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十英尺-《南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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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艽敲她的头:“少没良心啊。”
面快吃完时,秦艽接了个电话,是工作上的事,她放下筷子,去了书房。
她一走,霓喃与宁潮声的筷子几乎同时朝碟子里最后一块酸辣萝卜条伸过去。霓喃刚要碰到那块萝卜条,宁潮声的筷子飞速插过来,钳制住她的筷子,然后左手直接往碟子里抓,霓喃一把截住他的手腕,迅疾而有力。
两人视线在空中一撞,霓喃冲他挑衅地一笑。宁潮声一边瞪回去,一边手腕用力想挣脱。
“哎,小九,你的脸怎么了?”霓喃视线往宁潮声身后望过去,惊讶开口。
宁潮声立即回头望,书房门紧闭,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转头,霓喃夹着那块萝卜条晃了晃,笑得很欠揍。
“你使诈,不要脸!”宁潮声哼道。
“小声声啊,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兵不厌诈,懂吗?”她冲他挤挤眼,将萝卜条塞进嘴里,还故意嚼出声,“这抢来的东西啊,就是格外美味!”
宁潮声埋头吃面,懒得搭理她。
“别伤心了,姐姐教你秘诀啊,这抢东西呢,尤其是吃的,除了‘快、狠、准’三要则,最重要的是专注!”她话锋忽然一转,“看来,小九在你心里比你最喜欢的酸辣萝卜条更重要啊。”
正夹着面条的宁潮声手指动作忽然一顿,脸颊上浮起淡淡的红晕,轻咬着唇,不接话。
真是没见过这么容易脸红的男孩子。霓喃好笑地瞧着他,不再逗他。她捧起碗喝了两口汤,打了个心满意足的饱嗝,然后指着桌子:“你收拾。”
宁潮声将碗重重一放,磨牙:“使诈就算了,还想耍赖,明明今天轮到你了!”
霓喃在沙发上躺下,舒服地伸了伸腿,笑嘻嘻地说:“小声声,别忘了,我们家还有条规则,输了的人无条件听从赢的人指挥。”
宁潮声瞪了她一眼,起身收拾。
霓喃微微侧身,用手托着头,看着宁潮声仔细地擦掉茶几上的污迹,将桌上的碗筷拿去厨房,片刻,水声响起。一会儿,他拎着厨房的垃圾袋出来,又去了厕所、书房、卧室,将垃圾袋全拎了出来,放到门口。
看着人影在面前晃来晃去,听着那些细细碎碎的声响,霓喃忽然觉得这一刻真好。她抬眼环视一圈,这房子是套三居室,一百二十来平方米。当年父亲买下这房子时是登记在她名下的,说给她做嫁妆,那年她才十五岁,她觉得父亲未雨绸缪得也太早了,还取笑他。因着这个缘故,房子也没怎么装修,更何况她父亲对这些生活琐事根本不关心也不在行,只托人买了刚需的家具搬到房子里,大大的客厅更显得空荡。父亲去世后,她独自住在这里,长大后她有能力来布置家居,却一点也不想去动,任凭它保留着最初的模样。很多时刻,她躺在沙发上,面对着空荡冷清的屋子,总感觉到有穿堂风一阵一阵往胸腔里吹,那风冷冽而孤独。
直至三年前,宁潮声搬进来。
霓喃的电话响起,是谢斐,通知她下午开会,要挂电话时他又补充了句:“霓喃,你做好心理准备。”
霓喃叹了口气,跟宁潮声说:“我去趟公司。”
宁潮声好奇:“今天不是休息吗?”
“开批斗会呢!”
宁潮声沉默了下,说:“问题很严重,对吗?”
霓喃见他浓眉蹙起,满脸的担忧,她笑了笑:“能有多严重,最坏就是失业喽!”
“霓喃……”
她摆摆手:“小孩子别瞎操心,下午好好修图,我晚上要上传的。”
秦艽打完电话出来,正好也要走,两人便一同出门,秦艽提议送她,霓喃没拒绝。公司离她家挺远的,得倒两趟公交车,一个多小时车程呢。八月份的岛城,又正是最热的时候。
中午时分不塞车,秦艽将她那辆小破面的快开成了suv,一路飞奔,半小时就到了。
霓喃下车时,秦艽忽然叫住她:“等下。”
“嗯?”
