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余爱-《深夜怪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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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能?

    从医院回来之后,杨彦就一动不动的坐在自己办公椅上,恍惚的望着电脑屏幕。

    期间办公室主任方海走进来问过几次:“老杨,明天省调研会局长的讲话好了没,局长在催。”

    杨彦都是机械式的回答:“差不多了。”

    表面看上去很正常,似乎还在为完成某个领导交代的材料而努力,其实从刚才到现在,他一个字都没有写。

    对,一,个,字,都,没,有,写,只是在键盘上乱打一通。

    五脏六腑像灌满了水泥般沉重,脑子空白得只剩下医院里医生的话:

    “报告显示你只剩下三个月时间,我们将尽快安排你住院。”每一个字都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是的,没错啊,最近是咳嗽得有点凶,所以才到医院鼻喉科挂号检查,原以为只是普通的炎症,但是出来的诊断结果完全是毁天灭地。

    “医生,不可能吧,一定是弄错了,比如说我的名字什么的,和其他人的搞混了。”

    “对不起,很遗憾。”

    “但是我真的烟抽得不多啊,顶多是一天一包。”

    “这已经不少了。”

    “我只是在绞尽脑汁,脑子转不过来的时候才抽,我们单位的老烟鬼每天都在吞云吐雾,为什么他们没有事?”

    “对不起,三天后我们会再安排一次复检,请做好最坏的打算。但是也不要放弃希望,每天都有很多新药在研发,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的。”

    从医生的表情看来,诊断结果已经被他盖棺论定。

    但是直到此时,杨彦还是无法让“死亡”两个字走进自己既定的人生轨迹。

    如果现在不是在科室里,这个时候的他,一定会把手指插进头发里,像疯子一样一阵乱搓。

    这是什么鬼设定啊?当公务员的人,要的不就只是一段波澜不惊、平淡无奇的人生吗?安安稳稳的工作,娶个老婆生个孩子,再看着儿女长大,父母变老,最后领着一份不多不少但是足以过日子的退休工资,踏入养老生活。

    不应该就是这样的吗?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杨科,我的信息写好了哦,麻烦你把把关。”这时候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那是一年多前才考到公务员的的小女生沈小琦。

    “哦。”

    隔了一会,沈小琦又问。

    “信息写好了,就这样上报给省吗?”

    “嗯。”

    “真的,不用再看看吗?”

    “你没听见我说吗?!”

    这一次杨彦真的忍不住了,吼了一句。

    杨彦所在的的办公室一共有四个人,科长黄文波是本地有名的画家,省画协副主席,常年在外领奖参加各种国家和省安排的活动,在科室的时间比临时工还少,主任科员王鹏俊,军转干部,听说曾经立过军功,但是对安排的工作不满意,长期抱病在身,一个月也没上几次班。

    所以实际干活的只有两个人,副科长杨彦和这个新来的公务员沈小琦。

    虽然平时没表现出来,但是,其实杨彦特别烦这个平时看起来总是吊吊的九零后女生,现在来单位已经一年多快两年了,连最基本的信息报送都写不好。

    如果不是今天遭遇到这样的厄运,真想好好教育她一遍:只是一个新人而已,为什么比我们这些老人还散漫,为什么什么都不好好学,没事就拿着手机玩淘宝?

    这时候,方海又走进来,杨彦毫无表情的说:“发过去办公室邮箱了。”

    每次杨彦写好局长讲话,办公室主任总会小心谨慎的先看一遍,然后提出一些建议。果然,没过多久方海又走进来。

    “老杨啊,这次的讲稿,工作计划那方面好像没什么新意啊。”

