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云在担心张寒梅，而同样的，张寒梅最操心的就是她。两个人冒着雨到了安置点，杨小云刚将那些教学资料放下，张寒梅就一把扯住了她，担心地问道：“小云，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从哪回来的？内蒙还是上海？离校手续办了吗？回家没？你家里的花椒田怎么样了？你们坝沟村是重灾区，家里人都已经转移了吧？你家里情况那么严重，你怎么在这里，赶快回去。”

    “校长，您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答哪个呀。”杨小云笑着拉开了雨衣帽子，撩开了湿漉漉的刘海。

    和周慧慧比起来，杨小云的变化似乎并不大，人白净了，也漂亮了不少，但依旧剪着短短的头发，戴着朴素的黑框眼镜。这幅眼镜，还是她上高中的时候，张寒梅带着她去县里眼镜店配的呢。

    杨小云近视，但她的家庭条件，可配不起像样的眼睛。上高中的时候，她看不起黑板，也不敢和其他人说，只能上课时候拼命眯着眼努力向前看，下课后再找同学补抄板书笔记。

    是心思细腻的张寒梅发现了她的秘密，带着她到县里配了一副眼镜。给学生用的东西，张寒梅从来不怕花钱，这幅眼镜连镜框带镜片加起来，一共三百块，对于当时的杨小云来说，这是一笔无法想象的巨款。

    这幅黑框眼镜陪着杨小云一直度过了大学时代，到了今天，依旧稳稳地架在她的鼻梁上。眼镜旧了，镜腿弹性不好，已经松了，杨小云在镜腿上缠上了一圈厚厚的胶布，依旧不舍得换。

    其实杨小云从大二开始打工，就算家里有沉重的债务要还，但有稳定的收入之后，生活并没有那么困难，还是有能力配一副更好的新眼镜的。但她依旧不舍得丢弃这幅早该替换的旧眼镜，这是张寒梅给她的，她不舍得丢掉。

    “家里情况怎么样？”张寒梅先捡着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怎么不回家？你家里的花椒田地势低，这次损失恐怕很严重。”

    “校长，”杨小云笑了：“您真是一点都没变。只要是学生的事，您全都惦记着，大事小事都记在心里。谁家有几口人，几亩田，种了洋芋还是花椒，家庭收入怎么样，您全都心里有数。”

    “那当然！”张寒梅伸出手，捧住杨小云的脸，使劲搓了搓她冰凉的脸蛋：“你们都是我的姑娘，我怎么能不惦记。看看这脸，冰凉，累坏了吧！”

    “我没事，不累。”杨小云摇摇头：“我家里也挺好的。乡里早早就派人过来安置转移，我爸妈他们现在都在乡上的统一安置点，用不着我操心，我都已经打电话回去问过了。”

    “你一直没回永明？”张寒梅一愣：“那怎么行！快回去！这里用不着你，咱们学校有镇上组织抗灾，老师们也都在，不缺人，你赶快回家看看，回来一趟不容易……对了，回来的路费怎么解决的？还有钱吗？你等着，我给你……”

    “校长！”杨小云一把扯住了张寒梅：“我长大了，有能力自食其力了，真的，您不用担心。我的路费是上学时候打工攒下来的，够用。而且我的工作也已经找好了，上海的一家公司，试用期工资两千块加绩效，三个月之后转正，工资还能再高，您不用担心。”

    “唉！大城市物价贵着呢！”张寒梅还是不放心的模样：“你到了上海，总得吃住，这工资听着是比咱们逢山县高多了，但你生活成本也高呀。”

    “您就放心吧！”杨小云笑着答道：“我能养活自己，也能还上家里的债。”

    话虽如此，张寒梅还是不放心。抗灾这段日子忙忙碌碌，她也没空和杨小云细聊。杨小云被张寒梅催着回永明乡去看了看父母，但很快又回来了，继续在女高这边帮忙。

    这一忙就是半个月，半个月过后，清溪江的水位下来了，警报接触后，杨小云匆匆向张寒梅道了别，就离开逢山县去上海上班了，她的小伙伴周慧慧亲自送她上了去往省城的大巴。

    灾后的日子，学校的老师们都很忙，高三补课被灾情耽误了一段时间，所有老师们都在忙着补课时。而张寒梅则比老师们更忙，新一届招生工作开始，她又开始马不停蹄的家访，一一核实报名孩子的家庭情况。

    今年的高考成绩，女子高中的姑娘们又延续了往年的奇迹，综合上线率百分之百，本科率也保持全市第一。这一下女高不仅仅是全市的名校，甚至在全省都出名了，分管教育的副省长在全省教育系统工作会议上点名表扬了女高，他给张寒梅起了个外号，叫做奇迹校长。

    奇迹校长张寒梅倒是依旧一如既往，似乎这些荣誉都与她无关似的，她依旧挽着裤腿，穿着老旧的皮鞋，翻山越岭的家访。

    张寒梅在灾后的新生家访中，最先去的就是永明乡，因为这一次洪灾，永明乡属于重灾区，张寒梅到永明乡去，不仅是想核实新生的家庭环境，还想看一看前几届永明乡的学生家里，有没有困难。

    张寒梅不是第一次到永明乡了，这么多次家访下来，她早已和永明乡政府的干部们混成了老熟人。

    永明刚遭了灾，好多路都被冲垮了不好走，因此乡长特意派了路况最熟悉的扶贫干部陪着张寒梅一齐家访。这位扶贫干部倒也是老熟人，以前陪着张寒梅去过杨小云家里，杨小云家的低保，还是他帮忙申请的呢！

    “杨家的姑娘前些日子回来了一趟，就闹灾那会儿，她回来后还特意去找我呢。”扶贫干部免不了和张寒梅提到杨小云：“哎呀，说起这个，张老师，我可不是夸您，您把孩子可教的真好！咱们都佩服么！乡长都说了，这娃娃上您的学校，那就算将来没有大出息，也能成个像样的人，人品差不了。您猜杨家姑娘之前找我是干啥么？她把她家里领的救灾物资都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