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今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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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兰儿冷哼一声,老狐狸装得倒挺像,她淡淡一笑,“本郡主命大,多谢宰相大人记挂。”
秋景华又瞥一眼陷入昏迷中的龙腾,佯作惊讶:“咦?贤王怎么了?受伤了?来人啊……”
语未毕,龙腾已醒转,双眼睁开刹那,他似懵懵懂懂,挣扎着站起来,望一望秋景华,又望一望霜兰儿,讪讪一笑,“咦,本王睡着了?难道昨夜酒喝多了?”
霜兰儿瞪了龙腾一眼,他醒的真是时候,亏他还知道醒来,他干嘛不一直装睡让人送回王府得了。
秋景华见龙腾醒转,连忙率众人下马行礼:“贤王殿下,我等请了圣谕前来救驾。”
“救驾?”龙腾动作优雅,卷起自己墨发往空中一洒,摆摆手道:“宰相大人有心了,没事,都回去吧。”顿一顿,他见黑衣锦卫立着不动,讽道:“天都黑了,你们都不想回去?还是你们有别的任务?”
秋景华皮笑肉不笑,“贤王殿下,有人密报说贺兰山谷中藏匿箭羽,臣这是……”
龙腾有意打发秋景华:“密报?明日转去三司啊。刑部与三司都归本王管辖。”停一停,他的声音突然严肃,“怎么,宰相大人想僭越职权?”
“这……”秋景华不料龙腾难缠,一时无语。
气氛僵滞,周遭静得骇人。
荒凉的原野上空,孤雁掠过天空,悲鸣嘶嘶。
夜色笼罩,山谷的夜是深深的蓝色,星垂平野,闪烁着银亮的光。
突然,一串马蹄声悠然响起,闻声望去,竟是龙霄霆纵马而来,银甲白袍,身姿英挺。到了近处,才看清龙霄霆双目用黑色绢布蒙住,只露出笔挺的鼻梁和薄如锋刃的唇。
霜兰儿心中暗惊,龙霄霆也来了!
龙腾一脸无所谓,淡淡道:“哦?这么点小事,竟劳瑞王大驾。你眼疾未好,还要替本王操心,怎么好意思。”
龙霄霆停下,薄唇轻启,“贤王,秋宰相察查密报之事算是僭越,本王亲自查证,总不算僭越。”
龙腾凤眸微眯,划过一丝冰冷,面上笑容不减,“那是自然。不过,若查不出什么,瑞王总要给本王交代吧。”
龙霄霆爽快颔首,“好,若察查无物,本王上请父皇,秋宰相停职两月,罚俸一年,怎样?贤王可满意?”
秋景华一惊,罚俸就算了,停职两月?皇帝不知能不能撑过两月,最要紧的时候让他停职,这不等于要他命。他刚想阻止龙霄霆。
龙霄霆已抬手示意秋景华噤声,冷声道:“本王决定,休得多言。来人,搜谷!”
黑衣锦卫领命搜谷,数队人马点着火把进入山谷。
霜兰儿悄悄附在龙腾耳畔,“少筠,秋景华想陷害你私藏箭羽。我已经放火烧了,他们搜不出什么。”
龙腾突然问:“你今日怎会来贺兰谷?”
霜兰儿解释道:“哦,使臣将领来报,发现二十多名萨安骑兵,我这才带人剿灭。”
龙腾面露不悦,“这么大的事,为何不跟我商量?”