    “讲来讲去那么点东西,还要什么新意啊,局长觉得不满意再来行不行?”仿佛是要把平时积累的一点窝囊气一股脑的宣泄出来,杨彦加重了语气。

    方海挠了挠头皮,眼睛眨了几下,似乎还想说什么,但还是悻悻的走开了,也许是感觉到气氛不对。

    杨彦习惯性的抓起了烟盒和打火机。对了,肺癌哦,就是这玩意害的,但是到了这个份上,又怎么样呢。

    身体仿佛机警的听到了死亡的号角,很凶的咳嗽了几下。

    但是,烟还是点了起来。

    多抽一根又不会马上死。

    “杨科,我先走了哦。”又是那个讨厌的声音。这次他连答都没有答。

    一分钟不差的准时下班,是那个92年出生的女孩一贯的作风。

    无所谓了。

    这个时候,杨彦谁也不想理,谁也不想管,他只想继续保持这种报废的状态。

    但是理智很清醒的告诉他:完了,这次是完了。

    望着自己台面堆如小山的文件,硬盘里上g的材料,杨彦心想,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人生的话,那就是乏善可陈吧。

    九十年代,杨彦大学毕业后听从父母的安排,从浙江的一所名牌大学回到本地,借着亲戚的关系直接进入当时看起来很有前途的机关工作。

    一开始的工作还是非常有热情的,单位里的杂务他每种都干过,每个科室都锻炼过,可以说是熟悉这里的一切。他也一直都相信,会在这方面闯出一片天地。

    但是……

    过了四十岁,再跟原来留在长三角的大学同学发展一比,差距已经不能用“地域发展差异”来强行解释的,连同学会都不好意思去参加。

    像所有和年轻时梦想背道而驰的中年人一样,杨彦也只能把家庭为重作为事业不顺的一种心理补偿,特别是女儿出生之后,看着她一天天长大,成为他生命中最大的欣慰。

    望望窗外,天快黑了。

    浓重的阴影蒙上心头:这样的事情,到底要怎么跟家人说?

    妻子刘诗婷是一名中学音乐老师,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从小到大都是顺风顺水无忧无虑的,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好事还没有发生不要紧,只要等一等,它们就会自动来到你身边的。”

    怎么让她相信天底下会有这样可怕的事情发生?

    女儿杨芳菲跟妻子很像,想起女儿天真浪漫的脸,杨彦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让她知道爸爸从此以后会从世界上消失,这是多么残酷的事情。

    幸好,今天妻子下班后今天会接女儿去吃最新的必胜客套餐,所以他可以暂时把这个可怕的问题向后推迟。

    但是,迟早都是要面对的。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2

    拯救不了被癌细胞逐渐侵蚀的身体,那就暂且拯救一下灵魂吧。

    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将冰冷的啤酒一股脑灌进喉咙。连连咳嗽了几声,胸腔阵阵发痛,但是却感觉出奇的爽。

    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喝过啤酒了,因为单位的人总告诫他,人到了这个年纪,喝啤酒一定会痛风的。

    没办法,只好陪着他们一起在酒桌上用洋酒宣泄心中的不畅和积压的不满。

    痛风?算了吧,命都快没了。啤酒这个霸道而狂野的味儿,才是自己最喜欢的。

    在报废的时间超过三个小时之后,杨彦开始冷静的思考下来要做的事情了。首先想一个最合适的方式告诉家人,然后再到医院办理住院手续,等待命运宣判时刻的到来。

    手机显示当前时间已经八点多了,但是家里人还没有来电话,也许以为他还在加班吧。

    说起来,“加班”也是杨彦心中对于家人的愧疚之一。

    女儿总是那样问自己:“爸比,你为什么总是要加班不能陪我们呢?”

