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陆年哥哥,你知道世界上最大的动物是什么吗?” 安静没两分钟,岁岁又向他抛出一个问题,语气仍是欢欣雀跃的,一点也没受他的冷漠所影响。 车子开了一个小时,她就说了一小时,从星座、少女漫、偶像剧说到她喜欢的明星,这是十二岁小姑娘的世界,陆年觉得幼稚又无聊。他其实只比岁岁大了三岁,但他早熟,念书时又跳了一级,目前在伦敦念a-level课程。他喜欢科幻小说、bbc的纪录片,热衷逛科技馆与天文馆,加之性格比较少言寡语,便顶讨厌聒噪的人。 陆年抿着嘴唇,他浑身都散发着“我不想跟你讲话”的讯息,也不知她是真看不懂还是装傻,竟然还摇了摇他的手臂,示意自己在等他的答案。 他向来不喜被人碰触,皱着眉甩开岁岁的手,往车门边移了移,忍无可忍地说:“你知道世界上什么人最烦吗?”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的,车载电台正放着音乐,但还是被坐在副驾驶上的赵妈妈听见了,她转头笑着斥责岁岁:“你这孩子,都缠着哥哥说了一路了,累不累啊?” 赵爸爸也接腔,乐呵呵地解释道:“这丫头随我,话比较多。” 大大咧咧如岁岁也觉察到自己好像令人讨厌了,声音闷闷的:“哦。” 陆妈妈瞪了一眼儿子,然后笑吟吟地接过话:“岁岁,是什么动物呀?” “蓝鲸!”到底是小姑娘心性,见有人捧场,岁岁立即又来了热情,它长达三十三米,重两百多吨!是地球上生存的最大的动物。” 陆妈妈赞道:“真的呀,阿姨都不知道哎,岁岁你懂得可真多。” 陆年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拜托,这是幼稚园就被科普过的知识,有什么值得夸赞的? 他看向窗外,天色阴沉,细雨霏霏,令人心情更沉闷了几分,他有点后悔答应妈妈参加这次莫名其妙的短途旅行了。 他与妈妈回国探亲,返英国前妈妈来看望老朋友,也就是岁岁的妈妈,恰巧碰上岁岁第二天过生日,陆妈妈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岁岁说,我希望陆年哥哥参加我的生日旅行! 陆年实在不太懂,他与岁岁虽然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但他出国时她才两岁,不太可能对他有什么记忆。隔了十年再见,不到半天她对他热情熟稔如老朋友,跟在他身后哥哥长哥哥短热络地叫着,问许许多多无聊的问题,他被她烦得不行。更让他无语的是,妈妈还打趣说,岁岁你这么喜欢陆年哥哥,长大了给我做媳妇吧!在大人们的调笑声中,他觉得尴尬又别扭,对岁岁更加没了好脸色。 他自然反对她那个提议,可惜无效,宠爱岁岁的陆妈妈一口答应了她的要求,甚至还为此改签了机票。于是就有了这场两天一夜的短途旅行,目的地是邻市一个温泉山庄,他们请来了著名的马戏团,一直到元旦节都有表演。过去车程三小时,其实不算很远,陆年却觉得这路途格外漫长。 他怕岁岁再找自己聊天,当着长辈们的面自己也不好太过分,索性闭眼假寐。 世界终于一片清净了。 车载广播里正在播实时天气预报,一个很温柔的女声在说,江南地区多个城市阴雨绵绵,西南风肆意,傍晚时分可能将迎来今冬第一场雪,路况不佳,提醒司机们注意驾驶安全。 赵妈妈忽然“咦”了一声:“下冰粒子了啊,看来真要下雪了。老赵,你慢点开。” 赵爸爸说:“放心吧。还要一个多小时呢,你睡一会吧。” 车厢里暖气开得高,坐久了确实令人昏昏欲睡的,且赵妈妈昨晚上大夜班,早上回家也没睡。 赵妈妈:“我不困,这天越来越暗了,又是雨又是冰粒子的,我得给你看着点路。” 陆年睁开眼往窗外看,果然看见一粒粒细细的冰粒子夹杂在细雨中扑到玻璃窗上,沙沙作响,外面的天色更暗了几分。 陆年感觉到手臂被碰了碰,他回头,就看见岁岁缩回自己的手,身体往陆妈妈那边挪了挪,一边偷偷抬头看他的脸色,清澈黑亮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她小声解释道:“我不小心的。” 她的眼神,让陆年想起曾看过的一部纪录片里,一只被惊扰后的鹿,它湿漉漉的眼眸中闪过的惊慌。 陆年神色不自觉柔和了几分,语气也没那么冷硬了:“没关系。” 岁岁轻轻呼出一口气,又眉眼弯弯的笑开了,她真的很喜欢笑,也不知在瞎乐什么。平心而论,陆年觉得她笑起来还挺可爱的,眼睛弯弯如月牙,圆圆的脸颊上浮起两个浅浅的小梨涡,蛮讨喜的那种长相。如果她没有那么聒噪就好了。 这想法刚落,岁岁又凑过来了:“陆年哥哥,我超级喜欢雪,你呢?” “如果傍晚下雪了,明天早晨我们就可以一起堆雪人啦!” “听说下初雪的时候许的愿望会实现哦。” 陆年:“……” 他想把那句“没关系”收回来。 他闭上眼,懒得理她。他认床,昨晚在岁岁家没太休息好,这会儿倒真的有点困了,没一会,他就睡了过去。 