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1) 秦淮的初冬来得迅猛又急促,昨天程柔刚披着一件薄外套在院子里浇花,隔天一早就在被窝里被冻醒了。玻璃窗角落密布着细小的水珠和浅浅一层雾气。程柔从衣柜拿了一件卫衣穿在校服外套里面,照镜子时差点被xl版的自己逗笑。程莹在厨房门口听见响动,回头催促她再裹一件大衣。 “穿这么点怎么行,把秋裤也穿上!” 程柔哭笑不得,提着书包往外走:“奶奶,冬天才开始呢,要是我现在就穿秋裤,更冷的时候怎么办啊?” 程莹立马道:“那就两条秋裤!” 程柔连连摆手,转眼便逃之夭夭。徐燃手捧一杯豆浆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喝着,看见程柔时,新奇地抬手扯了扯她卫衣的帽子。 “你冷不冷啊?把帽子戴上。” “不冷!不要!” 程柔连环否决并立马抬手阻止徐燃预想往上抬的手,但她顾及他是病患不敢大力阻拦,他偷了空腾空跳起,抓住她的帽子往她头上一罩。 “戴着吧,戴着不冻耳朵……”奸计得逞的得意没在徐燃脸上挂多久,他突然一滞。 程柔的衣服大多数是程家父母从津沽寄过来的,其中也有程桉的丰功伟绩。但程桉总把程柔当小孩,买的衣服难免偏可爱风,程柔方才走得急,这会儿才想起身上这件正是程桉买的卫衣。 程柔一脸窘迫地扯了扯帽子头顶的两个鹿角,抱怨道:“说了不戴了,你怎么这么烦啊。” 徐燃挠了挠脸,视线往下移,抬手拉下程柔的帽子:“那就不戴了,太可爱了,不能戴。” 程柔:“……” 程柔理了理帽子后,把书包扔进自行车筐里,徐燃像老大爷似的坐在车后座等程柔扬鞭启程。程柔第一次载徐燃去学校时还是弯弯扭扭的“s”形走位,经过艰苦卓绝的锻炼之后,她已经能稳稳当当地骑上大路了。徐燃上周刚把头部的线拆了,这会儿后脑勺有一块结痂的伤口,迎风吹着有点痒,但他刚抬起手,她便仿若后背长眼般高声警告。 “别碰,有细菌会感染。” 徐燃晃了晃脑袋:“结痂了,不碍事。” 风灌进程柔嘴里像迎面撒了把雪花,凉得她不断呼气。她的下巴尽量往卫衣领口里塞,声音便闷闷地从里面传出来:“那你抓吧,我不管你。” 徐燃立马投降,乖乖坐着,还用温热的手心捂住程柔的两边耳朵以示清白,程柔的车头偏了偏却没再说话。 脑补供血充足,所以徐燃头部的伤口好得快些,但虎口处的伤口因为经常动,拆线要比头部晚一个星期。徐燃便趁着这段时间死缠烂打,直嚷嚷着手疼,要程柔载他去学校,程柔反驳无效后只能顺从。 没办法,患者最大。 程柔心里一边嘀咕,一边把车骑进七班的停车位上。下车拿书包时,徐燃突然从身后伸出一只手,食指上挂着一杯热豆浆。 “阿姨早上煮的,我放在书包侧兜,还好没洒。”徐燃挑着眉邀功。 “谢谢。” 程柔刚想接过豆浆,徐燃突然把嘴边咬着的吸管往程柔眼前一递:“我这杯好像特别甜,你要不要尝尝?” 程柔顿了一下,脸不红心不跳地接过他手上的袋子往教室走:“我不喜欢太甜。” 2) 高二十二班的教室靠近走廊尽头,但程柔今天刚从楼梯口拐上走廊,就听到班里同学鬼哭狼嚎。 生物课代表手上捧着厚厚一摞试卷,正对照着姓名发放下去,所到之处哀鸿遍野,奄奄一息。周甜甜十指颤抖,视死如归地捧着试卷,程柔凑近一看,七十八分。 “就差两分!我就差一道选择题了!”周甜甜仰天长啸,又不死心地低头检查试题,“不行,我得找找看,是不是笑面虎误判了……柔柔,你看我这个b写得像不像d?” 程柔凑近一看,因为周甜甜写字母b时是连笔,容易把下面的半圆与旁边的竖线重叠在一块,不仔细看确实容易看错。 她给出肯定的回答:“像”。 周甜甜大喜。 “但这道题答案是a。” 周甜甜:“……” 周甜甜垮下脸,把脑袋压在试卷上,有气无力道:“明年的今天就是我的忌日。” 