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陈年往事-《今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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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多日后,秋庭澜处理妥善边疆事宜,返回上阳城。此次秋庭澜与贤王龙腾一同助北夷国风延可汗即位,功不可没。皇帝龙啸天亲封秋庭澜为定北候。

    次日晚,贤王龙腾在满庭芳茶楼设宴邀请朝臣与定北候秋庭澜,一是接风,二来庆贺。

    是夜,明月高悬,银辉如瀑。

    霜兰儿独自走在街市上,一会儿龙腾散席后,有事要与她商量。她在满庭芳茶楼对面等了会,直到赴宴官员都散去,才从后门进入。

    来到一早说定的房间,她轻轻敲门。

    里边秋庭澜出声,“进来。”

    霜兰儿推开门,厢房很大,素纱垂落,微风浮动,一地月影摇曳。她撩开素纱走入内室。

    龙腾穿一袭湖蓝裘袍,半靠座塌,手中把玩着一只青玉酒杯。他知霜兰儿进来,却没抬头,眸光定定望着杯中酒水涟漪轻漾。

    霜兰儿唤了声,“王爷,侯爷。”

    秋庭澜笑叹道:“旁人唤我侯爷是客套。怎么我听你喊,总觉得是揶揄?”

    霜兰儿微笑,“秋将军想多了。”

    秋庭澜别过脸,目光无奈,“荣华富贵于我只是枷锁。少筠,眼前这条路……”他欲言又止。

    霜兰儿视线落在龙腾身上,今晚的他有点深沉,有点冷漠。她淡淡开口,虽回答秋庭澜,眸光始终盯着龙腾,意有所指:“至高无上的权利魅力无穷。你不曾得到过,你也不是他,怎知他不是自得其乐?”

    秋庭澜皱眉道,“是否快乐,未必只有自己明白。我与少筠曾……”

    一直缄默的龙腾终于出声,“别浪费时间,赶紧商议。”

    霜兰儿坐下。

    龙腾道,“眼下朝廷势力,三分之二在秋景华掌控中。我离开两年,秋景华排除异己,手段比从前更狠毒。庭澜,我说的是事实,你介意吗?”

    秋庭澜神情忧伤,缓缓道:“自我爹跨入朝廷,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他对我寄予厚望,其实他从不知我究竟要什么。我获封定北候,爹爹十分高兴,活了二十多年,我从未见他对我笑过,想想真是可悲。”

    龙腾刚想开口,秋庭澜示意龙腾不要打断,继续道:“少筠,我爹想外戚专权,龙霄霆不好掌控,他势必要先除去你,再除去龙霄霆,进而利用君泽。这些年,我爹害死那么多人,少筠,我明白你要扳倒秋家,放心,我也不想我爹一错再错。”

    龙腾低头瞧着自己的影子,怔愣片刻,“秋景华官居宰相,只手遮天。唯有兵部尚书庄姚青能与之抗衡。庄姚青与皇爷爷是挚友,好似你我,还曾救过皇爷爷的命。所以,秋景华拿庄姚青一点办法都没。”

    秋庭澜道,“少筠,你想拉拢庄姚青?”

    龙腾并不否认。

    秋庭澜锐眸圆睁,“庄姚青为人倨傲,早年与太子不睦。想拉拢他,太难了。”

    霜兰儿低头搅动着手里茶勺,空气里弥漫着素雅香气,一泓碧水被她搅得凌乱不堪,她淡淡接过话,“别人办不到,贤王可不一定。听闻庄姚青对独女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庄姚青的软肋便是他的女儿”

    龙腾听至此,面色微变。

    秋庭澜尚未明白,“这与我们有何关系?”

    霜兰儿侧首,“庄姚青独女庄晓蓉,最近与贤王打得火热。好事一成,庄姚青还会不帮女婿?”语毕,她突然将杯中茶饮尽,茶是冷的,似一壶冰雪灌入喉间,一直冷到心底。

    四周陡然安静。

    秋庭澜似是恼了,“少筠?果真?”他实在不知面前两人究竟怎么回事,也不懂龙腾想要做什么,不许他透露朝圣山的事,明明喜欢霜兰儿,却对她若即若离。如今两人中间又多了庄晓蓉,眼看着越走越远。情字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龙腾淡淡回道,“成大事者,这算什么。”

    霜兰儿端正坐着,面容无波无澜,心底却掀起惊涛骇浪。成大事者,这算什么。所以,当年他才接近她,将她作为棋子?曾经他对她的温柔与哄骗,如今又用在庄晓蓉身上,只为达到他的目的?塞外两年,她无数次动摇,她不相信他的话,可一次次事实摆在面前,由不得她不信。

    此刻秋庭澜牢牢盯着龙腾,齿间迸出几字,“明白了。”他突然万分肯定,龙腾定有重要的事瞒他。既然龙腾不说,他定会想办法弄清楚。

    岔开话题,龙腾道:“我有把握扳倒秋景华。但有一人,我束手无策。”

    霜兰儿接口道:“秋端茗,端贵妃?”

