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带着戏走-《一念心动,一生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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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点头。

    他摸摸我的头发,说:“当然可以。”

    我就这么“赖”在了沈家。

    不过和我的“无所事事”成鲜明对比的,是沈钦隽的忙碌。

    阿姨无意间和我说起,我才知道因为工作的关系,其实他们祖孙甚少有时间聚在一起,

    “以前是老先生很忙,少爷在外边读书,只有假期才能聚上几天。”阿姨一边理菜一边说,“现在是少爷忙,老先生等年三十的那顿饭,可念叨了好久呢。”

    我看看客厅里正在看报纸的老人,觉得有些心酸。从大年初一开始,沈钦隽都是一早离开,深夜才回来。有次我在客厅追电视剧,老远就闻到了酒气,回头一看,他开门进来,举谈言行都还清醒,可唯有眼神布满血丝,显是疲劳至极,和我打了声招呼,径直去洗澡睡觉了。我也总算知道了,像他这样的人,真正的是没有任何节假日。

    “小晞!陪我下盘棋。”客厅里老爷子大声喊我。

    我应了一声,咬着苹果坐在爷爷对面,兴致勃勃:“好啊!”

    也不过二十分钟,我就缴械投降,趁他最后一步将死我前,我很没有风度地将棋局搅乱了,恼羞成怒:“爷爷,我们玩五子棋。”

    虽然是明显的耍赖,爷爷却并不生气,哈哈一笑:“好。”

    五子棋我是真的厉害,少有对手,哪怕爷爷是象棋高手,照样被我杀得片甲不留。

    我们各自在擅长领域赢了一局,算是皆大欢喜。阿姨刚刚递上了水果,门口就传来动静,一个中气很足的声音在说:“老沈,来拜年了。”

    来的也是一位老人,身材颇瘦小,精神劲儿却是极好的,咋咋呼呼:“阿东,来给江爷爷拜年。”

    他的身后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粗硬的短发,穿着深棕色飞行夹克,酷酷的眉眼——麦臻东!

    我大吃一惊,一句“师父”脱口而出。

    客厅里的每个人都盯着我看,而麦臻东亦站在原地,大约是不意在此处遇到我,竟也忘了打招呼。

    “咳,小晞,你认识阿东?”沈老先生疑惑地问。

    “是呀,我以前跟着麦先生学摄影呢!”我一五一十地说,“还被骂哭好多回。”

    麦臻东一手插在口袋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是啊,白晞挺机灵的。”

    原来麦臻东的爷爷也是荣威的大股东之一,当年和沈老先生一起打江山的战友,我倒是没想到,麦臻东完全偏离了家族的轨道,成了著名的时尚摄影师。

    我又恭恭敬敬地向麦爷爷打了招呼,老人看着我,微微蹙着眉,似乎欲言又止。

    “白晞,你在这里是……”麦臻东在沙发上坐下,闲闲问我。

    我有些发窘,不知道怎么解释,沈老先生却极自然地接过话头:“小晞在集团工作,难得她也不嫌老头子烦,我就老抓她来陪我下象棋。”

    麦老爷子哈哈一笑:“我说呢!刚才还以为阿隽找好媳妇儿了。”

    他这样说,我连忙矢口否认,而沈老先生则微笑着望向麦臻东:“臻东,你呢?媳妇儿找到了吗?”

    他原本看着我,仿佛若有所思,此时对着沈老先生,神情温和恭敬:“没呢,还在努力。”

    麦老爷子看着桌上那盘棋局,已经一叠声地招呼:“来来来,咱哥俩好久没下一局了。”

    我趁机对麦臻东说:“师父,这段时间我自个儿琢磨着,拍了好多照片,你给我指点一下吧?”