笑面虎不仅在课堂上要求严格,在考试和作业上的要求也高得令人发指,生物考试凡是不达标的都要让家长签字交予他检查,还要被迫接受一场关于“别人都能考八十分,为什么你考不上八十分”的心灵教育课。 程柔作为班级里少数九死一生的幸运儿,此刻也不禁心疼周甜甜,但周甜甜沮丧没两节课就找到了恢复元气的法子。当时正好是第三节课间,生物课安排在下午,十二班一群待宰的羔羊在挨刀之前,正想方设法在父母面前打好预防针。 比如: “妈,这次生物考试太难了,生物老师都说能考八十分的人平时得考九十五分。” 再比如: “爸,你别跟妈说啊,你帮我签个名,你下次偷偷喝酒我就不告诉我妈。” 还有一种坚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同学,面对这等场面依旧心如止水,稳如泰山。 但是周甜甜既不是第一种添油加醋型,也不是第二种曲线救国型,更不是第三种听天由命型,她比较特别,她属于“林晏解千愁”型。 整个教室闹哄哄的,像晨时的菜市场,但周甜甜仿佛套着玻璃罩,心无旁骛地把桌上的课本堆积到程柔桌上,在自己空荡荡的桌面中间放倒一瓶酸奶。 “如果瓶盖指向前面、左边、右边,你就陪我去找林晏,借他们班昨天讲解的生物试卷。如果指向我,我们就不去,有异议吗?” 程柔乖乖摇头,其实不谈这场游戏的公平性,光是林晏有没有好好听课,好好在试卷上写答案都是一个谜,但程柔怎么可能在此时此刻落井下石,当然是完全配合。 周甜甜郑重其事地在手心里吹了一口气,中指往瓶盖上重重一推,酸奶瓶便在浅黄色桌面上高速旋转起来。两人紧张兮兮地趴在课桌上盯着奶瓶越转越慢,越转越慢……然后,瓶盖一头稳稳指向周甜甜。 程柔:“……” 周甜甜:“……” “你看见了吗?”周甜甜问。 程柔心领神会:“没看见。” “那我们再来一次!” 过了一会儿,瓶盖再次指向周甜甜。 程柔正想着怎么解释这种事与愿违的玄学,周甜甜突然义愤填膺地从座位上站起身。 “看来这就是天意了。” 程柔斟酌着问:“那我们……” 周甜甜理所当然道:“天意如此,我们当然是要逆天而行!” 话音刚落,周甜甜就急不可耐地推着程柔从三楼跑下二楼,由于速度太快,拐弯的时候程柔一时不慎,直接撞到了站在走廊上罚站的同学身上。好不容易站起身,身后刹不住车的周甜甜又再次把她撞向对方,这二次冲击让她整个人都落入了徐燃怀里。 “今天这么主动?” 徐燃笑着虚扶了她一下,中间停顿了两秒,才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让她站好。 程柔脑袋一阵眩晕,呆愣愣地揉着额头看向徐燃:“你的肩膀好硬。” 徐燃愣了愣,低头笑得更欢了,四周围观的七班同学也连连憋笑。程柔还未回过神,就听到年级主任的声音在身后缓缓响起。 “喀,小同学你没事吧?” 程柔浑身一僵,转头时仿佛能听到关节扭转的声音。走廊上立着一排男生,个个背手而站,年级主任手上拿着一盒开封的香烟,正一脸关切地问她,她显然是一不小心闯进例行抓抽烟学生的活动中。 “没……没事。”程柔面红耳赤地往后退,拉住站一旁的周甜甜就往楼上冲,徐燃的笑声仿若鬼魅催赶着她溜之大吉,她慌不择路,还差点撞上楼梯平台的墙壁。 她死了算了! 程柔惊魂甫定地坐在教室里,周甜甜在一旁笑得前仰后合。程柔几个深呼吸后终于压下脸上的热度,羞愤地趴在桌子上,动作太大,校服口袋轻轻撞在桌角上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闷响,程柔一脸狐疑地抬手往兜里摸去——摸到一包香烟。 