霜兰儿没好气道:“你明知故问,驿馆周围都是秋可吟的眼线,我怎么找你?再说了,你不是送来纸条提醒我,使臣护卫中混了秋景华的人,要我小心防范嘛。”
“我没派人送过纸条!”龙腾皱眉。
霜兰儿微惊,“啊,不是你,那是谁?!今日前来贺兰谷中,我料到有诈,将人马分作两拨,头先人马遇到萨安骑兵,恶战一番,后面一拨人马赶到,才勉强挽回局势。我怕还有别的陷阱,到处寻找,最后找到山洞中的箭羽。”
龙腾道,“我没送过纸条,也不会是庭澜,更不可能是秋若伊。也许有人暗中相助,你先别管这个,我会去查清楚。今日你做得很好。”
霜兰儿颔首,别过脸去,瞧着远处高坐马上的龙霄霆。月色、火光交相辉映,他纤长的身影仿若天上谪仙,她微微一怔。龙霄霆神情淡然,仿若身周空无一物,仿若掌握一切。她突然有种错觉,龙霄霆故意要让秋景华停职两月。她轻轻甩头,好笑自己怎会有这种想法。
片刻,搜谷的黑衣锦卫回来复命。
龙霄霆淡淡问道:“怎样,可有收获?”
黑衣锦卫单膝落地,“禀王爷,搜遍山谷,一处山洞被巨石挡住,末将率众人挪开,点火把入内,里面东西尽数烧没。王爷,是否需要进一步查验?”
龙霄霆摆摆手,“进一步查验?那是三司管辖的事,贤王自会处理。”
“真的全烧了?”秋景华眸光黯淡,急问。
龙霄霆循声偏首,寒风将他冰冷的话语一字一字清晰送出。
“秋宰相,你说定有收获,结果一无所获,本王颜面何存?秋宰相年纪大了,耳目失聪,不如在家休养两月。”
语罢,秋景华满是皱纹的脸,瞬间苍白。让他在家休养两月,到时天都变了。这些箭羽是他半辈子的积蓄啊,他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月光如银倾洒,龙霄霆双眼虽蒙着黑布,却准确地望向龙腾与霜兰儿,微微一笑,“贤王,纳吉雅郡主,得罪!”语罢,头前一马为他引路,跟着,他挥鞭策马离去。
山谷漠漠,马蹄踏碎满地月光。再望,龙霄霆孤寂的身影已隐没在浓浓夜色中。
上阳城,贤王府。
龙腾醒来时,天已大亮。他想起身,却觉身上毯子被压住,望去,竟是霜兰儿伏在床边熟睡。
他一怔,竟不敢动,屏息静气,生怕打搅她。她发间散出一股清香,闻久了竟觉得醉了。他一动也不动,只瞧着她,渐渐半边手臂泛起麻痹。他长长叹了口气,如果每日醒来,第一眼就能瞧见她,该有多好。只可惜……
宁静的早晨,无人打搅,时间仿佛停滞,他情愿一直这样躺下去,可再美的梦总有醒时。
霜兰儿本就睡得不沉,似担心什么,陡然清醒,抬头却见龙腾长眸睁开。她惊喜道:“少筠,你醒啦。”昨日傍晚,龙腾装作昏迷,之后他们返回贤王府,他却真的昏倒,她这才发现他肩头伤口一直流血。
龙腾指了指肩头及手上的纱布,问道:“都是你替我包扎的?”
霜兰儿起身,泡了杯白菊茶递到龙腾手中,“少筠,血肉之躯还能撞得过磐石?好好的手,差点就毁了。毁了今后怎么作画?”她自袖中取出一卷画来,展开,画中女子栩栩如生,晶亮的眸,微抿的唇,望着画,仿佛自己正在瞧镜子。
龙腾神情一震,点点滴滴美好的回忆似走马灯在眼前掠过,虚幻似梦。也许,最真实的只剩下这幅画。
霜兰儿并不看向龙腾,却是感慨着与他同样的伤怀,叹道:“九月茶花开满路,回首,厌听啼鸟梦醒后,方知人生恍如初。少筠,往事如烟,唯有这幅画将从前留下,我一直想,一个人要多么知心,才能画得如此传神。”
龙腾突然将手从霜兰儿掌心间抽离,忍住内心翻涌的情潮,冷冷道,“一幅画而已,我送过许多女子,人生便是游戏一场,有谁像你这般认真,我只是逢场作戏。”
他的话,霜兰儿恍若未闻,须臾,她甜甜一笑,“少筠,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树与树的距离,而是同根生长的树枝,却无法在风中相依。”
语出,屋中更静,龙腾神情幽寂。人生何其短暂,他却任由美好时光如流水逝去,匆匆不回头,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错?