秦艽捧起霓喃的脸,嘟着红唇在她唇上亲了下,退开,然后用指腹轻轻一扫,为她把口红抹匀。
秦艽眨眨眼:“战衣已备好。去吧,宝贝儿,上战场杀敌吧!”
霓喃失笑。
秦艽曾说,口红是她的战衣,让她有安全感。真是奇怪的安全感。这是她做模特时留下的习惯。
霓喃不化妆,这还是第一次抹口红,明艳的大红色特别显眼。她凑近玻璃橱窗看了看,很不习惯,但她没有擦掉。
这是小九注入的能量啊,她心里那一丝细微的忐忑,好像真的消失了不少。
离开会还有半小时,她没直接上楼,走进路边一个咖啡厅,要了一杯柠檬香茅水,在临窗的位置坐下。从落地窗望出去,对面就是翔盛海运集团,它不像很多大公司那样设在市中心繁华地段,可这个位置,比市中心那些写字楼金贵多了,它的背后,是岛城一望无际的海岸线,碧海蓝天,风景绝佳。她仰头,望着那幢巍峨的建筑,站在楼下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同,隔着一条宽阔的马路,纵观远景,才发现它造型独特,别人可能一下看不出门道,但霓喃第一次来面试时,也是坐在咖啡厅这个位置,一眼就看出那幢建筑像一艘大大的帆船,扬着帆,即将起航。设计师的心思可谓巧妙绝伦。
这艘帆船,建造于四年多前。也是在那一年,翔盛从一家连锁渔业公司扩大成为综合型的大型海运集团,旗下设有渔业捕捞、海洋运输、海产品等业务的子公司,甚至后来还开设了专业的海洋勘探公司,把野心投放于海底宝藏。
霓喃收回视线,喝了一大口柠檬香茅水,然后将杯中剩下的一点水倒在桌子上,她用手指蘸了,一笔一画,慢慢勾勒出两个字:谢斐。她盯着那两个字看了片刻,伸手一抹,字迹化作一片水迹。
她起身,离开。
她踩点进入会议室,室内十几双眼睛齐刷刷朝她望过来,那些眼神里含义各异,但没有一双是充满善意的。她全当没看见,面带微笑向众人颔首,在左侧末尾的位置刚坐下,谢斐就走了进来,他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到桌首坐下。
会议开始,哦,不,批斗会开始。
批斗主题:关于半个月前,在红海海域考古勘探中损毁的一艘勘探船与价值不菲的勘探设备。
批斗对象:这次考古勘探的带队组长,也就是她。
参会的除了这次她队伍中的核心成员,还有公司领导层、几个股东,以及,集团审查组的两个人。
首先发言的是她团队里的副组长——考古学家李林源,控诉她贪图便宜,租用陈旧的勘探船,才会在面对风暴时不堪一击;说她连最基本的天气预测能力都没有,也欠缺掌控大局的本事;更可笑的是,指责她身为组长,在灾难面前自己先跳海跑路……一股脑将责任全推到她身上,无非只有一个目的——暗示她不堪重任,应该滚蛋!
霓喃在心里冷笑,这老家伙仗着自己年纪大,从业多年,却给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当副手,所以从一年前他们开始合作时起他就心存不满,时不时找茬。
而公司股东们,则更关心这次事故遭受的巨大金钱损失,别说在海底找到宝贝了,连哪个角落有古沉船都还没勘探出来呢,倒先是折损了一大笔钱。
其实在埃及见到谢斐后,霓喃就预料到会有此一出,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倒也淡定了。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她始终面色如常。
“霓组长,你有什么要说的?”谢斐忽然开口。
霓喃环视了众人一圈,语气平静而冷然:“一,在勘探船出发之前,我们研究了未来一周的海洋气候,符合出海条件。这次的风暴源,并不是起于红海,而是由撒哈拉沙漠的一场飓风沙尘暴引起的,突然而迅猛,让人毫无防备,这一点我的团队成员都可以作证。二,我们的勘探船虽旧,但各项功能指标正常,完全符合工作标准。三,”她顿了下,望向李林源,“李老师说我跳海跑路,我请问您,风暴中的茫茫大海,我是想跑到条死路上去吗?”
李林源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
会议室静了片刻,一位股东首先表态:“不管怎样,这次这么大的损失,霓组长必须为此负责!”
此话一出,其他股东纷纷附和,然后是一片低声的交头接耳。
“到底还是太年轻啊!”