    杨彦总是这么回答:“啊,是因为单位事情太多了。”

    他一直不敢告诉芳菲,那其实是因为自己太好强了。

    当初和刘诗婷交往的时候,以为对方就是一个普通的书香门第,跟自己的家境算是门当户对。但是结婚了才知道,这是一个自己家境无法比拟的庞大家族。诗婷父母的兄弟姐妹里,集中了社会各种精英阶层,童装品牌的老总、警察局副局长、大学教授、便利店连锁的掌门人,每当家族聚会的时候,总有矮人一截的感觉。

    难怪妻子一直都是无忧无虑的,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摆不平的样子。

    因为这一点,杨彦特别不想被人看起来是为了攀高才结婚的,也不想让妻子在家族里被人笑话,所以婚后他更为加倍的努力,虽然妻子从来没给过他什么压力,但是他总是在单位里各种加班加点,奉献了几乎所有的青春。

    妻子的性格也没有发生什么改变,既然老公工作忙那就自己带着女儿四处玩,欧洲、美国、日本,学音乐学舞蹈学英语,芳菲小小年纪已经去了很多国家,英语也说的很好。

    只有杨彦自己却还是原地踏步。

    也许是听说了杨彦工作过于劳累吧,几年前的春节到岳父岳母家拜年,老丈人也暗示:以前部队的战友在省里当着大官,可以帮忙云云。但都被杨彦一口回绝了。

    他只想靠自己的努力来达成自己的梦想。

    因为一开始就被安排到秘书科,所以杨彦就专注于这一行。

    于是,在别人看来都是废纸的各种材料,杨彦日复一日的在电脑上把它们变成热血的文字,灌注自己极大的人生梦想和希望。

    但是,也许是因为时运不济吧。

    早些年,由于名额有限,体制内晋升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再怎么努力表现也作用不明显,后来,又碰上了干部年轻化,新进的公务员学历变得很高,博士就是硕士可以直接套上来级别和待遇,一些刚进单位的年轻人反而跑到杨彦前面去了,实在是让他有点心灰意冷。

    到了前年,好不容易才评上一个副科长,这个年纪的他来说实在是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这时候,手机响了,杨彦心想,一定是妻子打来的,他们吃完必胜客回到家了,催他回去呢。

    很意外,打电话的人并不是妻子或者女儿,而是一个久未联系的朋友陈玉燕。当年刚刚回到本市工作的时候,还是经常联系的朋友。

    本来想以繁忙为由,想快点挂掉电话,但是对方好像有什么事要说。

    “对了,我前几天看到林诗遥了,”陈玉燕憋了好久才说出口,“她现在日子过得好苦啊,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帮帮她?”

    一听到林诗遥这个名字,杨彦整个人都愣住了,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年轻的倩影。

    那可是十几年前的往事了。

    在和现在的妻子相遇之前,杨彦和林诗遥是一对非常恩爱的恋人,只是因为到了谈婚论嫁的当口,遭遇了家人和周围人的强烈反对,反对的原因是对方家境不好,学历低,没有稳定工作,门不当户不对的。

    林诗遥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母亲单独抚养长大,家庭条件不好,母亲还经常生病,林诗遥上完初中就辍学了,一开始是帮亲戚看店子,后来去超市,再后来是去做房地产中介,两个人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

    这段感情杨彦坚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但还是忍受不住压力和观念的冲击,两个人还是分开了,那可是痛彻心扉的一段感情啊,每次想起来都觉得心里隐隐作痛。

    在杨彦准备和刘书婷结婚之时,林诗遥也火速的决定和当时一个游戏机厅老板的儿子结婚,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报复呢。

    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问题吧。没有勇气冲出那种束缚,跟情投意合、深爱着的人分手,这么多年来也一直品尝着这种内心的苦果:如果当年自己再努力一点,再坚持一会,不知道会不会出现转机呢?

    婚后这些年来,杨彦一直想打听林诗遥的消息,比如她婚后日子过得好不好,生活幸不幸福,但是却始终没有勇气。这么多年后,朋友突然说出这个消息,让他猝不及防。

    沉默了一小会,他好不容易才从那种情绪中暂时抽离出来:“她怎么了?”

    “你自己去看看吧。”陈玉燕在电话那边说。

    3

    陈玉燕提供的地点是西区的街边夜市,她说林诗遥现在自己在这里摆一个流动摊档,卖一些酒料什么的来维持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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