程柔整个人入定般动弹不得,心里一阵发慌,许舒亭咬着牛奶吸管从教室门进来,见状便往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两根火腿肠。 “程柔,你是不是饿了啊?我这里有火腿肠。” 周甜甜最先笑着接道:“你给程柔,那一会儿你自己吃什么啊?” “学校食堂中午有炸鸡腿!”许舒亭两眼放光,小声道,“我得留点肚子。” 周甜甜立马上手揉了揉对方圆圆的双颊:“你也太可爱了,我要是抢了鸡腿一定给你。” 食堂鸡腿供应有限,想吃都得拼手速,许舒亭闻言,开心得肚子咕噜咕噜响,抬手冲周甜甜作了个揖。 “仗义!那程柔,这火腿肠你吃吗?” 程柔刚想摇头,身后却突然窜出一个影子,一把将许舒亭的零食夺走了。 温思屿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上讲台,晃了晃手中的火腿肠提醒道:“许小胖,你别吃了,再吃就要往一百二十斤上靠了。” 周甜甜刚收拾好的笑意又撒了一地,她靠着椅背肩膀一颤一颤的:“柔柔,不是我说啊,温思屿这辈子绝对死于嘴贱。” 果然,许舒亭愣了两秒,火冒三丈地追着温思屿一通跑,教室里的众人皆乐不可支,纷纷躲闪让道,温思屿一边跑一边笑着解释。 “我是怕你太胖了!” “你给我闭嘴!” “我妈说太胖对身体不好!” “你管我啊!” 程柔刚提起的心瞬间又降了下来,她偷偷摸摸把香烟塞进课桌抽屉里,还欲盖弥彰地抽出几本课本横挡在前面。 陈北洺从外面回来,手上转着一瓶矿泉水,长腿一跨反向坐在椅子上。 他面对着程柔,把脑袋压在椅背上:“程柔,你在后面书架上放了什么书啊?” “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 “我怎么没看到啊?可能看漏了,我下课去找找。”陈北洺把手上的矿泉水瓶高高抛起又接住,漫不经心地问道,“中午一块吃饭吗?我在奶茶店抽到一张优惠券,能减十五元。” 程柔顿了一下,如果她去找徐燃算账,十之八九会被他拉去吃饭。 “下次行吗?我中午和别人约好了。” 陈北洺把手中握紧的优惠券塞回口袋里。 “当然行,那我把优惠券留着。” 他视线一转,落在程柔桌角放着的豆浆杯上,两指捏着矿泉水瓶盖站起身问程柔:“要不要扔垃圾?” 程柔提起装豆浆的袋子正准备递过去,视线忽然一顿,立马收回手。 “我还没喝完,一会儿我自己扔吧。” “行。” 程柔等陈北洺走远后,才从透明的塑料袋里拿出豆浆,凝眸看了很久。 通体绘满黄豆的杯身上,有一侧中间用黑色笔画着一个笑脸太阳,因为摩擦,旁边的墨水泛着毛边似的晕染开,微微渗入下面一行的字里。 太阳当空照,燃哥对你笑。 程柔抬手蹭了蹭,仿佛能够想象出徐燃捧着纸杯往上写字的模样,又蠢又幼稚。 中午放学铃声响起,张印站在讲台上边收拾教案边下达通知,一个是家长会的时间,另一个是要遵守食堂规则。最近几天有领导莅临,不仅是食堂规则,还有寝室卫生,上课秩序等等张印已经提醒不下十遍,这会儿大家饥肠辘辘,无心听他再细讲,便争先恐后地一一保证。温思屿最是着急,半个身子都快脱离座位,就等他一声令下冲出教室。 张印头都没抬,悠悠道:“温思屿,你留一下,跟我解释解释上周的周记为什么还没交。” 隔壁班级已经下课了,一群人闹哄哄地从十二班窗边走过,温思屿急得抓耳挠腮:“老师,我下午跟你解释行吗?我这儿有急事呢!” “你有什么急事?” “我要去抢鸡腿啊!” 一群归心似箭的同学顿时笑岔气,温思屿脸上红了红,不等张印回话就风驰电掣地冲了出去,其余人立马紧随其后。程柔坐在座位上佯装收拾笔记,等周甜甜和许舒亭走了之后才跑去七班教室。徐燃坐在座位上玩手机,望见程柔时,俨然一副等待多时的表情,程柔皱了皱眉,“啪”的一声把香烟盒拍在徐燃的课桌上。