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六 养生记道-《浮生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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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看似渺茫的希望,一位名叫彭令的山西古籍收藏家,将它变成了现实!2008年6月,连续五天,香港《文汇报》赫然连载了由彭令撰写的文章《沈复〈浮生六记〉卷五佚文的发现及初步研究》,这消息不啻于在平静的海底引爆了一颗水雷,文学界一片震惊。这意味着,《浮生六记》早期版本的卷五、散佚已久的《海国记》,已耀然浮出了水面。

    在彭令后来的文字叙述中,发现佚文的过程简直像一个传奇。

    2005年秋天的某个清晨,在南京朝天宫古玩市场的一个偏僻冷书摊上,彭令淘得一本清代中期学者钱泳的亲笔手写杂记册子《记事珠》。他买下这本残破手稿后,遂在第二年将《记事珠》送到中国书店春季书刊拍卖会上进行拍卖,却因种种原因,拍卖没有成功。

    《记事珠》流拍后,彭令请古籍专家对手稿进行分拆装裱,还对手稿内容逐一进行研读和查考,以便下次拍卖。在梳理的过程中,他发现了一个隐藏在杂记册中的惊人秘密。

    钱泳手稿包括题跋、诗稿、琐事杂记和清朝使节出使等内容,在《册封琉球国记略》标题文下,出现了嘉庆十三年奉旨前往琉球的册封大臣齐鲲、费锡章和吴安邦的姓名,最最关键的是,同时出现的姓名中还有另一位清朝人:沈复沈三白。文中以亲历者的身份,记录了册封琉球国王及追封先王的仪式过程。而此前,伪作《中山记历》写明沈复随册封使前往琉球的时间是在嘉庆五年。后来虽经俞平伯等人推测,沈复去琉球应为嘉庆十三年,却一直苦于没有确切证据。现在,有了钱泳手稿的相关内容,俞平伯的推测有了明确的出处。

    在这部杂记册中,钱泳还专门列出“浮生六记”条目,条目下写道:“吴门沈梅逸名复,与其夫人陈芸娘伉俪情笃,诗酒倡和。迨芸娘没后,落魄无寥,备尝甘苦,就平生所历之事作《浮生六记》,曰《静好记》、《闲情记》、《坎坷记》、《浪游记》、《海国记》、《养生记》也。梅逸尝随齐、费两册使入琉球,足迹几遍天下,亦奇士也。”

    这个发现虽只是冰山一角,却像一道电光火石,在彭令心头灵光乍现。他猜测,钱泳手稿本中的《册封琉球国记略》,很可能就抄录自沈复《浮生六记》的卷五佚文《中山记历》。

    随后,彭令开始疯狂收集一切与《浮生六记》有关的资料和文献,当初的猜测也逐渐明晰,并得到台湾高雄师范大学教授蔡根祥及多位专家学者的鼎力支持。此后历经波折,《记事珠》得到权威部门鉴定,确认为钱泳真迹。

    《册封琉球国记略》中,有一段文字被认为具有非同一般的重要意义:“十三日辰刻,见钓鱼台,形如笔架。遥祭黑水沟,遂叩祷于天后,忽见白燕大如鸥,绕樯而飞,是日即转风。十四日早,隐隐见姑米山,入琉球界矣。”

    关于钓鱼岛的主权归属问题,日本持有的理由之一是,古贺辰四郎早在1884年便“发现”了钓鱼岛。然而,《海国记》中册封琉球国王的时间为嘉庆十三年,也就是说中国人起码在1808年便发现了钓鱼岛,时间比日本人至少提前了76年!况且,写于一百多年前的这段文字也明确说及,以黑水沟为界,古钓鱼岛是在清廷疆域之内。

    由此,《海国记》从文学界话题延引到主权归属话题,从初次流拍到天价拍卖,一连串的发现和戏剧性的转变,给世人带来一轮又一轮的惊喜和热议。2010年4月,人民文学出版社《〈新增补〉浮生六记》出版发行;2010年12月,钱泳手稿以1325万元的落槌价拍出……关于《浮生六记》卷五佚文的热议话题,也一直持续至今。

