿的植物相比较—长生草、黄色紫苑、针刺草和其他高雅的野草,常常在这个时候显得比冬天更加鲜明,更加有味,仿佛它们的美非得经过严冬的考验才能到达成熟期似的。棉花草、猫尾草、毛蕊花、狗尾草、绣线草、草原细草,以及其他枝茎强健的植物,为早春的飞鸟提供啄之不尽的粮仓—至少这些有模有样的杂草,是大自然走过严冬的点缀。我尤其喜欢羊毛草穹隆状像禾束一样的顶部,它将夏天带进我们冬天的记忆中,那也是艺术家所喜欢描绘的形态,而且在植物世界里,它的形态极符合人类的想象力,如同星象学与人心智的关系一样。它的古典风格比希腊和埃及更古老。冬天繁多的景色往往暗示了不可言说的柔和和精致。冬天常常被人们描绘成粗暴狂烈的君主,实际上它正用情人般的温馨之手给夏天的树木精巧梳妆。

    春天来临时,成双成对的赤松鼠窜到我的屋檐下。在我静坐阅读和写作之时,它们就躲在我的脚底,连续地发出奇怪的叽叽咕咕的叫声,要是我蹬几下地板,它们长嘶短鸣的叫声就更高,丝毫不畏惧人们,无视人类的禁令—你不要叽嘎叽嘎地叫—对于我的训斥,它们丝毫不理会,甚至对我破口大骂。我对此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春天的第一只麻雀!新年又要在更加崭新的希冀中开始!最初一部分光秃秃、润湿的田野传来了青鸟、篱雀和红翼鸫微弱的啁啾声,好像冬天最后的雪花在叮叮当当地飘落!这时,历史、编年纪、传说和启示录的文字意义何在!小溪迎着春天高唱赞美诗,苍鹰在原野上飞翔,已经开始寻觅苏醒的脆弱生物。在山谷中能听到融雪的滴答声,湖上的冰块悄然融化。野草像春天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

    仿佛大地

    将内在的热力释放出来,迎候太阳的归来。

    但是,火焰不是黄的,而是绿的—那是永恒青春的象征,那草叶像一条长长的绿色飘带,从泥土里冒出,飘入夏季。是的,它曾被霜雪压过,但它不久又从地下发芽,在去年干枯的长茎中勃发出新的生命。它就像泉源的水汩汩地从地底涌出。小草与小溪几乎融为一体,因为在六月炎夏中,小溪渐渐干涸,草叶铺满它的小道,岁月轮回,无数的牛羊在这永恒的绿色溪流上饮水,到时候,人们在此割草以备冬日之需。即便人类生命销声匿迹,野草也灭绝不了根,新的生命仍能茁壮生长,像绿色的草叶一样永恒。

    瓦尔登湖已经全部解冻融化了。湖畔的北边和西边有一条2杆宽的运河,东西两边更宽阔。大部分的冰已从冰层分裂开了。我听到湖畔灌木丛中传来篱雀的唧喳叫唤声:“噢里、噢里、噢里—唧喳、唧喳、唧喳、恰—恰、喂食、喂食、喂食。”它们也为冰块破裂呐喊欢呼,冰层断裂的曲线多么美丽,跟湖岸的曲线遥相呼应,但是冰层的曲线很规则!因为最近曾有一段极短的严寒时期,所以冰层异常地坚硬,冰面上结起的波纹宛如一座王宫的地板。春风拂过冰块的表面向东吹去,直把远处的水波吹起一片涟漪。湖水宛如缎带一般在阳光下闪耀,晶莹闪亮,光辉灿烂,湖面上荡漾着青春和快乐,仿佛鱼水之乐以及湖岸细沙的欢乐都蕴含其中。闪闪的湖光宛如鳞片,整个湖仿佛就是一条快乐的鱼。冬春季节的不同就在这里。瓦尔登湖死而复生,而且今年春天湖水融化得更为漫长一些。

    从天寒地冻到和风习习,从冰冷黑暗到春光明媚,这种改变宣告着所有事物都值得纪念。最后它仿佛一夜就席卷而来,突然温暖的光明把我的屋子照亮,尽管那时黄昏将近,并且天空还布满了冬天的灰云,屋檐还低落着雨雪融化后的水珠。我从窗口望出去,看!昨天那个地方还是灰色的寒冰,今天已变成一泓如镜的湖水,正像夏天的傍晚一样平静,充满了希望。在它平滑如镜的湖面上映照出夏天的黄昏,尽管上空并未漂浮着这样的云彩,但它仿佛已与远方的天空息息相通了。我听到远处一只知更鸟在啼叫,我似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听到它的啼叫了。即使它的啼声已过了几千年,但我依然铭记在心—

    它

    的歌声依然甜蜜而高亢,和旧日一样。啊!在新英格兰的夏夜天空下,夕阳暮霭中的知更鸟!我多么希望自己能找到它栖息的树枝!

    我房子周围林立着枯萎很长时间的苍松和矮橡树,突然间它们又焕发出勃勃生机,看上去更鲜亮、青翠、挺拔、生机盎然,仿佛它们被雨水清洗过重新容光焕发了一样。我知道再也不会下雪了。因为森林中每一个枝丫上都不再有积雪,而且从那堆逐渐减少的燃料上推测,你就能判断出冬天有没有过去。天色渐晚,我被低飞过森林的大雁惊起,它们像从南方湖上飞来的疲倦旅行者,匆匆而至,相互安慰、诉苦。我站在门口,能听到它们扇动翅膀的声音。它们向我的房屋方向走近时,突然发现灯火通明,喋喋不休的声浪忽然安静下来,继而它们盘旋而去,飞往湖畔。于是我走进屋中关上门,在树林中度过我的第一个春宵。

    翌日清晨,我望着雾霭中的大雁在50杆以外的湖心徜徉,它们多而杂乱,瓦尔登湖仿佛成为它们嬉戏的人造池。但当我走到湖畔,它们的领袖立即发出信号,于是29只大雁全体扇动翅膀立马起飞,列成整齐的队形,在我头顶盘旋一圈,直飞加拿大。它们的领袖每隔一段时间便发出一声鸣叫,似乎是通知它们早饭的时间到了。于是一大群野鸭也同时起飞,随着聒噪的大雁向北飞去。甚至有一周,我能时常听到一只掉队的孤雁在雾气蒙蒙的清晨中盘旋、试探、啼叫,寻觅它的伙伴,它的哀鸣使森林都难以承受这沉重的悲哀。

    4月里,鸽子一小群一小群地飞来。此时我听到林中空地上燕子唧唧喳喳的叫声,它们并非燕子在乡镇太多才飞到我这里来的。我认为它们或许是古代鸟类的后裔,在白人来到这片土地上之前,它们就栖息在树洞中。无论在哪个环境里,乌龟和青蛙往往是春天的前驱者和宣告使,而歌唱的鸟雀则扑闪梳理着羽毛,植物破土而出,花朵争相怒放,春风也和煦。这些似乎都为调节两极,维持大自然的平衡。

    在我看来,每一个季节都各尽其妙。春天的来临仿佛混沌初开,宇宙创世,如同黄金时代的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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