林晏眼观鼻鼻观心地侧头和别人说话,但声音压得很小,注意力显然在他们身上。 徐燃笑着收起手机,一只手支着下巴:“别生气啊,我当时是迫不得已。” 程柔冷笑一声:“徐燃,你当我是背锅侠是吧?” “哪能啊,我当你是心……”徐燃拖着长音仰头看程柔,“星星呢,黑夜里放光明的那种。” 程柔充耳不闻,视线瞥见徐燃手上的绷带,原本质问的气势瞬间干瘪瘪地缩成一团了。 “你手上的伤还没拆线,抽烟会吸入一氧化碳,不利于血液供氧,伤口就更难好了。” 徐燃整个人都软了,嘴上却轻佻道:“这么担心我啊。” 程柔:“……” “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程柔懒得和对方唇枪舌剑:“你爱抽就抽,反正别拉上我,下次你再敢这样,我就……” “你就怎样?” 程柔这辈子都没放过狠话,一时接不上,只能冲他一阵龇牙咧嘴,为涨气势,还抬脚踹了踹对方的桌子腿。 “反正你要是再犯,你就给我等着吧!” 但徐燃何许人也,程柔软绵绵的威胁在他眼中就跟小幼猫轻轻挠了他一下,痒得他忍不住一逗再逗。 他两眼微弯,水光潋滟地轻声道:“嗯,我等你一辈子。” 林晏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倒在对面男生身上,压着脑袋闷声笑得轻颤。程柔整个脑袋轰然炸响,恼羞成怒地踹了徐燃一脚才愤然离开。 徐燃不怒反笑,侧头问旁人:“看到了吗?” 众人一脸茫然:“什么?” 徐燃满脸餍足,声音不自觉地抬高了:“啧,打是亲,骂是爱啊。” 3) 津沽的冬天经常会下雪,世界白茫茫一片,微微喘息带出的热气,即刻便成为萦绕鼻尖的冰凉。程柔喜欢下雪,小时候课本上说“脚踩在雪地里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便拉着程桉在小区四周一通转,脚陷进厚厚一层的雪花里,带出一路宽大凹陷的脚印。程桉站在小区门口,戴着厚重的口罩,说出的话在冰天雪地里带着阵阵回响,她听不真切,索性张开双手迎风闯进他怀里。 但是秦淮很少下雪,偶有几次也是浅浅一层雪花,说来奇怪,程柔畏寒,偏偏又喜欢冬天,每年都是一场自我较量的折磨。这几天,气温一降再降,夜里寒风鹤唳,天地微茫,程柔靠在窗户上时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心慌。厨房里阿姨正在煲汤,程莹腿上裹着小毯子坐在客厅看黄梅戏,咿咿呀呀的花旦唱到高潮处她还能跟着哼几句。程柔见状,便小心翼翼地把门边的旧黄色箱子搬回房间里。 程桉时不时都会给她寄礼物,或是画具,或是衣物,甚至是一些他偶然看见的玩具,而这次是圣诞风灯摆件和米黄色围巾。 一个立体小木屋,四面玻璃通透,中间放着一棵高大的圣诞树,树下站着一个戴圣诞帽的女孩。程柔关掉房间里的灯,蹲在桌角边推了推摆件底下的按钮,星光瞬间照亮这小小的四方天地,里面的雪花随着纯音乐起起落落凝成一场小型暴风雪。 程柔打开手机聊天界面,手指漫无目的地敲敲打打又一一删除,她迫切地想和程桉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想这时,程桉的语音通话直接拨了过来。 “我盯着那块‘对方正在输入’都好几分钟了,你到底要说什么啊?”程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微微笑意。 程柔瞬间一僵,觉得羞赧也觉得愚笨,只能实话实说。 “礼物我收到了。” “喜欢吗?” “嗯。”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