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嫁期将至起波澜-《疏影江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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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丹砂不为所动:“还不快走?还是其实你见不得我好,希望我罚得再重些?”

    简少卿瘪了好几次小嘴,才鼓起勇气问:“二姐是不是不喜欢少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大家都对少卿疼爱有加,二姐为什么不喜欢少卿,是不是因为少卿平日太过调皮捣蛋?”

    “既然已经有那么多人喜欢你,不差我一个。”

    简少卿眨巴着湿漉漉的大眼睛,一颗泪水滚了出来,接着一颗一颗又一颗。他扭过头,呜咽着跑开了。

    简丹砂的眉峰微微一动。

    她有太多的理由不喜欢少卿,太过天真烂漫是一种罪过,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是一种罪过,但最大的缘由却来自简少卿的娘余氏。

    十年前,简老爷为延续香火有意重新亲近江氏,提出要将江氏正式收房。大夫人面上不动声色,扭个头把江氏母女押进屋里。

    “当年你可是死求活求就为你女儿求个名分,现如今什么都如愿了,做人要知足,要守本。”那时候大夫人横卧在自己的睡榻上,一群丫环簇拥在旁,扇风的扇风、捶脚的捶脚。她对着侍立在前的江氏和丹砂,懒懒地掀了下眼皮,看似是连多看一眼也是嫌恶,说出的话却是字字如钉,咬牙狺狺。

    “这可是帮你,帮你积德,帮你女儿积德。难道你忘了当年跪在我面前,攥着我的裤脚哭诉了些什么?又发了哪些毒誓,要不要我再复述一遍,嗯——?”

    这些话就让江氏骇得发抖,紧紧抓住简丹砂的小手,将她圈在怀里。也就是这些话让江氏毅然回绝了简老爷,落个“不知好歹”的骂名,自此处境比过往更凄惨,再无出头之日。

    大夫人宁愿亲自另觅适婚的妙龄少女,冒着多一个敌人的风险,也不愿给予江氏妾的地位,杜绝她上位的所有机会。一番精挑细选,大夫人送上余氏,让简老爷纳其为侧室。半年后,余氏便怀有身孕。余氏生性愚笨懦弱,既受了大夫人的恩泽,又屈服于大夫人的淫威,即便诞下了简家唯一的男丁,也只是个受制于人的傀儡,不敢有半分僭越。而简丹砂的母亲江氏就这么一直没名没分,到死也不过一个侍婢,不入家谱不进家庙。

    手攥紧了衣摆,又一点点地松开。

    屋外忽然有嘈杂的喧闹传来,延绵起伏的灯笼高低起伏。简丹砂瞥了一眼,一对双丫髻恰从窗后伸出,接着是一张饱满如圆月的粉脸,乌溜溜的大眼睛如黑枣一般,朝祠堂里扫了扫。

    “绯儿?”

    简丹砂屋里总共只有两个丫环,一个就是绯儿,另一个是翠儿,与简雪宛一屋子前呼后拥六个侍候的丫环自不可相比,饶是如此,绯儿与翠儿也不单只是伺候她一边,总也要被管事的逮去洗洗这个、扫扫那个。绯儿算得上又忠心又贴心,翠儿却早就生了异心,对她这个不得宠不得势主子颇多微词,直盼着哪一天被换了主才好。

    绯儿见堂内无人,悄悄了溜进来,又朝外探看了一下,把简丹砂搀扶起来:“姑娘别跪了。”

    “还不满两个时辰。”

    “大夫人顾不上这里了,府里出了大事。”

    “怎么回事?”好不容易起了身,又软下去。

    “瞧外头,抓贼呢。”

    简丹砂只是微微挑了下眉尾,也无意再问,倒是绯儿自顾自说下去:“不是内贼,府里哪有这个熊心豹子胆,是有外头的贼人潜了进来被发现了。还不知道到底失了些什么东西。”

    简丹砂对这个话题表现得极其淡漠,在绯儿的搀扶下趑趄着向厢房走去。一路走来,捉贼的喊声远远近近,也闹不到简丹砂偏于一隅的院子来。

    远远就见简丹砂的屋子还黑着,绯儿摇了摇头:“翠儿又偷懒,真该好好罚她。”说着将屋里的灯一一挑亮。

    “也要罚得动,扭头又在府里吵吵嚷嚷开,这不安生的名头也只会落得我的头上。索性就遂了她心意罢,明儿我就同杜总管说,让她去二娘或者沈大娘那。”简丹砂颤颤走了一路,此刻才算缓过劲来。

    “再怎么说姑娘也是府里的二小姐。”

    这话却引得简丹砂一笑,淡淡地,还透着几分懒意。

    绯儿却看出了简丹砂笑容中的不屑与苦涩:“姑娘不要这样。等到大小姐出嫁了,府里就剩您一位千金,老爷断然会多疼惜姑娘几分。”

    “你又说什么傻话,等到姐姐嫁了,大娘连片刻都不会留我,随便找个什么人家,最好是途经的商客,远远嫁了,能走多远是多远,最好呢还是与人为妾。庶女为妾,再合适不过了。”

