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真相-《落花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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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宏成抱臂,默默看着,过了好一会儿,道:“我去救个也被重男轻女妈气疯的女人。至清,你照顾好妈妈和妹妹,我走了。”简宏成知道,只要他们母子和解,其他事简敏敏自然能解决,不需要他以舅舅身份做什么仲裁。倒是宁宥,他相信刚才宁宥没头没脑地来的那个电话是她趋于崩溃的前兆。

    陈昕儿早上与简宏成吵完,正打算去医院履行对宁恕的承诺,不料有电话打来,说小地瓜的东西运到了。东西非常多,大多是陈昕儿一年一年累积下来的,也有一些是简宏成新买的。简宏成还是手下留情,将东西运到田景野的旧宅。于是陈昕儿顺理成章地又返回田景野的旧宅,还带上小地瓜。

    陈昕儿花了一上午和一个中午的时间,才将小地瓜的东西粗粗整理出来。她越整理,越心寒。她记忆中属于小地瓜的东西都被打包送到她手里了,看样子简宏成是绝无留恋,将小地瓜清除出门,不打算再要回去的样子。简宏成究竟是什么意思?陈昕儿收拾的时候时不时地出神。

    整理完了,陈昕儿满头大汗,抱臂看着床头小地瓜的小枕头发呆。该怎么办?她想起早餐时简宏成的无情无义,甚至还让他姐姐羞辱她。不,官司一定要打。她没能力为自己讨公道,只有指望法律为她讨说法。

    可是,陈昕儿汗流浃背地骑车赶到闵律师那儿,闵律师的助理拦住了她。

    “请问陈小姐,你这次来,宁总知道吗?闵律师不接案值不高的抚养费官司,除非是看在宁总情面上。”

    陈昕儿听了一愣:“案值不高?只有每月三千块,是吗?”

    助理微笑道:“那倒不一定,看双方经济情况。不如你问问宁总。”

    陈昕儿一听,放下心来,再一想,不禁冷笑,原来简宏成骗她呢。为什么骗她?似乎简宏成在千方百计地阻止她打官司。那么,她偏要千方百计地把官司打起来。陈昕儿走到僻静处,给宁恕打电话。

    “宁恕……”

    “你是不是又没去医院?”宁恕一针见血。

    “呃,你姐姐说她在医院,不用我去了。”陈昕儿不敢说这话是简宏成说的。

    宁恕道:“你也是女人啊,你替她想想,她已经在医院守一天一夜多了,这大热天的,人都快发臭了吧,你们女人谁受得了这些啊?你以为我干吗帮你?我只要你帮这么一点点小忙,你……我真没法跟你说话了,我会发火。你今天别找我,我火气大。”

    宁恕说完,就挂了电话。陈昕儿好生羞愧,不敢再追打电话,又怕被闵律师助理看见了讥笑,就找到远离闵律师办公室的通道,从楼梯悄悄地走到下面一层,才乘电梯。陈昕儿站在凉快舒适的电梯里,才发现都快两点了,她还没吃中饭,现在饥肠辘辘。可不管了,为了请宁恕帮忙,她得赶紧去医院帮宁宥。

    宁宥一直在斟酌如何对妈妈说话。在等候室里反正无事可做,再说也不用再等宁恕,她就精益求精,拿出纸笔,将要点提出来,反复琢磨是否够打动妈妈。结果,她发现一张纸上都是弟弟,满眼的弟弟。宁宥强抑着沮丧,当什么事都没发生,继续修改。

    忽然,一个家属走过来推推宁宥,道:“刚才一个医生飞一样跑进去,好像是你家的。”

    宁宥条件反射似的,“呼”一下飞蹿过去,准确地落在玻璃窗前。果然,很快便看见陆副院长换上了特殊衣服,走向妈妈,护士随后呼啦一下拉上床边的帘子。宁宥吓坏了,这样子绝非好事啊。她无法进去,只能在窗前看着帘子后面浮动的人影干着急。

    简宏成来时,刚好见到如此慌乱的宁宥,忙走上去问:“出什么事了?”