    龙腾颔首,“我不想让庭澜出面,毕竟同一条血脉。”

    秋庭澜微愣,感激道:“我知他们作恶多端,可我终有私心,希望日后留他们性命,我送他们去南方颐养天年。”

    “这个自然。”龙腾轻拍秋庭澜手背,“我不勉强,若觉得为难,随时可以退出。”

    秋庭澜突然抬手示意大家噤声,“门外有人靠近。”

    龙腾瞥一眼霜兰儿,“你躲一躲。”

    敲门声响起,“叔叔,是我,快开门啦。”

    秋庭澜一愣,望了望龙腾,“是若伊。要不要让她进来?”

    此时霜兰儿已躲在内室宽大的十二扇屏风后。

    龙腾道:“想拦也拦不住,让她进来。”

    秋庭澜起身开门。

    玲珑缓步走进来,望见龙腾,笑盈盈福礼:“见过贤王。”她穿着宽松的月白色长裙,领口绣着别致的兰花,面庞显然精心妆点过。

    龙腾眯起眼,眸底漫过一丝冰冷,早听说秋景华认秋佩吟的女儿为孙女,竟是玲珑。

    秋庭澜刚想介绍。

    玲珑婉约一笑,“叔叔,我跟贤王认识。”

    秋庭澜一愣,“啊?”

    “嗯。”玲珑颔首,“在洪州就认识了,对吧,贤王。”

    龙腾侧首,淡淡一笑,“人生无处不是个‘巧’字。”

    秋庭澜更惊讶,望了望玲珑,“洪州?那不是霜兰儿……难道……”。

    玲珑道,“叔叔,我与霜兰儿是挚友,因此认识贤王。”提到霜兰儿,她声音变得哀凉,“回想那段时光,真的很快乐。我从没想过,那次见面竟成永别,我好后悔,我不该那样对她说话……”语罢,她默默低头,虽看不见泪水,只却见衣襟渐渐潮湿地。

    秋庭澜愣住,想不到若伊与霜兰儿曾是密友。人人都以为霜兰儿死了,若不是龙腾昔日倾力相救,霜兰儿的确活不成,眼下霜兰儿身份不能暴露。

    此时,屏风后的霜兰儿伸手捂住唇,心中五味陈杂。洪州阁楼中,玲珑撞见她与龙腾亲密,愤然离去,最后一句话便是,“霜兰儿,我恨你!”她怎会忘却?

    厢房中,陷入沉寂。

    须臾,玲珑抬袖拭去颊边泪水,“对不起,想起故人,我失态了。”她的视线落在龙腾身上。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俊颜似初升朝阳,黛眉妖娆,凤眸邪魅,两年时光为他添了分冷硬,却更加吸引她。

    当初她心碎离开洪州,来到上阳城,渐渐知晓龙腾的身份,知晓龙腾的事。她感激龙霄霆寻到她,否则,她与龙腾,真是云与泥的差别。两年来,她依旧不嫁,只因她心中只装得下龙腾,再没别的位置了。

    秋庭澜感慨道,“好在当年家姐留有信物给你,龙霄霆才能将你寻回。”

    玲珑轻轻按住胸前青铜挂件,亦是叹道:“这个挂件,我自小带着身边。好在不是金银,否则当年早当了。”

    龙腾斜靠椅背,复又把玩青玉酒盏。酒水在烛火下折射出幽红的光芒,耀在他眸中,益发显得他眸底深邃,轻轻哼了声,“我说龙霄霆跑去洪州方府做什么,竟是为这个。”

    屏风后的霜兰儿,亦是了然。记得那日玲珑兴冲冲跑上阁楼,说有重要的事告诉她,竟是指身世。可惜,后来她们不欢而散。

    秋庭澜指了张座位,“若伊,你坐下。言归正传,你怎会来?”

    玲珑落座,语出却惊了在座每一位,“我知你们想商议什么,我想与你们一同谋划。”

    秋庭澜倒吸一口冷气。

    霜兰儿则是僵住。

    唯有龙腾神情淡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周遭陷入沉寂,冬夜风声四起,撩动素纱翩翩直飞。

    龙腾指间一弹,灭去几盏烛火,只留一盏,“谁点这么亮的灯,暗夜当幽光,真是一点趣味也无。”

    玲珑见龙腾有意岔开话题,急道,“我说真的。”

    秋庭澜面上微怒,“你知道什么?又是怎么知道的?这些事要你女孩子搀和做什么?!”