“是呀,没经验,不就是仗着她父亲留下的那点东西嘛,为所欲为!”
“我本来就反对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一个小丫头!”
……
这些话不轻不重,但句句都能让霓喃听得一清二楚,她神色不变,这种话也不是第一次听见,听多了也就免疫了。
谢斐皱了皱眉,厉声道:“好了,少说闲话!出事后,我第一时间过去了解了情况,霓组长所说的,句句属实。这次确实是天灾,怪不了任何人,万幸没有人员伤亡。”
“可是……”
谢斐打断说话的人,语气微微不悦:“你们说她太年轻,不堪重任。你们这是在怀疑我用人的眼光?”
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一,她是海洋地理专业研究生,所具备的专业知识完全符合职位所需;二,在座各位谁能凭借一口气潜到海下两百英尺,这个组长你来当。”
霓喃听到第二点,忍不住想笑,谢斐也真够狠的,让一群大腹便便只爱赚钱也许都没去海里游过泳的老家伙们跟她比这个……
谢斐忽视掉股东们难看的脸色,继续说:“三,她十岁就跟在她父亲霓知远教授身边出海了,她在考古船上跟那些仪器玩儿时,你们都还没进这个领域呢!”
霓喃朝谢斐投去膜拜的一眼,他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无敌了。但心里生出一丝感激,她没想到谢斐竟然会当众如此维护她。
“四,记录了霓知远教授数年经验的考古笔记与他制作的沉船数据库,你们谁有?”
那一点点感激顿时散去。
呵,说了那么多,这才是他力排众议重用她维护她的最重要的理由吧。
自大航海时代至今,因海洋风暴或人为灾难,海底埋藏着300万艘沉船,每一艘沉船都是一座迷你博物馆。那些珍贵史料以及古沉船上价值连城的财富,不仅引得考古学家、冒险家们为之痴迷,也让很多海洋勘探公司趋之若鹜,不惧海洋世界的危险重重,一次又一次地潜入深海。数以万计的海底古沉船,像是一座庞大的金矿,而珍贵的考古笔记与“沉船数据库”无疑是开启金矿的寻宝图。
而霓喃手中拥有的父亲留下来的珍贵资料,是任何一家想从海底寻宝的海洋勘探公司都极为渴求的金钥匙。
谢斐办公室。
助理送喝的进来,托盘上一杯香醇的手磨咖啡,一杯柠檬红茶。
谢斐盯着霓喃看了两眼,说:“第一次见你擦口红,颜色很漂亮。”
霓喃微怔了下。
谢斐将柠檬红茶推到她面前,又问:“你脸色不太好,不舒服?”
先前会议室里空调开得很足,又听那堆人叽叽喳喳地争论了半天,霓喃头晕得厉害,此刻一杯热乎乎的红茶喝下去,顿觉舒服了些。
“刚才谢谢你了,谢总。”不管怎样,谢斐平息了这次事件,她既没失业,也无须赔偿巨款,至于那些股东们想吞了她的目光,她丝毫不在意。
谢斐慢慢啜饮着咖啡,望着她的眼睛里带笑,随意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亲昵:“谢什么,你是我的人,自然要护着。”
他生着双丹凤眼,笑起来时,狭长的眼角微微上挑,眸中光华流转,自成一派风流。霓喃想起有一次在洗手间里,听到公司两个小姑娘压低声音在那花痴,说每次小谢总路过前台跟她们打招呼时,都不敢与他对视,那双眼睛哦,实在太勾人了!
霓喃垂首喝茶,避开他的眼神。
谢斐无声一笑,放下咖啡杯,仍旧望着她:“还有,我说过,非工作场合,你可以像从前那样叫我,不必这么生疏。”
霓喃有瞬间的恍惚,从前那样吗……从前,他们的父亲是老友,又在同一所大学工作,住在同一栋教授楼,楼上楼下的距离,有时候父亲出远门,就将她托管在谢家吃饭。那时他痴迷于一款叫《大航海时代》的游戏,她见了特别有兴趣,跟在他身后叠声喊“斐哥哥”,央求他教自己玩。他比她大了好几岁,当她是个小丫头片子,不耐烦搭理她,直到有一次她念出了游戏里他身处的港口的名字,他刮目相看,终于乐意带她一起玩。
那是多久前的事了?遥远得好像上辈子。人生际遇莫测,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他手底下工作,而年少时那声自然亲切的“斐哥哥”,如今她是怎么都叫不出口了。
“实在想谢我,待会请我吃晚饭吧。”
“好。”霓喃回过神来,爽快应下,她不喜欢欠人,尤其是他。
谢斐捏了捏眉心,有一点疲惫:“这些天忙得都没时间好好吃顿好吃的。”
霓喃一听那句“好吃的”,警惕心立起,下意识就去摸放在身边的包,手指捂紧。
谢斐见状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霓喃,你至于吗?放心,这次我客随主便,地方你来挑。”
不怪她,上次请他吃饭,一时失言让他选地方,结果那顿饭吃下来她的心一直在滴血。
“真是没见过你这种守财奴,你这样,是变着法子控诉我给你开的薪水太少吗?”