    “姑娘……”

    简丹砂自己为自己斟了一杯茶,忽然手一抖,泼出小半杯茶水,绯儿见状连忙拿巾子擦了。

    “绯儿……”简丹砂檀口微张,伸手碰了碰绯儿。

    “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有点乏了……”简丹砂抚了抚额头。

    “姑娘饭还没吃过呢,我这就去厨房踅摸点好吃的。”

    “不!”简丹砂用力拉住绯儿,又松了开来,“其实是我跪得太久饿过头了,现在反倒没什么胃口。不过——如果有一碗绯儿招牌的红豆汤圆就好了。”简丹砂眨眨眼,难得一弯露出娇羞的笑容。

    绯儿扑哧一笑:“姑娘什么时候也会撒娇了?这红豆汤圆现做可要费些工夫,姑娘要不要先吃点其他的垫巴垫巴?”

    “不用,我趁这段时间睡上一会儿。”

    “那好,姑娘好好休息吧。我这就去。”

    简丹砂定定望着绯儿:“嗯,小心些,若是碰到了那个贼,大声叫便是。”

    绯儿点点头,重又提了灯笼去了。

    简丹砂扭头望着半垂的帷幕,抽出怀里的绢帕抹了抹脸就和衣上了床榻,临睡前摘下了发间的银簪,悄悄握在手心里。

    在这个冷僻简陋院落里住了十七年,简老爷来过的次数屈指可数,姐姐雪宛也是儿时来得多一些,长大后也来得极少。院里的一草一木,屋内的每一样摆设,甚至是屋角有几网蛛丝她都一清二楚。自娘过世后,这个屋子愈发清冷,呼出的气息是冷的,寥落时的几句自语是冷的,就连荧荧的烛火,映在纱窗上的剪影也都是冷的。

    如今,屋梁上多了一角凸起的阴影,冷寂的空气里多了一道人气,只怕就是那个贼人。

    简丹砂初时想与绯儿不动声色地走出屋子,可是又怕自己刚才的失态已经令贼人生疑,她们这一走像是要通风报信,反正这屋子也没什么好偷的,索性她自个儿留下来,好让贼人安心。只盼着那贼人趁着她假寐之际,自个儿逃出去就好,绯儿也能耽搁得久些,待她回来,一切太平。

    简丹砂心绪万千,面上一点也不流露,只半侧着身子静静合着双目,尽量让呼吸清浅和缓,一双耳朵却抽尖了细细聆听。

    黑暗中,可以感觉到火苗随透窗的轻风轻摆时近时远,也就在这光亮倏忽摇动中,生出一道陌生的目光。即便闭着双眼,简丹砂也能感受到那灼灼的注视,热烫地烙上她的脸,几乎让她乱了呼吸。

    简丹砂心中无限懊恼,觉得自己实在是自作聪明,思虑太多,与其顶着这样未知的风险,还不如拉着绯儿一走了之。就在简丹砂装不下去时,灼热迫人的感觉消散不见。很快地,一切都恢复如常,屋内静谧得能听到竹叶的沙沙声。

    简丹砂仍不敢动弹,又假寐了好一会儿,直到生出寒意才动了动手脚,缓缓张开双眼,确定屋内没有旁人,才松了一口气。

    之后绯儿安然归来,简丹砂想了又想,还是把刚才的事忍住了没说,一口口吃着软糯香甜的汤团,还真有劫后余生的欢喜。

    简丹砂把玩着纱帐,层层叠叠的海棠枝叶交错在一起,在月光的照耀下微微泛着流光。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大早,全府都在谈论昨晚那个飞贼,说是护卫先在梅园发现了这贼人,打草惊蛇之下让贼人逃脱,就再也没寻到踪迹。又说那贼人身材如何魁梧、身手如何矫健,身上配着一把弯刀舞起来虎虎生风。大小姐因而受了好大的惊吓,至今还躺在床上不能起身。

    府里的人连夜清点财物,发现府内总共只丢了一件东西。

    “丢的是姐姐的嫁衣?”

    这着实让简丹砂意外。

    那件脏污了的嫁衣,即便手工如何精细,也完全不能用了,扒拉下那颗翠玉兴许能卖个好价钱。只是这样大费周章,放着府内大把的金银珠宝不偷,光偷一件嫁衣?

    “估计是那偷儿觉着嫁衣华贵美丽,顺手就拿了,还没来得及偷其他东西,就被人发现了。”

    “可他是在梅园里被人发现的,姐姐的厢房里还摆放着不少珍宝。”顺手盗了嫁衣,却不带走那些?这件盗案实在离奇,那个贼人……

    一想到那样灼人的目光,简丹砂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这件事情再怎么离奇、那个盗贼再怎么奇怪,也跟她没有半分关系。

    “这下府内上下都加紧了巡逻,务必要把全府上下护个周全。”

    “是么。”原来她这座小院落早不在“简府”的范围了。

    绯儿哀叹一声:“这嫁衣已经脏污了,本来要清洗也十分困难,偷了也就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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