    玲珑咬唇道:“我自己猜的。皇帝年迈,继位之人无非在瑞王与贤王之中。我知叔叔帮贤王,爷爷助瑞王。”顿一顿,她突然起身,走近秋庭澜,“叔叔,我站在你这边。我清楚,贤王若想上位,定要扳倒秋家。爷爷对你防备,你无法获得姑姑及端贵妃的信任。唯有我能办到你们办不到的事。”

    龙腾听至此,腾地立起身,颀长的身躯逼近玲珑,一步步将玲珑逼至角落里,冷冷道:“有件事,本王要提醒你。我父王害死你母亲。别忘了,我们是仇人。”

    玲珑连连摇头,“我知道那与你无关。”

    “秋景华与秋端茗待你不错,你为何要帮我?”语气咄咄逼人,龙腾眸底更冷。

    “因为……我喜欢你!”玲珑被逼得无处可去,突然大喊出来。

    秋庭澜当即愣住。心下雪亮,若伊年过二十始终不肯嫁,原来心有所属。可竟是龙腾,真是乱上添乱。

    玲珑脸通红,索性豁出去,“第一次在泸州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了!两年来,我从没忘记过!”

    龙腾神情冰封,无丝毫震动。心底盘算着,秋景华他会想办法铲除,唯独秋端茗最难扳倒,若有玲珑,能大大加快他的计划。静默片刻,他牢牢盯着玲珑,淡淡嘲弄:“你想本王日后承诺你什么?”

    玲珑水眸盈盈,软声道:“他日你登上帝位,希望给我个机会,伴在你身边……”

    龙腾冷冷笑起来。

    玲珑咬唇,红了眼圈,“哪怕是宫女都行。”停一停,她又道:“请看在逝去的兰儿的份上,相信我。我有私心不错,可我知她受了许多苦,难道不该讨回?”最后一句话,她说得极小声,只有龙腾能听见。她知他不会轻易允诺,唯有兰儿是他真心的牵挂,只要她提起兰儿,定能牵动他内心深处的波澜。

    烛火黯淡,龙腾微微失神。玲珑不同庄晓蓉,庄晓蓉空有美貌却无主见,玲珑执着且有心机。他知道这样的女人,他应该远离,否则会惹祸上身。可,霜兰儿在瑞王府只身涉险,多一人相助总是好的。

    终,龙腾启口:“好,我答应你。”

    两日后。

    天骤冷,雨下了一整晚,树叶落尽。

    霜兰儿在瑞王府前厅与秋可吟一道用午膳。

    秋可吟笑道:“纳吉雅郡主,今日王爷肯瞧眼病吗?对不住,治了两年,也许王爷厌烦了,从前他没拒绝治眼过。”

    霜兰儿抿了口桂花酒,秀眉微挑,“瑞王妃,南地的酒淡如茶水,跟北夷国青稞酒不能比,喝着不过瘾。”

    秋可吟尴尬道,“郡主所言极是,下次定为郡主准备青稞酒。”

    霜兰儿放下酒杯,摆摆手,“我借此比喻而已,南地太医用药好比温和的桂花酿,过于中庸。我用药好比烈性的青稞酒,善用虎狼之药放手一搏。”

    秋可吟忙道:“郡主有何高见?”

    霜兰儿长眉一挑,点头道:“今日已给王爷瞧过眼了。”

    秋可吟顿时紧张,“结果怎样?”

    霜兰儿用罢午膳,随手剥了个橘子,语气轻松:“能治好。”

    秋可吟惊喜万分,情不自禁站起来,激动道:“当真?”

    霜兰儿淡淡道:“嗯,尚差几味虎狼之药,我已差人火速去北夷国取。不过,瑞王妃,治愈需要时间,少则两月,多则一年。这段时间我只能日日叨扰了。”两个月至一年,足够做她想做的事。龙霄霆的眼睛被木屑刺伤,她的确能治好。

    秋可吟喜不自胜,“郡主客气了,怎会是叨扰,别说一年,郡主想在王府待多久都行。霄霆眼疾有治了,太好了!我这就上禀皇帝。”

    霜兰儿心中冷笑,秋可吟真性急,生怕眼疾连累龙霄霆前途。思至此,她决定刺激下秋可吟,笑问,“哦?王妃真不介意我在王府住一辈子?”

    秋可吟尚在欣喜中,不疑有它,颔首道:“郡主能治好王爷眼疾,便是我的恩人,别说住一辈子,要什么我都尽力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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