    沈复怎会料到,他当初写下的这卷文字,虽然在时光的淘洗中遗失不存,但他的吴地同乡钱泳,却将《海国记》的相关内容作为异域珍闻抄录下来,命名为《册封琉球国记略》并收入杂记本《记事珠》中,以便为日后写作积累资料,才使这卷佚文以另一种形式重现人间。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当钱泳的抄本暴光在世人面前,沈复的灵思智慧和湮灭在时光深处的记忆,仍然折射出夺人的光芒,引得无数人为之如痴如狂。

    想来,经得起时间检阅的经典,总有吹尽黄沙始见金的时刻。一百多年前,《浮生六记》残稿在苏州冷摊被杨引传发现,阅而心醉,交由王韬以活字版刊行,才有了以后的经久流传;2005年,抄录有《海国记》佚文的钱泳杂记《记事珠》在南京朝天宫被彭令发现,引发一系列的考证和探究,才有了今天关于这篇佚文的沸议传扬。

    根据钱泳在“浮生六记”条目下的表述,他当初读到的《浮生六记》原著,六卷标题分别为《静好记》、《闲情记》、《坎坷记》、《浪游记》、《海国记》和《养生记》,而非今天的《闺房记乐》、《闲情记趣》、《坎坷记愁》、《浪游记快》和只存篇目的《中山记历》及《养生记道》。至于伪作的《养生记逍》,纯粹是作伪者对《养生记道》的私自篡改。由此推测,钱泳当初见到的《浮生六记》,极有可能是沈复成书后的最早版本。数年后,沈复对原作重新整理修订,于是六记篇目从原来的三个字变成了现在的四个字。

    嘉庆十三年,沈复作为太史齐鲲“司笔砚”的身份,随同册封使奔赴琉球。返回后,将册封仪式和海外见闻写成了《海国记》。后来,沈复将这段平生重要的海外经历,与之前写就的四卷及根据养生心得写成的《养生记》一起,编订成早期《浮生六记》的完备版本。并以手抄本的形式在姑苏一带流传,在这些最初的读者中,钱泳便是其中一位。

    有学者根据现有资料推论,看过六卷完备版本、并且关于《浮生六记》有文字留存的,目前已知大约有两位沈复同时代人,一位是钱泳,另一位是管贻葄。

    管贻葄,字树荃,号芝生,常州府阳湖县人,官任河南固始知县,道光十五年迁福建兴化知府。据管贻葄所写“长洲沈处士三白以《浮生六记》见示,分赋六绝句”来看,沈复曾将自己的完本《浮生六记》交给管贻葄阅读,事后管贻葄特意根据六卷内容写下相应的六首绝句,其中,根据第五卷、沈复赴琉球见闻所写下的绝句是:

    瀛海曾乘汉使槎,中山风土纪皇华。

    春云偶住留痕室,夜半涛声听煮茶。

    这首诗也成了目前推测《海国记》所写内容极其珍贵的线索,尤其是,钱泳抄本《册封琉球国记略》中,并没有此诗后两句的内容,也几乎没有沈复前四卷中常用的第一人称视角和感悟文字,因此这首诗可间接说明,钱泳抄录的并不是《海国记》的全部,他只是选择性地抄录了册封仪式、风土人情等资料性内容,舍弃了沈复的游历感悟,以及“留痕室”、“听煮茶”之类的情节,这些内容,是沈复个人的体验,是钱泳所不需要的。

    即便如此,我们仍要怀着一颗欣喜的心,感谢这缔结于一百多年前的缘份。一百多年前,钱泳有心无意的一次抄录,让今天的我们,有幸读到这消失了一个多世纪的残卷佚文。我们或者还可以像林语堂先生当年期望的那样,多年以后,《浮生六记》卷六佚文甚至原著全本,能够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拂去岁月的尘埃,惊现于世人面前,那将是“浮生迷”们莫大的荣幸!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文字的力量就是这样神奇,千百年后,仍会有人在沈复的回忆中,追忆他和芸娘的爱情,追忆曾经的这段时空里,走过的温暖而沧桑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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