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来亭中现闹剧-《疏影江楼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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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丹砂终于开口:“大娘也知道我娘生性隐忍谦和,只知退让,生前既不曾与您争过什么,死后又何须再争。”

    大夫人突然暴起,猛扑到简丹砂身上,掐住她的脖子:“隐忍谦和?只知退让?所以趁我怀上宛儿时偷偷爬上老爷的床,所以在老爷的面前哭抱着我的大腿求我原谅?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宛儿怎么会不足八月就被生下,我也不会因为体虚再也不能怀孕,如果不是因为你娘!”大夫人气得更加用力,“现在!她又来害宛儿!又来!”

    绯儿口中嚷嚷,拼命拉扯大夫人的手臂,下人们趁势拉住大夫人,七手八脚将她给架了出去。

    一场要命的闹剧总算收场。

    简丹砂伏着床栏咳声不断,最后还牵出一抹笑:“绯儿,现在你可以收拾了。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全都扔了就是。”

    “姑娘!”绯儿抚着简丹砂脖子上青紫的掐痕,再也忍不住抱着她大哭起来,“姑娘莫要忍了,还忍她作甚,我随姑娘一起逃走。”

    “你知道了?”

    “绯儿虽有些愚笨,可是跟随姑娘多年,到底也能看出几分姑娘的心思。这地方早就没什么可留恋的,事已至此,姑娘也无需再犹豫。绯儿愿陪伴姑娘左右,姑娘到哪儿绯儿就跟着到哪,有我做伴也好过你一人孤身。”

    简丹砂抚着绯儿被扯开的发髻,只是不说话。

    “姑娘不愿意吗?”

    “你照应了我,我却反过来把你拖累。只要等到明年你契约期满,便是自由身了,到时候回老家找个好人家,平平安安度此余生,何苦跟着我。”

    绯儿却说:“什么样的是好人家,又哪儿去寻好人家,即便嫁了好人家,同样是寄人篱下,也未必就过得安生。”

    简丹砂听着心悸:“你这悲观的想法是哪来的。”转而恍然,“是了,倒是我们母女俩害了你。”半是自责半是伤感。

    绯儿只是摇头:“姑娘,就让我跟着你罢。绯儿心意已决,姑娘莫要再犹豫。”

    简丹砂目光垂敛,这个头怎么也点不下。一路上可以有人相依相伴、互相扶持,她到底还有什么可犹豫的,还有什么?

    四目环视,不过一派破败凄凉,哪有半点家的样子。随意打扫拾掇一番,也不怎么用心。

    耳边只听着绯儿念叨:“只可惜了姑娘这些画。”被大夫人踩得不成样子。她来来回回地抚平,画里头慵懒的猫儿、憨笑的童子,还有一只只五彩斑斓的蝴蝶,每一样都是那么传神,却被污了鞋印,一道道的折痕横亘而过,她真是越看越可惜,眼里的泪又忍不住了。

    简丹砂接过画卷,看了几眼便扔到一边:“大娘倒是帮了我们的忙,我本对这个有些不舍、那个有几分挂怀。现下也落个干净。”

    “姑娘就是因为这个,所以看着大夫人生事也不阻止?姑娘有时候还真是狠心,那些画不说,夫人留下来的绣帕、最爱的花盆呢。”

    简丹砂听着绯儿的怨怼,反而微微一笑。在这个府里也只有绯儿会在无人时尊称丹砂的母亲江氏为夫人,以前绯儿不慎对几个婆子唤漏了嘴,当着江氏的面被抽了一顿嘴巴。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以后我们浪迹天涯,这些身外物存在心里便是。”

    绯儿嘟嘟囔囔几声,腮帮鼓得圆圆的,不时扭头瞅几眼,惹得丹砂的嘴角又上扬几分。

    “啊!”绯儿将扫帚一甩,满面惊喜,“姑娘!你刚说的是‘我们’?你说‘帮了我们的忙’!”拉着简丹砂的手摇了又摇,星眸晶亮得想让人伸手采撷。

    “嗯?我有说过吗?”

    “你说了你说了,你就是说了,我听到了,说了就不可反悔。言必行,行必果——还是姑娘教的。以后我可是跟定姑娘你了。”

    “你以后莫怨我就好。”简丹砂捏捏她圆润的小脸,又拉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姑娘怎么又说丧气话,分明是信不过绯儿。”

    “瞧你这口气,你才是我的姑娘。也是,出了这个府,哪还有主仆之分。”

    “姑娘,我们今晚就走吗?”绯儿既兴奋又紧张。

    “与其晚上冒险偷偷溜出去,不如白天正大光明地,我们就说是将筹办婚礼所需要的一些东西退还,带着包袱也是理所当然的。现在府里怕我的人多得是,即便以为我要偷盗府里的东西,也不会多做盘查,至多回过头再去禀报。”

    绯儿点点头:“那绯儿现在就收拾包袱。”

    半夜,躺在内侧的绯儿睡得正酣,简丹砂披了衣裳,悄然下床,走到破物堆叠的角落,在丢弃的画中翻出一卷。

    画虽染了些许污渍,但尚未破损。点上灯油,掸去灰尘,置于案上一点点铺展开,最先呈现的是那个人的题字:

    不待春风遍,烟林独早开。浅红欺醉粉,肯信有江梅。字迹修短合度,温润中自有一番洒脱。

    再往下便是两年前的落款。

    纸面轻薄点金,触手光滑柔软。横斜舒展的枝干上,无半点绿叶相衬,只有花蕊如云绽放,这一朵如剪雪,那一朵若裁冰,簇拥着中间点点的花骨朵,却是薄粉轻红,朝霞待放。恰有一阵风起,花随风摆,灵动得好似要掉落膝头。

    原本画的是白日里的光景,映着案头的烛火,一层淡淡的昏黄铺就而下,倒有了暮色映照的意味。

    不觉念了出来:“浅红欺醉粉,肯信有江梅。”余音中还萦绕着幽幽叹息。

    一双手在题字上流连,辗转到纸缘,几度要狠心撕去,终还是舍不得。

    舍不得,却也带不去。一辈子装在心里罢了。

    第二日,两人都已收拾准备好。绯儿刚推开门,几个杂役就冲了进来,不由分说架起简丹砂左右手臂。

    何副总管只说了一句“二小姐对不住”,便把简丹砂往外拖。

    两位夫人、简少卿与一众下人一身缟素,围在风来亭两边。一道士模样的人摆开阵仗,在风来亭里开坛作法。

    “跪下!”大夫人一声令下,简丹砂就被按下,双膝重重磕在地上。两个孔武有力的仆役一人一边按住简丹砂的肩膀胳膊。

    “娘,这是做什么,二姐又犯了什么事?”简少卿惊慌地扯扯娘的衣裳。

    “少卿,不要多话,听你大娘的便是。”二夫人将她抱在怀里,拢住他乱挣动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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