他本以为他的一生,只是游戏人间。可是,她却硬生生闯入他的世界。她已有过一段痛苦的经历,现在的他还能给她什么?既给不了她什么,何必叫她再承受一次痛不欲生?
他们之间的开始,他不能控制,不能预料。可是他们之间的结束,他却可以亲手遏止。
转眸,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的眸光坚定,他却心虚避开。他坐起身,看着窗外万物凋零。冬天总会过去,可属于他的春天再不会有了。
须臾,他依旧冰冷道:“昨日我并非去救你,眼下是最要紧的时候,若你无端端死了,当然会连累我。种种,不过是为我自己。”语罢,他转过脸来,唇边似永远挂着慵懒无所谓的浅笑。
她望着,他这样的笑容,她曾看了千遍万遍,真真假假,她已无心也无力分辨。
“你还要演戏到何时?我问你,这是什么?!”她的手轻轻一抖,在他面前抖落一只香囊。
龙腾一愣,下意识往自己腰间摸去。
她微笑,“不用找了,昨夜我替你换衣裳,找到了这个。”
顿一顿,她轻轻唏嘘,似微云落雨,“你瞧,多普通的香囊,最多值五文钱。你乃皇家贵胄,佩戴这样一枚香囊,实在令人怀疑。”
打开香囊,里面掉出些草药来,放得久了,早就没了药香,只余一片片焦黄的尖叶子,脆得一碰就断。
“这种草药用于平喘。少筠,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崇武门前我遗落在你轿中的香囊。事后在牢中,你在我面前拿出来过,说捡到了就是你的。对不对?”
“那又怎样?前段日子我差人将留在上阳府衙中的东西搬至贤王府,找出来这个陈年旧物,本想还给你或扔掉。”龙腾深吸一口气,残忍地说道。
霜兰儿猛地站起来,帽檐珍珠凌乱相撞,淅淅沥沥,像是谁跳得凌乱的心。
她“霍”的一声,将他床边长窗推开。
霎时,冬日冷风倒灌入来,横冲直撞。她屏息,将香囊塞入他手中,冷声一字字道:“既然如此,你当着我的面,将香囊丢,。我就信你!你屋后是条小渠直通慈溪。你丢啊!”
龙腾脸色刹那苍白,眸光定定,只瞧着手中香囊,纹丝不动。突然,他狠下心来,扬起手欲将香囊丢出窗外。她不懂,他今日不够狠心,将来对她才更是残忍,她真的不懂他的苦心,她何苦逼他?
他想将香囊丢掉,可他抬眸那一刻,却望见她灵动似水的双眸正牢牢望着他。那神情,有一分凄婉,有一分紧张,甚至还有一分期待,他突然,再无法狠心……
经历生生死死,如今她活生生在他眼前,近在咫尺。他突然好想摸摸她的脸,是否还是记忆中般细腻。他突然好想摸摸她的手,两年多的艰苦磨练,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他心疼。他突然好想摸摸她如缎的长发,是否还是记忆中般光滑。
还有,她柔软、细腻、饱满的唇,此刻就在眼前。其实,他多么想亲吻她,上一次是何时?已是很久前,他却回味至今。他突然再控制不住自己,一点一点向她的唇靠近,直至几乎没有距离。
周遭所有声音仿佛都静止了,只余他们彼此的呼吸声,杂乱交错。
偏偏此时,尖锐的哭喊声破坏了一切。
龙腾猛地回神,像是触电般,他下意识推开霜兰儿。
“砰”一声,房门被人用力撞开,庄晓蓉哭得花枝乱颤,冲进来扑到龙腾床边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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