他是被强烈的撞击感与惊叫声吵醒的,睁眼的同时,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身体被抛到车门上又狠狠撞回来,昏眩中有人将他紧紧地护在了怀里,他好像听到妈妈说了句“年年,别怕啊”……又是一波天旋地转,失控的车子翻滚着跌落到公路下的田野里,终于停止不动。 陆年感觉到剧痛,头与手臂,或者还有别的地方,有温热的液体从额头流进眼睛、嘴唇,视线尽头是一片暗黑,他什么都看不见。他嘴唇一张一合,急切地喊着妈妈,可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也许很久也许片刻,那种强烈的耳鸣昏眩感渐渐褪去,他五官意识恢复,然后他听见了车窗外的雨声,比之前更急了,夹着冰粒子,一声一声砸在车身上。他闻到了浓烈的汽油味,以及更加浓烈的血腥味。 “妈妈。”他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妈妈……” “赵叔叔。” “程阿姨。” “赵岁岁……” 没有人一个人应他,恐惧从他心底慢慢浮起,弥漫到充斥着浓烈血腥气的寂静车厢里。 他想看看妈妈怎么样了,可他发现自己根本动不了,他身上还压着两个昏迷过去的人,他也不敢乱动。他从禁锢中慢慢伸出一只手,在这样的状况中,他仍有一丝冷静,他想找手机打救援电话,可胡乱摸索了许久也没能找到。 他的头很痛、很沉,但他死死咬住嘴唇,告诉自己不能睡过去。 后来,他好像听见有人在敲车窗,很大的声音。 再然后,警车与救护车来了。陆年知道自己被抬上了救护车,在“呜呜呜”的鸣笛声中,他意识浮浮沉沉的,恍惚听见有人拖着哭腔在说话,声音压得很低。 “我的天啊……怎么会是程姐,早上跟我交班的时候她还好好的……” “岁岁可怎么办啊,她还这么小……爸妈都……” “唉,说是货车司机酒驾,那司机也没了,真是害人害己!哎,小艾你别哭了,工作中呢……” “嗯嗯……岁岁怎么样?” “她跟这男孩被人压在怀里,没受太重的伤。” “我们爬进去救人时,后座那个大姐明明都昏死过去了……抱着两个孩子的手却很紧,拉都拉不开……” “是这男孩的妈妈吧,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伤得很重,只怕……” 陆年想问问妈妈到底怎么样了,可他实在睁不开眼,意识越来越模糊…… 陆年再醒过来已经是深夜了,他是被护士推醒的。 护士的声音轻轻的:“你赶紧去702病房,你妈妈她……时间不多了。” 他因头部缝针打了麻药,这会儿被人从沉睡中惊醒,一脸的迷茫,他一时没听明白护士的意思。 护士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陆年连鞋子都没穿就跑了出去,他又急又快,在走廊拐弯处与一个端着泡面桶的大叔撞了个满怀,汤水洒了两人一身,虽然是吃完了的面汤,但还是有点烫的,大叔龇牙咧嘴骂了一句,陆年却没点感觉,抬腿要走,大叔见他连句“对不起”都没有更是火大,一把拽住他怒道:“臭小子,你妈没教过你撞了人要道歉吗?” 陆年好像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愣愣地说:“对不起。”说着去拨大叔的手。 大叔对他敷衍的态度很不满,拽着他不放:“本来我看你是个病患,道个歉也就算了。现在我改主意了,”他指着自己身上的羊毛大衣,“我这衣服两千多买的,今天头一次穿就被你糟蹋了,你赔我一件新的!” 深夜的医院很安静,走廊上的白炽灯光打在人身上更显出几分凄清来。陆年看着他嘴唇翕动,耳畔嗡嗡的响,他觉得这个场景好荒谬,护士说我妈妈快不行了,她在等我,为什么这个人要拉着自己说他的羊毛大衣。 “喂!说话,哑巴了啊!”大叔揪住陆年的衣领。 “大哥,大哥,你快放开他。” 正僵持间,之前去通知陆年的那个护士拿着他的鞋子匆匆走过来,她附在大叔耳边轻声说了句话,虽然很轻但陆年还是听到了。 “这孩子妈妈等着见他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这四个字像针一样,刺得他心脏发麻。 大叔立即松开了陆年。 陆年走进病房时,岁岁正趴在他妈妈身上哭,大概是怕吵着陆妈妈,她只敢抽泣,压抑着快喘不过气来,肩膀抖得很厉害。 陆妈妈的手放在她头上,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发。 陆年走过去将岁岁拽开,然后用力一推,她被他推倒在地上。他看也不看她,坐到妈妈身边。 陆妈妈脸色惨白中泛着一丝青灰,眼神有些涣散,那是生机正被一丝丝抽走的人的面色。 陆年握紧她的手,心里浮起从未有过的恐惧,声音微微发抖:“妈妈……”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