    他眉梢微扬,一口答应:“好啊。”

    我始终记得麦臻东曾经对我说过,最好的时尚摄影练习是去街上抓拍行人。当一个人能在瞬息万变的世界中捕捉到灵美逼人的影像,才标志着摄影家的审美观已经基本成熟。

    我翻出这段时间的街拍作业给麦臻东看。他一张张翻看过去,极为认真地点评,倒也不像以前工作时那么暴躁和不耐烦,给我指出的问题无不犀利且一针见血。不过,令我由衷高兴的是,麦臻东淡淡地对我说:“其实都不错,你现在只是缺少经验,以及……一套好一些的设备。”

    大约是见我笑得十分开心,他也微微咧开嘴角说:“白晞,其实你放弃摄影真的很可惜——上次你给模特拍的那套照片,主编十分赞赏。《v》轻易是不会刊登新摄影师的作品的。”

    《v》的主编苏汶是出了名的挑剔,我更加高兴,正要追问,阿姨忽然说:“哎?少爷也回来了?”

    我回头一看,沈钦隽站在门口,目光望向我和麦臻东,停顿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转开,微笑着打招呼:“麦爷爷。”

    “阿隽回来了,我正在和你爷爷下棋呢。”麦老爷子笑呵呵地说。

    沈钦隽给麦爷爷拜年,又微笑着望向麦臻东,云淡风轻地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

    麦臻东斜斜靠在沙发上,长臂一伸,手臂就搁在我身后的沙发上,懒懒地说:“嗨!”

    沈钦隽沉默了一会儿,刚想开口:“白……”

    麦老爷子却说:“来来来,阿隽和我杀一局。”

    麦臻东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车上有一部新机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试一下?”

    我自然很高兴:“好啊。”

    “我带白晞去看部相机,你们慢慢下棋。”他简单打了声招呼。

    两位老人都不说什么,只有沈钦隽微蹙眉心,沉沉看了我一眼。

    走到屋外,没有了熏人的暖气,立刻有一种肃杀清冷的凉意,我精神陡然一振。

    沈家的庭院极大,流水曲曲,圆荷点缀,有一整面的石墙烟雾氤氲,清丽间不失峥嵘。

    麦臻东说:“小时候我最爱在这里玩捉迷藏,常常躲在那堵墙后面。”

    我好奇:“那你和沈钦隽从小就认识?”其实我想问的是为什么那次在给秦眸拍大片,他们明明见了面,却装作不相识。

    麦臻东瞥我一眼,随意地说:“我比他大几岁,不过从小玩不到一块儿。”

    我抿唇笑笑:“我也这么觉得。”

    麦臻东这个人随意洒脱,平时嬉笑怒骂,叫人又恨又爱,不像沈钦隽,说好听是深沉内敛,往难听里说,真是有些“阴恻恻”的,哪怕我对他有莫名的依恋,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怕他。

    他忽然摸出一支烟递给我:“很久没抽了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荣威虽然设有员工抽烟室,但是我一个女生,总还是忍着的,只有夜深人静在家加班的时候还会点一支。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我说。

    他“嗯”了一声。

    “你出身这么好,为什么要跑去当摄影师?”

    “开始是为了泡妞。”他吐出一个烟圈,眯了眯眼睛,一手插袋的动作很潇洒。

    我囧。

    “另外,我也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他往后看了一眼,笑,“太累。”

    我顺着他的目光往后看,梅花格窗棂的后边站着一道人影,仿佛是面对我们这个方向。

    后来这个下午,我们也没有试新机器,就只是聊天,天南地北、海阔天开地聊。或许是因为现在不再是同事,我发自内心地觉得麦臻东这个人深具魅力,不过这样的男人,像是一阵飓风,大约没有人可以掣肘吧。

    等到他们离开,沈老先生也回房去休息了。我坐在沙发上,琢磨着一会儿吃晚饭的时候,就该向他告辞了。

    电视里还在反复播放赵本山大爷的小品,虽然欢腾,但是毕竟已经过去了,就像这个热闹的新年一样。身边的沙发忽然轻轻凹陷下去,我转头一看,沈钦隽默不作声地在我身边坐下来。

    过了个年,他却像更清瘦了一些,眉骨都轻轻凸出来,那双眼睛倒显得愈发明亮。

    我本以为他也出门了,一时间有些惊讶:“你怎么没出门?”

    他十指交叠,放在膝上,仿佛没听到我的问话:“你和麦臻东很熟?”

    “他以前是我师父。”

    他侧头来看我,蹙了蹙眉:“师父?”

    “我是他助理,老被骂的。”我不在意地说,“上次你不是见过吗?”

    他不答反问:“他教你抽烟的?”

