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生一世-《今非昔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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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兰儿猛地抬头,见龙霄霆眸光平静,惊异道:“你不觉得震惊,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龙霄霆并不否认,目光寂寥地望向宫灯,“那一箭后,我以为你死了,所以我自己寻找‘一夜忘’解药。”他没继续说,她不在了,他怎舍得遗忘他们之间每一点、每一滴。
沈沐雨更惊,“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龙霄霆淡淡一笑,“十几年前,秋景华与母妃让霜连成毒害太子,东窗事发,霜连成只是被贬。真正无辜受累的,是当年的太医院统领,沈老太医。”
“呵呵。”沈沐雨面上划过狠厉,“你别假惺惺,秋端茗保住霜连成,让我爹承担下一切。沈家世代名医,我爹一生效力朝廷,最后落得个五马分尸,满门抄斩的下场!一百多条人命,死无葬身之地!若不是……”
龙霄霆接过话,“若不是你与你妹妹着墨,出生时便过继给沈老太医的挚友,只怕你们也不在人世。沈老太医挚友恰好也姓沈,名唤沈环林。他将你们辛苦养大,让你从医,考取功名。又安排着墨入王府为宫女。只为有着一日查出真相,替沈家沉冤昭雪。沈沐雨,昔年的事,我已查清,替沈老太医平反的诏书亦拟好。”
沈沐雨愣了愣,旋即发狂般大笑,“龙霄霆!平反冤案能还回沈家一百多条人命?你不要装圣人。这些年秋家所作所为你不是不知,为了对付太子,你还不是睁只眼闭只眼!告诉你,我要秋家的人死绝!你身上流着秋家肮脏的血,不配当皇帝!人在做,天在看!你终于有报应!唯一的儿子都不是你的血脉!”
霜兰儿见沈沐雨神情癫狂,连忙问道:“我不明白,我的孩子……”
沈沐雨冷笑道:“也好,让你们做个明白鬼。秋端茗陷害你与龙腾,哪知事后,我竟察觉你有了身孕。我擅长妇疾,受孕十日便能以金针断出。我偷偷在你药中加了一味药,扰乱你的脉息,令你自己不能发觉。说来也巧,我正寻思如何利用这件事,秋端茗竟提出让你为龙霄霆诞下子嗣。我知道机会来了,我给了秋端茗一张生男秘方,又说你七日后适合受孕。你们两个真有意思,同时跟我要‘一夜忘’,若你们只是单单一人要,我是不会给的。我在‘一夜忘’里还加了迷药,当夜你们俩相继昏睡,我与着墨便将你们做成曾欢好过得样子,一切天衣无缝。”
霜兰儿道,“我体质阴寒,平素月信不准,难怪让你钻了空子,瞒住我。”
沈沐雨望向龙霄霆,“你早知君泽并非你亲子,缘何不揭穿我与着墨?”
龙霄霆唇边尚在淌血,微叹道:“你所做情有可原,我不想追究。”
沈沐雨冷笑:“我却不想放过你!我要等着看你,慢慢死,怎样死。”
龙霄霆胸口剧烈地疼,软软依向门边梁柱,“你要我死,我无异议。兰儿无辜,求你救救她。”
沈沐雨眸光冷漠,“她的确无辜,我也同情她。可我刚才知道,她也是秋家血脉,那就怨不得我,你们一起下地狱吧,哈哈!”
龙霄霆眸中大恸,艰难道:“不,她是受害着,秋家的事她从未参与,求你救救她。”
“不用说了。”霜兰儿胸口亦疼,望着龙霄霆,“这毒熬不过天亮。我虽中毒比你浅,可我服毒比你早。所以,你不用再说。”她指向屋檐悬挂的七盏莲花灯,轻轻道:“七盏灯意在引魂,我今日来,就没想活着离开。”
“父王!”
突然,稚嫩的声音响起。
霜兰儿猛地回头,惊得无以复加。雨中一个精致小人颠颠跑来,一头扎进龙霄霆怀中。
龙霄霆亦是愕然,忙拭去唇边血迹,“君泽。”
霜兰儿瞧见着墨跟来,惊道,“着墨,你怎将君泽带来了?孩子是无辜的……”
语未毕,着墨打断,“君泽嚷着要下山找你,所以我就带他来了。”
霜兰儿眸框湿润,滚烫的泪水,山中相处,君泽虽慢慢接受她,却也不曾唤过她娘亲,总是冷冷淡淡。心灰意冷,无牵无挂,如今她想离开,君泽却思念她,可她已服毒,这叫她情何以堪?
着墨叹道:“其实,我瞧见你配药,偷偷换掉其中一味草药。你们中的毒并不烈,不会有事。”
霜兰儿僵住,喃喃道:“着墨,你为何要帮我?”
