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所以赵姨娘的心理可谓矛盾,逻辑更是荒唐,而行为言语就更加颠三倒四了——她虽然是贾政的妾,到底是长辈,倒冲进小辈的屋子里跟人家小丫头打架,且开口便骂:“小淫妇!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的,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 先把自己抬得高高的——你是我银子钱买来的;再把芳官压得低低的——娼妇粉头之流,下三等奴才也不如;最后派了罪名儿——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 这三句话貌似有头有尾,实则自曝其丑:既然自谓是主子,又何以跟下等奴才一般见识?而这奴才既然“看人下菜碟儿”,自然是说下三等的奴才也瞧不起她,那她又有何高贵可言呢? 于是惹得芳官更说出好的来了:“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呢!” 这句话可是戳了赵姨娘的肺,也真叫作自取其辱,所以益发疯了,冲上来便打了芳官两个嘴巴。袭人等忙劝:“姨奶奶别和他小孩子一般见识,等我们说他。” 袭人最有城府的人,说话有板有眼,既是劝架,也是说理:芳官有不是,自有本房里姑娘管教,何劳姨娘动手?此前何婆子打春燕儿,被麝月教训,也是这个理儿,赵姨娘之无理取闹,比婆子犹甚。而她的膀臂,恰恰便是夏婆子等一干人,可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赵姨娘既自愿与婆子为伍,又怎怪得芳官不拿她当主子待? (四) 芳官这一受屈不要紧,惊动了葵官、豆官,又去告诉藕官、蕊官:“芳官被人欺侮,咱们也没趣,须得大家破着大闹一场,方争过气来。” 这是文章最好看处,也是小戏子们与小丫鬟们的最不同处:小戏子们当年从苏州一起买了来,一起学戏,台上演尽悲欢离合,台下结成生死同盟,便连做事也多有些戏剧性的义骨侠肠;各房丫鬟虽有亲疏冷热之别,却多不过是三两成群的,日以争风邀宠为己事,且兼顾各房各层主子颜面脸色,纵有反抗行径,也都是个体行为,像芳官等这样讲义气打群架的作为,是绝无可能的;即便是小丫头们打群架,也必是委委屈屈扭扭捏捏,断没有小戏子们放得开,泼得出,浑身是戏——书中说藕官等“终是小孩子心性,只顾他们情分上义愤,便不顾别的”,正是特定环境特定人物的特定行为。 若不是戏班解散,必不会有小戏子分为各房做丫鬟的安排;而若不是“小戏子变成小丫鬟”的行当转换,也就必不会有“茉莉粉替去蔷薇硝”的戏码上演——正是假凤虚凰,方见真情实意。 袭人与晴雯斗嘴,吓得怡红院众丫头鸦雀无声;碧痕训小红,晴雯撵坠儿,那都是单方面耀武扬威;鸳鸯抗婚虽得袭人平儿相知,上堂时终得孤军奋战;平儿捱打竟得宝玉安慰劝妆,终不敢对凤姐含怨……而五官的这场大闹,一扫各院丫头们呕气时忍气吞声藏头露尾之憋屈,写得畅快淋漓,头角峥嵘。 可叹的是,赵姨娘闹事之先原仗着王夫人不在家,曾说“莫不是两个月之后,还找出这个碴儿来问你不成?”谁知王夫人真还就记住这个碴儿了,抄检之时,便向芳官翻起旧账来:“你连你干娘都欺倒了,岂止别人!”且说:“唱戏的女孩子,自然是狐狸精了!”且株连同党,吩咐凡有姑娘们分的唱戏的女孩子们,一概不许留在园里,都令各人干娘带出,自行聘嫁。到底逼得芳官入了空门,被姑子拐去庵里,不知下落如何。 给赵姨娘报仇的,竟是素日不睦、吃斋念佛的王夫人,谁能料想得到? 十二官再仗义再刚烈,终究不敌权势之威,到底是败了。 (五) 五官大闹怡红院,袭人忙上来拉劝,而晴雯却一边阻止说:“别管他们,让他们闹去,看怎么开交。如今乱为王了,什么你也来打,我也来打,都这样起来还了得呢!”另一面却早遣了春燕儿去回探春。 这是晴雯的不厚道处,看戏不嫌事儿大,且全然不体谅探春之苦——对照平儿判冤决狱免伤探春脸面一事,可见性格不成熟处。 探春与尤氏、李纨等一起走来,看到母亲不成体统地跟一帮子二等小丫头打成一团,自是丢脸。问起原故,赵姨娘偏又说不清楚,更是令人难堪;尤李二人只管噤喝小丫头,一声不言语,分明都在看探春笑话。 那探春当众不得发作,只叹气道:“姨娘也太肯动气了。”且随便指个理由把赵姨娘叫走,也是给她台阶下。 赵姨娘出来,犹自说长说短,探春教训道:“那些小丫头子们原是些顽意儿,喜欢呢,和他说说笑笑;不喜欢便可以不理他。便他不好了,也如同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就恕,不恕时也该叫了管家媳妇们去说给他去责罚,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体统。你瞧周姨娘,怎不见人欺他,他也不寻人去。我劝姨娘且回房去煞煞性儿,别听那些混帐人的调唆,没的惹人笑话,自己呆白给人作粗活。心里有二十分的气,也忍耐这几天,等太太回来自然料理。” ——先说道理,再拿周姨娘比较,最后劝诫“别听那些混帐人的调唆”,“忍耐这几天,等太太回来自然料理”。讲事实,摆道理,举例证,这探春做议论文的手法实在很高,难怪说得赵姨娘闭口无言,只得回房去了。 探春便又向尤李二人说:“这么大年纪,行出来的事总不叫人敬伏。这是什么意思,值得吵一吵,并不留体统,耳朵又软,心里又没有计算。这又是那起没脸面的奴才们的调停,作弄出个呆人替他们出气。” ——判定是别人调唆,大抵是因为赵姨娘一五一十说不清时,多少也提到些藕官烧纸之类杂七杂八的事,一听可知是众人口舌撺掇了出头笨鸟来。因此探春命人调查调唆之人,众媳妇含糊以对,探春气渐渐平服。偏艾官悄悄来回说是夏婆子调唆了赵姨娘,这本是真相,然而探春却“不肯据此为实”。 这其实是一种婉转的说法,并非探春不相信艾官,而是不愿意再查下去,她只是用查找幕后长舌妇的命令来警示众媳妇婆子,别再撺掇母亲闹事,却并不愿意真的要个答案,再把这事继续张扬开来。 可怜探春,三把火之后,并未再见更多行措,便是因为有个不争气的娘,让她再好强也争不回脸面,没脸再在下人面前抖威风,只得渐渐沉默下来。 都说英雄不论出身,谁信? 柳五儿与钱槐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