    宁宥没听见,直到简宏成拍了她肩膀,她才一下子跳起来,回头看见身边的简宏成:“医生……好像在抢救。”

    简宏成也不知道帘子后面在干什么,他只是看见宁宥的脸上有前所未有的慌张,就下意识地宽慰:“未必是抢救,也可能是出现了好征兆。”

    “不像,医生是跑着来的。”

    宁宥说话的时候,手指着里面。简宏成看见她手指明显地颤抖,忍不住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别怕,我陪你。”

    宁宥浑身一震,注意力瞬间被两个人的手夺走。她凝视了两只手一小会儿,就将这只手用力挣脱出来,藏在胸前。她又忍不住呵斥一声:“你,离我一米远,别影响我。”

    简宏成只得退开一步,背起手,不敢打扰,看着宁宥鼻尖顶在玻璃窗上,焦急地朝里看。他不禁想到同是在家被重男轻女对待的简敏敏,想到简敏敏对家人的恶劣态度,再看直至今天还在被往肉里刺钢针的宁宥,他不清楚宁宥心中有怎样的煎熬,感情得扭曲成怎样,才能继续全心全意地关心病房里忽略她的亲人。他想分担,帮她卸压,可是不得其门。简宏成有些焦躁。人在紧张时刻的行为最能反映内心,他不知宁宥心里究竟有没有他。

    护士忽然出来,大声喊:“宁蕙儿家属?宁蕙儿家属在不在?”

    宁宥连忙大声回答:“在!”

    护士道:“快进来换衣服。”

    “两个!”宁宥反身,一把抓住身后简宏成的手臂,坚决地对护士说。

    护士犹豫一下,道:“一起来。”

    宁宥这才松手,跟护士跑进去。简宏成一时脑袋混沌,但下意识地跟上,心底一股不合时宜的喜悦慢慢升起。

    陆副院长看见一男一女进来,直接手指简宏成,道:“你说几句。”

    宁宥心知陆副院长是误拿简宏成当宁恕了,忙用妈妈听不懂的英语道:“he'snotmyyoungerbrother。”在陆副院长无奈地点头允许下,她蹲下来,跟妈妈说话。此时她无法再用刚才精雕细琢的发言稿,只能现场发挥:“妈妈,本来约好三点钟弟弟来见你,跟你说话,可弟弟老板器重他,没弟弟不行,连夜带弟弟出差去江苏,现在弟弟正在回来路上呢。弟弟归心似箭,都不敢自己开车,弟弟是打车来的,你放心,不用担心弟弟安全。你千万打起精神,妈妈,你得等弟弟来,你别睡着啊。弟弟三点钟肯定到,只有几分钟了,我们早上说好的,弟弟三点钟到,跟你说话呢。”

    宁宥已经用尽了浑身解数,左一个弟弟,右一个弟弟,满嘴都是弟弟,讨妈妈欢心,看得简宏成替她满心悲凉。可陆副院长看着案上的各色仪表,神色严峻。忽然,陆副院长指向简宏成:“你试试。”

    宁宥正黔驴技穷,可闻言,又跌入更深谷底。她试图解释,简宏成伸手按住她,摇摇头。也幸好简宏成能征善战,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熟手,在蹲下去之际,便已想好要说什么。

    “宁伯母,我叫简宏成,对,就是二十年多前那个简家的二儿子,目前是简家的实际主事者。我来与您商谈两家的和解问题。对于二十多年前那场导致我们两家家破人亡的事件,我的宗旨是放开心胸,搁置争议,停止争斗,向前看,各自过好日子。但这个宗旨说说容易,执行较难,其中最大障碍是两个人,一个是我家的简敏敏,一个是您儿子宁恕。先说简敏敏一方……“

    毫不知情的陆副院长听得完全惊呆了,想不到病人女儿领进来的是这么一个人,一开讲,就能追溯到二十多年前,而且家破人亡,而且看起来打斗至今,饶是陆副院长见的病人多如牛毛,也想不到今天会在自己面前上演这一出意外。他在惊讶之余才想起自己还是个医生,连忙看向案头各色仪表,还好,仪表显示,病人的各项生理指标开始走向积极稳健。陆副院长连忙点头,示意继续。