着墨幽幽一叹,“其实我也并非完全帮你,我有私心,我亦想通过你揭穿秋可吟。我一直内疚,你的遭遇我都清楚,却从没说出来。我实在不忍见你抛下君泽寻死。”
沈沐雨突然狠狠一掌扇在着墨脸上,怒道:“你居然帮他们,我们全家一百多条人命,谁来偿还?”
着墨力争,“哥哥!真的够了!秋家倒台,爹爹沉冤昭雪,我们还有什么不满足?你若杀了皇上,动摇江山社稷,我们才是千古罪人!兰儿何其无辜,至始至终都是受害者。”
沈沐雨指着龙霄霆恨声大吼:“我不会放过你!”他突然从怀中取出一只瓶子,“我从秋可吟那弄来了火寒毒,正好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眼看着毒药向龙霄霆泼去,霜兰儿猛地抓住沈沐雨的衣袍,大喊道:“不要,君泽会有危险,不要!”
可泼出去的水,哪能来得及收回。
那一刻,龙霄霆双臂环笼,将君泽紧紧抱在怀中。
电光火石间,一道黑影闪过,挡在龙霄霆面前,将火寒毒尽数挡下。
众人不防变故,看清来人,俱是一惊。竟是消失很久的秋可吟,将火寒毒尽数挡下。
君泽最先反应过来,见秋可吟脸色惨白,“哇”一声大哭,“母妃,你怎么了,哇……”
龙霄霆没想到秋可吟竟躲在醉园屋中,亦是震惊,“你怎么来了?”
雨渐渐小了,空气里死水般静。
秋可吟似是很痛,脸色近乎透明,微弱地开口:“霄霆,你每年都在醉园过中秋,我只想偷偷瞧你几眼……”
语罢,她连连咳嗽,痛几乎蒙住呼吸,仿佛凌迟,一时似置身冰窖,一时又似被烈火蒸烤。她突然一笑,“当年我给姐姐灌下火寒毒,如今我也尝到这滋味,这是我的报应……霄霆,我是真的爱你啊。可我知道,你从未爱过我,姑姑让我们圆房,你却推脱……那时我就知道,我永远都得不到你了。我多傻,我才知道,原来霜兰儿才是姐姐的女儿……好,如此我输得心服口服……我不能生育……我真心喜欢君泽……本来我们一家三口会过得很好……”她吃力地转头,望向霜兰儿,“即便死,我依旧恨你,霜兰儿!”
霜兰儿默默立在风中,一言不发。
秋可吟逐渐倒下,伏在地上,痛得不能自己。
君泽哭得更凶,“我不要母妃死,不要啊!”
秋可吟吃力地伸手抚上君泽稚嫩的小脸,“君泽乖,她才是你娘亲,是我从她手中夺了你,你喊她一声娘亲。今后我再不能陪你,你要听她的话……”
君泽轻轻点头,望着霜兰儿,终于唤了声,“娘亲。”
霜兰儿心中一酸,落下泪来,伸手将君泽搂在怀中。
秋可吟眸中晶莹一闪,再无眼泪落下,只望着龙霄霆,“霄霆,你恨我吗?”
龙霄霆轻轻摇头。他不想再恨,他恨了那样久,究竟得到什么?若说恨,他只恨自己。
秋可吟仿佛很倦,唇角含着微笑,头缓缓滑落,再无声息。
“母妃!”
君泽的哭声破碎,叫人窒息。霜兰儿将君泽紧紧搂在怀中,寥寥安慰。不管怎么说,秋可吟待君泽真的好,难怪君泽念念不忘,迟迟不肯唤自己娘亲。秋可吟死前对君泽说出真相,君泽才肯叫自己。
此时沈沐雨彻底呆住,刚要动作,着墨却将他击晕。
着墨跪下道:“皇上,对不起,哥哥这些年过得太压抑,他本不是这样的人。请皇上放哥哥一条生路。我们去南方,我会看好他的。”
龙霄霆轻轻点头。
着墨大喜,望向霜兰儿,道:“兰儿,还有一事。从前秋可吟让你喝下绝育药,事出紧急,我只来得及在药里加上辛夷粉,减轻药性。未必管用,总有一线希望。你可以试着医治。”
霜兰儿感念在心,潸然落泪,“着墨,谢谢你。”
着墨淡淡一笑,吃力地扶着昏睡的沈沐雨,拖着沉重的步伐,在雨中渐行渐远,直至再瞧不见。
雨渐渐停了,唯剩冷风时不时呜咽。
空荡荡的醉园,只剩下霜兰儿、龙霄霆,还有君泽三人。
许久,久得像是一世。霜兰儿缓缓站起来,嘴唇哆嗦了下,轻轻拉着君泽,“我们走吧。”
君泽两头为难,拽住霜兰儿,“那父王呢,我们一起走好不好?”
霜兰儿胸口还在疼,轻飘飘像个纸人,无奈地望着君泽,他还小,有事如何才能说清?
