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古崖村回来的一路上，张寒梅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她原本以为，这一天过得已经足够糟糕了，然而没想到，更坏的事还在后面等着她呢。

    他们回到逢山县城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但张寒梅没有打算在县城停留，而是准备立刻赶回学校，因为周末学校的教师例会，她不想缺席。

    教育局的司机看了看时间，决定先送张寒梅回平安镇，再回单位交车，因此王彩霞在县里下车与他们告别，张寒梅又和司机一起往平安镇赶。

    女子高中的孩子们很辛苦，每周只有一天休息，周日这一天同样也是孩子们的休息日。不过张寒梅规定，周日晚上七点之前，必须返校，一则是为了保障安全，让孩子们回来不要太晚，二则学校周日晚上排了课，两节正课和晚自习都要正常上。

    周日这一天，老师们的例会是在晚上九点半，一般是二十分钟左右，时间不会太长，免得耽误晚自习答疑。这一天张寒梅是卡在九点钟左右赶回学校的，其实时间刚刚好，恰好足够她先去看看学生，再组织教师例会。

    然而让她没想到的是，她刚在学校门口下车，就看见一个人影正站在半开的校门前，正往外张望。张寒梅仔细一看，发现居然是赵启明老师。

    “赵老师，你怎么在这里？”张寒梅奇怪地问道。

    “校长，您可回来了，我给您打了好几个电话，你手机是不是没电了？”赵启明神色焦急地答道：“十一班的蒋清清到现在没返校。这孩子这两天情绪有些不对，上星期找过我，说不想读了，想要去县里免费的职业培训学校学技术。”

    “蒋清清？”张寒梅一愣：“我知道她。父亲去世了，母亲一个人拉扯她和她姐姐，她家不就是镇上的吗？你去她家里看过了吗？”

    “去了。”赵启明点点头：“找过她，也找她妈妈谈过了，但她妈妈说蒋清清自己不想读书，她管不了。”

    “怎么会？！”张寒梅非常意外：“我前些日子去她们家家访的时候，这孩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想读了。她怎么跟你说的，要去打工？是不是受了她姐姐的影响？”

    “问了她也不说呀。”赵老师答道：“但我估计有这个原因，她姐姐不是在镇上新开的饭店做服务员嘛，听说蒋清清她妈妈前些日子也去了那家饭店，在后厨帮忙。我今天跟蒋清清谈的时候，听她的意思，似乎也是想去饭店打工，我跟她说得清清楚楚，读书的机会来之不易，出了这个校门，再想回来可不容易了。她就一句话，说她已经想好了。我让她先等一等，等您回来再说，但这孩子今天就是没返校。”

    “走，　我们一起去看看。”张寒梅立刻转身准备去蒋清清家里。

    “张老师，还出去呀？”送张寒梅回来的司机正在调头，一看她又转身回来了，立刻将车停下了：“这又是去哪里，我送你。”

    这个时候，张寒梅也顾不得客气，直接拉着赵老师坐上了车：“有个学生想要退学，我得去看看。”

    “您可真够操心的。”司机一边感叹着，一边按照张寒梅指路的方向，往蒋清清家里开：“这些孩子们也有意思，这免费让她们读书，咋还要退学呢！也不知咋想的。”

    “这其实挺正常的。”看张寒梅没说话，赵老师代替她答道：“外人看来，贫困家庭的孩子失学原因很简单，就是没钱。但其实并不是那么简单。我说个最好理解的理由，孩子是需要管教的，我们不能指望每个孩子生下来就那么懂事、省心、自觉。”

    “这个是的么。”司机点点头：“我家里的娃娃就让人操心得很。那闭上眼睡的时候才最可爱，一睁眼就是一堆事情。”

    “对，要让小树不长歪，需要园丁悉心照顾。”赵老师答道：“可是这些贫困家庭的孩子，家长为了生计已经疲于奔命，大多没有多余的精力管教家里的娃娃，该上学了，往学校里一丢，学得怎么样，有没有好好学，家长其实根本不知道。你不能指望这些平均教育程度很低的家长，能够像城里的家长一样，为孩子提供良好的家庭教育。所以许多孩子其实在小学初中阶段，就没有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上了高中，厌学情绪严重是很正常的。”

    “所以才要靠我们这些老师，把孩子们拉回来，留在学校里。”张寒梅突然开口说道，她的语气急促，隐隐带着几分怒气：“她们现在很懵懂，大家总说上大学好，上大学好，但是这些孩子也没去过外面，也没什么实际概念，她们不知道上了大学对未来的改变会有多么大，她们的世界就是我们这小小的镇子，小小的县城，觉得在饭馆端个盘子，跟家里人一样，赚点钱，也挺好。”

    “我们不能努力把她们拉回学校，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们走回老路去。早就说过一切都得靠老师，所以我们必须得努力拉住孩子们，怎么回事？还会有这种事发生！”

    张寒梅突然发了脾气，让司机有些尴尬，但身为蒋清清班主任的赵老师却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蒋清清突然不来了，他觉得他这个班主任的确应该负一定的责任。

    赵老师并没有为自己分辩什么，而是就事论事地说道：“这件事，我的确有责任。我分析主要是因为环境影响，我问过和蒋清清关系比较好的几位学生，都说蒋清清的好几个初中同学，最近也都去了镇上打工。另外我觉得，成绩可能也是一方面因素。”

    “这孩子的成绩……”张寒梅沉默一瞬之后答道：“基础的确差点，但她要是使劲努力学，二本应该是不成问题的。算了算了，我们现在在这里说也没什么用，见到蒋清清之后，我先跟她谈谈，看看她到底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