    呃……这个问题把我噎住了。我能听出他的语气不善,如果说是,他大概会更不高兴的,于是斟酌回答:“也不是……“

    “行了。”他有些粗鲁地打断我,“下次离他远点。”

    “为什么啊?”我忍住心口微微冒起的火气,“他以前虽然骂我,可是对人还不错。”

    “人不错?你认识他几天?”他淡淡地说,“他那种人,什么时候玩死你你都不知道。”

    我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他这样刻薄且严厉地说起别人,不由怔住:“为什么你说的这个人,和我认识的麦臻东不大一样?”

    他亦逼近一些:“你不信?”

    “我给他当助理的时候,他常骂我,不过骂过就完,从不放在心上。摄影这个圈子,也是人踩人,做到他这样的地位,多少人眼红?他倒是从没提过自己的家世,新人有了好作品,也会向主流平台推荐。女朋友好像挺多,不过也是交完一个再换第二个。”我认真地说,“我不觉得他有多可怕。”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再也不看我第二眼:“他以前和秦——”

    说到一半,那句话顿住,自上而下地看我一眼:“总之,我不想看到你再和他有联系。”

    我终于明白了——

    或许是麦臻东曾经追过秦眸,也可能他们真的在一起过……这些细节我都不想知道,我只知道,原来还是因为秦眸。

    怒火,或者说是沮丧从心口泛起来,我也不愿意与他争执,同样也站起来说:“你没有权利管我和谁交朋友。”

    我觉得这偌大的客厅让人觉得胸闷,又或者是和他同处一室,真让我觉得难受——我大步走向楼梯,打算收拾东西离开。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沉声说:“你发什么小孩脾气?”

    阿姨正好走进来,看到我们这副样子,“咦”了一声:“怎么了?”

    我很快说:“阿姨,我要回家去了,这里可以叫出租车吗?”

    阿姨看了沈钦隽一眼,说:“呀,这么快就走了?老爷知道吗?”

    他沉默,脸色黑沉沉的,我点头说:“知道的。”

    “叫什么出租车呀?我让司机送你回去。”阿姨说着去拿桌上的电话。

    “不要叫。”沈钦隽抿了抿唇,放开我,仿佛是挑衅,“让她自己回去。”

    我简单收拾了东西下楼,没顾阿姨的阻拦,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这里是翡海的郊区,其实我并不熟道路,加上又拖着行李箱,走得又累又慢。到了路口,我干脆停下来,拿出手机给出租车公司打电话。

    报了地址,接线的客服说:“现在是春节,出租车少,您可能要在那边等一段时间。”

    拿着手机那只手早就冻僵了,和冰块似的,我把手机换到另一只手,跺脚说:“好的。”

    结果不到十分钟,我就等不下去了。

    天气是真冷,脚上那双靴子冻得和钢皮似的,硬邦邦的很不舒服,身上的大衣薄得又像是纸片,全身上下大约只有呼出的气是热的——我硬着头皮,拖着箱子往前走,这样才能暖和一些。

    身后有汽车开过的声音,我一激动,或许是出租车呢!

    回头一看,是沈钦隽的车,开过我身边的时候,车速丝毫没有放慢,就这么呼啸而过。

    那一刻,我前所未有的心灰意冷。

    这段时间,心跳心慌心乱,到底为了什么呢?

    为了这样惨淡的一个结局?

    我忍不住想笑,结果呛到一口冷风,清冷空阔的大街上,一个人咳嗽得撕心裂肺。好不容易直起了腰,一抬头看到他的车停在不远的前方,他已经下了车,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大步走过去,还是干脆站着等出租车?

    我想了想,停下脚步,沉默着看着街对面。

    出租车迟迟不来,他终于向我走来,伸出手来帮我拉箱子。

    我冷冷看他一眼,转开眼神。

    他笑:“好了,吵够了吧?”

    真当我是小孩子?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我就又屁颠颠地跟着他了?

    我更加恼怒,发誓今天不会正眼看他。

    “我送你回去。”

    “我叫了出租车,”我咳嗽了一声,“多谢你的好意了。”

    他拿出一个盒子:“你把这个落下了。”

    徕卡相机,那是我特意留下还给他的。

    “还你。”我言简意赅,然后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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