    宁宥完全本着信任简宏成为人,信任简宏成的能力,而事先毫无叮嘱,任简宏成自由发挥。但她一边留意妈妈,一边留意陆副院长的反应,随时准备做出适当反应。可她不仅看到刚才生气全无的妈妈开始转动眼珠子,而且即使她混沌的脑袋需要关照的事情这么多,她还是被简宏成所说的那些吸引了过去。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她居然有兴趣听下去。显然妈妈也听进去了。她原本坚持让简宏成跟进来,是因为她在危急关头需要一个心理上的支持,她想不到,简宏成能临阵发挥,大显身手。宁宥感激地看向简宏成,简宏成有所感应,也看向她。两人的目光匆匆交会,又很快转向病床上的病人。但只这一瞬间,犹如千万条数据飞快地通过光纤传递,两人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简宏成心中更加有底,继续道:“迄今为止,我已可以保证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管制住简敏敏的言行了,基本上她不会再上门动武。但简敏敏是大活人,而且火力十足,对她的管制需要因势利导,我用了不少时间。这期间简敏敏多次骚扰你们家,给你们日常生活造成不便,我深表歉意。如今,我双管齐下地控制简敏敏,一方面是经济上的钳制,她现在的主要资产与未来的主要产出都掌握在我手里,因此,她已不敢轻举妄动了;另一方面是亲情上的钳制,她在二十多年前那件事后失去对所有人的信任,可老天眷顾,让她有一双教养不错的儿女。简敏敏出于本性,非常爱她的儿女,我帮她找回了儿女,她现在非常珍惜,为此,她必须收敛言行,以免被儿女唾弃。人有牵挂,就有制约,所以,对简敏敏这方的担心,你们可以放下了。”

    宁宥不知自己是不是错觉,她感觉妈妈藏在呼吸罩下面的嘴唇仿佛松弛了,眼睫毛也似乎在颤动。她激动得无以复加,落下眼泪。简宏成本来就志不在宁蕙儿,即使对着宁蕙儿说话,可一颗心都牵挂在宁宥身上。见此,他呆住了,忘了说话,享受自己做的好事带给宁宥的喜悦。宁宥只得干咳一声,提醒继续。

    简宏成还是坚持对宁宥温柔地一笑,才扭头继续说话:“因此,两家搁置争斗的唯一障碍只剩下宁恕。如果宁恕不放弃报复,不仅我们两家人都无法平静生活,宁恕自己也会一步步地走向疯狂和自我毁灭。如何能在不流血、不冲突、不造成无法弥补后果的前提下压制宁恕的报复心,让他和平收手,在我看来难度极大。我与宁宥商量过,我们可以如何软化宁恕的态度。可商量来,商量去,不得其门而入。一筹莫展之际,我们想到知子莫若母。宁伯母,让宁恕收起报复心,好好过正常人生活,找个好姑娘,生个胖小子,只有您能做到。因为宁恕是您的儿子,母子连心,无论如何,宁恕都能听您一句话。宁伯母,听见没?宁恕的第一次生命是您给的,宁恕的第二次生命也只能靠您,您必须醒来,挽救宁恕。宁恕全靠您了,除了您,没有别人,您要努力,再努力,努力醒来,救救您的儿子。”

    宁宥在边上见到妈妈的眼睛在眼皮底下转得更急了,也忍不住轻呼:“妈妈,加油,加油,弟弟需要你,加油。”

    但陆副院长喊停了。他抱歉地道:“病人还不能太激动。这次到此为止吧。很不错,加油。”

    宁宥心知妈妈的这次危险期度过了,她激动地看着脸上似乎血色好了点儿的妈妈,不想离开。简宏成起身拉她一把,将她扶起。

    “听医生的。”简宏成轻声在宁宥耳边说了句。宁宥只得点点头,跟陆副院长离开。护士又将床帘拉开。

    陈昕儿正好赶来。她环视一周,没找到宁宥。她相信宁宥不可能离开,知道宁宥做人非常细致周到。陈昕儿等了会儿,就抓住一个妇女问有没有个头发这么长、人这么高、眼睛弯弯的中年妇女。那个妇女一听,就指着里面说两夫妻刚刚被护士叫进去了,恐怕病人有危险。陈昕儿一听,两夫妻?宁宥的老公不是在坐牢吗?她顺着指点去窗户看,正好见到护士将床帘拉开。即使里面的人都戴着口罩,陈昕儿也认得出那两人。而简宏成眼睛如能滴出水似的注视着宁宥,更恐怖的是,简宏成的手还挽着宁宥的胳膊肘!所谓两夫妻,说的就是这俩?为什么人家陌生人说他们是夫妻,难道他们在等候区里有更亲密、更像夫妻的接触?陈昕儿大怒。

    宁宥与简宏成不知,他们一边出来,一边向陆副院长小声提问。他们快走到门口时,宁宥好生感谢陆副院长。简宏成在边上给宁宥使个眼色,意思是他会跟上陆副院长,好好与院长套磁,培养感情。宁宥立刻领会,但她不用对简宏成说谢谢,只是低头微微一笑。

    三个人鱼贯而出。门都还没掩上呢,陈昕儿就站在他们一丈开外激动地大喊:“你们,狗男女,一个不要儿子,一个婚外情,不要脸,都臭不要脸!”