“兰儿。”龙霄霆轻轻唤着,“我想跟君泽说几句,好不好?”
霜兰儿手一松,君泽扑入龙霄霆怀里,“父王,你眼睛终于好了。你看我是不是长得很高?”
龙霄霆爱怜地瞧着君泽,柔声道:“君泽乖,其实我不是你父亲,你不能再叫我父王了。等你长大,我再告诉你原因,好吗?”
君泽用力点头,突然问:“刚才着墨姐姐喊你皇上呢,你是皇上吗?”
龙霄霆清淡一笑,“现在是,将来不是。”
君泽似懂非懂,点点头,“皇上哦,听说权利可大了,我长大以后也要当皇上。”
霜兰儿一惊,连忙上前捂住君泽小嘴,“君泽,这话不能乱说。”
龙霄霆只凝望着她,“兰儿,经历这么多,难道我还看不透?”他将君泽搂入怀中,亲一亲君泽额头,笑问:“当皇帝很辛苦,要学好多的书,要学骑马,要学射箭,你真的愿意?”
君泽自龙霄霆怀中钻出,郑重点头。他虽小,神情却认真、坚定、毫不迟疑。
霜兰儿愣住,她从未见过君泽这样一面,小小年纪,却有担当。看来,蛟龙并非池中物,终有一日将跃上蓝天。那她,是不是不该绊住君泽?
龙霄霆满意地点头,“好,明日我就向天下昭告你的身世,你登基做个威风的小皇帝,好不好?”
君泽低头想了想,“可我还没学会好多书,没学会骑马、射箭。”
龙霄霆依旧微笑,“我会辅佐你,好不好?皇上?”
君泽甜甜笑起来,颠颠跑至霜兰儿身边,拽住霜兰儿衣摆,认真道:“娘,我要当皇上了,娘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霜兰儿愕然,似思虑良久,她摸了摸君泽柔软的发顶,“君泽乖,娘不想去皇宫,娘会经常去看你的,好不好?”
君泽点头,“你一定要来哦,拉钩。”
霜兰儿心中酸涩,含泪伸出小指跟君泽拉钩,旋即转身,似害怕再多看一眼,自己就会不舍。也好,就让她孤零零一人离去。她情愿,一辈子想着念着一个人,聊度此生。
龙霄霆怔怔望着霜兰儿孤寂的背影,她的脚步似千金般沉重。心中一恸,他突然朝她萧瑟的背影大喊:“兰儿——”
霜兰儿并没停下脚步,一味向前。
龙霄霆大声喊着,“天凌殿大火,一切成了灰烬,我不能肯定他……”
霜兰儿终于停下脚步,回眸时,神情溢满惊喜,声音不住地颤抖,“难道,他还活着?”
龙霄霆心一揪,“我没把握,只是觉得他不像会纵火了断的人。”
霜兰儿站在那里,全身绷紧,唯有鼻翼轻轻扇动。突然,她加快脚步朝外走去。
“兰儿——”龙霄霆又唤住霜兰儿。怀中搂着君泽,他似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才开口,“兰儿,如果他真的不在了。能不能……”
霜兰儿转身。
停一停,龙霄霆望入她美丽的眼底,“能不能,让我来照顾你?”
问完时,他屏住呼吸,突然垂眸,他竟连看着她,等待答案的勇气都没有,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样懦弱。他这样在意君泽,而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其实更在意她,因为君泽是她的孩子。他所欠她,但愿能尽数补偿给君泽。
霜兰儿轻轻摇头,“我能照顾自己。”
停一停,她又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恨你,你早知君泽的事,还这样待他,我很感激你。我想,后来你定帮我不少。霄霆,你我之间,能现在这样也挺好。”
龙霄霆低着头,早知是这样的结局,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也许心中总有一点半点期盼,听她这样回绝,才觉得心中像被掏空一样难受。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可你一个人……”
“我为他守一辈子。”她的话,坚决,决绝。
他明了,不再继续。无尽夜风扑上他的脸,虽未入冬,却将他冻得麻木。他只问:“兰儿,你有没爱过我?”
霜兰儿唇角泛起一点黯淡,似怔愣许久,到底还是轻轻道:“爱过。”停一停,她反问,“那你呢?”
龙霄霆身躯一软,抱着君泽软软跌坐在地,窒息般感觉涌上来。转首,一滴冰凉的泪从眼角滑落,却不被人瞧见。突然,他幽幽一笑,笑容清澈明净,似幽昙绽放。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这样说。
“我最爱秋佩吟。对你,是怜惜是愧疚。所以,你心中不必有负担,忘了我吧。”
霜兰儿轻轻颔首,似想起什么,自怀中摸出一柄银镜,还给龙霄霆,“终究不是原来的那面镜子。”语罢,转身离去。
龙霄霆望着她背影渐渐消失,神情一分一分凄冷。唯一的甜蜜,她曾经深爱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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