霓喃立即说:“谢总是想给我加薪水吗?”
谢斐失笑,指着她,伸手点了点:“你啊你!”
桌上电话响,谢斐起身去接,片刻后挂断,对霓喃说:“你在这里等我下。”他看了眼腕表,“可能有点久,无聊的话,你翻翻杂志,或者睡一会。”他指了指休息室的门。
霓喃点头,见他快走出门口,她忽然说:“谢总,我可以用你的电脑玩会儿游戏吗?”
他转头笑说:“请便。”
霓喃坐到电脑前,轻轻敲击下键盘,待机画面消散,一片蔚蓝色的大海背景图映入眼帘,电脑桌面很干净,只有几个常用的软件,没有游戏。也是,他应该早就不玩了。她打开浏览器,进入《大航海时代4》的下载页面,这是日本开发的一款航海冒险类游戏,她从十二岁开始玩,还是谢斐教她的。
趁着下载的时间,她起身,装作无聊的样子到书架那里看看有什么书,又踱步到储物架前欣赏那上面的船舶模型收藏品,眼睛四处转动,没有找到明显的摄像头。
再回到电脑前,游戏已经下好了,她点开,熟悉的页面与背景音乐响起来,她登录账户,却没有继续玩下去。她快速切换到桌面,鼠标点进电脑盘,一一划过每个文件夹,她点击的速度很快,眼睛扫视的速度也极快,文件不多,一会儿她就将所有的文件夹都点了个遍,都是些工作上的资料,没加密,看来并不是特别机密的东西。
霓喃轻叹了口气,切进游戏页面,望着屏幕发了会儿呆,然后自嘲地笑了下,觉得自己太天真了,能轻易让你碰的电脑,你还指望看到什么秘密不成?
她望向抽屉,伸出手,忽又止住,虽然没有看见摄像头,但霓喃清楚,这个房间肯定有监控设备。
她专心玩起游戏来。
晚餐最后没吃成,谢斐另行有约,霓喃偷乐,省了钱,也省了应付。她曾看过一句话:节约时间成本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只跟你认为是朋友的人一起约饭。而谢斐,年少时是邻家哥哥,中间有好几年的失联,如今,他在她心里,仅仅是上司。
霓喃回家时,远远看见宁潮声坐在单元门口那棵桂花树下的长椅上,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霓喃从他面前走过去,又退回来,他也没察觉。
她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嗨,boy,又神游到哪去了呢?”
他抬眸,眉宇间还盛着与之前相同的担忧,急问:“怎样?”
霓喃心里生出一点内疚,应该在会议结束后立即给他打个电话的。
她在他身边坐下来,从购物袋里掏出两盒冰激凌,递给他一盒:“安啦,没失业,也没赔钱,还得到了一个月的假期呢!”
这一个月假期,谢斐虽说是让她好好休息,实际上,是因为李林源要跟她拆伙,而团队里的其他工作人员经历了一场死里逃生,好几个潜水员也退出了。再次启动项目,得重新组队,需要时间。
“真的?”
霓喃点头:“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宁潮声这才接过冰激凌,拧紧的眉头舒展开:“那就好。”他专心致志地吃冰激凌,嘴角微微翘起,眼睛亮亮的。
霓喃偏头瞧着他,真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呀,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从不让人费心猜。她有时候真是羡慕他。其实宁潮声只比霓喃小了三岁,在她心里却总觉得他像个没长大的小孩,需要她保护照顾。
“对了,还记得我跟你提过的关于几个研究员打算在印度洋的流岛‘标识鲨鱼’的计划吗,他们之前在招募志愿者,正好我们有空,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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