    宁宥猝不及防,一看是陈昕儿,立刻拉下了脸。后面的护士赶紧把她推出,将门掩上,免得惊扰到里面的病人。陆副院长原本挺欣赏宁宥与简宏成的表现,见此愣了一下,便立刻与两人告别,匆匆离去,不再多话。

    简宏成二话没说,大步向前,大力抓起陈昕儿就往外走。但陈昕儿不肯再如以前般听话,使劲地试图挣脱,又扭头冲宁宥大喊:“宁宥,报应,你看你妈就是你害的,报应!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你不能抢!你妈没教过你吗?好啊,这就看到报应了,这叫现世报!宁宥,你给我记着,你坏事做绝了,你从小到大抢我的东西,连人都抢,你还有什么干不了的?你……”

    陈昕儿就像疯了一样,简宏成使出再大力气,也只能慢慢将她往外拖。简宏成眼看着陈昕儿口无遮拦,完全胡说八道,他也气疯了,一把将陈昕儿压在旁边墙上,附耳狠狠地轻道:“你听着,小地瓜不是我的,我跟你一次关系都没发生。”说完,他拉下两根头发,拍给陈昕儿,“我的dna,你查去。我保护你够久了,但你竟丧心病狂至此。从此绝交。”

    说完,简宏成干脆地放开陈昕儿,回去找宁宥。

    陈昕儿大惊,完全反应不过来,等简宏成走远了,才大声问:“你说什么?”简宏成没回答她。她直着眼睛看向手中的两根头发,感觉刚才不是幻听。她一下子愣住,浑身瑟瑟发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简宏成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小地瓜不是简宏成的,难道还是别人的?怎么可能?!可不知为什么,陈昕儿浑身无力,站不住,顺着墙慢慢滑下去,脸色苍白地瘫坐在地上,满头冷汗像黄豆一样地滚了出来。她的手抖得捏不住两根头发,头发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找不见了。

    简宏成回到也气得发抖的宁宥身边,小心地道:“别跟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宁宥道:“奇怪,为什么只专心骂我?”

    简宏成只好赔笑道:“你这问题倒是古怪。坐,别站着。”

    宁宥看着陈昕儿,甩开简宏成的扶持,自己扶着椅背坐下。她还想继续生气,却看到陈昕儿样子越来越可怕,想扭开脸去,装没看见,也在心里骂声报应,可她真做不到。

    “陈昕儿怎么了?”

    简宏成也一直观察着陈昕儿,见问,摇头道:“没什么。”

    宁宥不信,倒是忘了自己的生气,看着那边的陈昕儿,还是问:“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简宏成依然摇头,眼睛也依然关注着陈昕儿,考虑片刻,才道:“让我想想该怎么跟你说。现在别问我,我还没想好。”

    宁宥不再问,低头想了会儿,道:“谢谢你帮我救回我妈。你去处理陈昕儿那边吧。她精神有问题,你只要这么一想,就……”

    简宏成摇头打断:“我不是救火兵,不可能谁的事都管。我很忙,分身乏术,只能管我有限爱的几个。”

    宁宥低头不语了。

    简宏成想了想,再道:“你也别受她影响。要说道德败坏,那是我,是我猛追的你,而你一直三贞九烈地不理我,陈昕儿胡说。要有报应,也是报应到……”

    “别胡说。”宁宥也打断简宏成的话,“谁拿她疯疯癫癫的话当真了?我是气宁恕,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抓陈昕儿过来给我添堵。”

    简宏成道:“你对那些话是认真的。傻。”他起身,看了会儿宁宥,又默默走向陈昕儿,抓起几乎瘫软的陈昕儿,走了。

    宁宥在简宏成身后抬起头,看着他走没了,又低下头去。脑子里一下塞进这么多的事,她烦成一团,反而什么都不想了。

    简宏成抓着陈昕儿走出拥挤得如沙丁鱼罐头般的电梯,朝停车场走去。走到空旷处,一直惨白着脸、面无表情的陈昕儿忽然问:“到底怎么回事?”

    简宏成面孔墨黑,不理陈昕儿,闷声不响地将陈昕儿拎到车上,关在车里,让司机盯着她,然后才站到车背后,给田景野打电话:“你有空吗?我打算跟陈昕儿摊牌,估计我会挨揍,你得到场,一方面做个和事佬,一方面给我做个见证。”

    田景野吃了一惊:“什么时候不好,非今天?我忙。”

    简宏成道:“逼上梁山啊,不摊牌不行,不摊牌让宁恕摁着揍,不出一个月也会被揍出真相,不如主动。看你时间,你有空给我电话,我立刻安排与陈昕儿父母会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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