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页 零号站台的列车已经开进幽深黑暗的地穴。 它从英国伦敦出发,于地下三千四百米处开始向下盘旋,降至六千六百米左右时开始减速,往西部荒野开两百四十一公里,通过黄金乡卫星乡镇处隐蔽的废弃矿道,进入深渊铁道总局的铁路系统。 这些从零号站台出发,伪装成深渊专列的僵尸列车,是癫狂蝶圣教在地下世界逃避安检审查的交通载具。 偌大的铁路网络像是人体的血管,铁路的道岔有无数个,站台和监控却很少很少。 对玛丽·斯图亚特来说—— ——失去伦敦,是令人惋惜的事。 ——只失去伦敦,是令人庆幸的事。 ——如果连生命都失去,恐怕她才会感觉到疼,感觉到懊悔。 “历史并非是循环,而是螺旋上升的。” 她坐在车窗一侧,倚着窗户,就看见铁道旁寄居于温暖的电缆线路下,集群筑巢的鸟类。 “我从地表去往地下,又从地下回到地表,四百八十三年的人生中,经历过无数次九死一生,命悬一线。” 她捧着日志,学着乘客们的姿态,在这辆无人驾驶的列车上,认真的做笔记。 “我见过王朝的衰败,见识科技的发展,见到伟大雄奇的领袖颓老凋亡——这些事物在我颅内随着时间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唯有一件事不敢忘记。” 对照车站的vip贵宾车厢,她拥有一个非常漂亮的起居室——起居室的大书柜里,塞满了玛丽·斯图亚特的个人日志。 “我不敢忘记,不能忘记——任何时候我都要活下去,坚定不移的活下去。” 玛丽一边说,一边写。 “我与威尔逊这个伪作文豪聊不到一块去,也是因为,他经常念叨起大卫·维克托与他旧友的醒世箴言,说[人生不应该是一场从热血到冷血的旅途]——我不理解。” 她轻笑,笑容中不光有不解,还有不屑。 “永生不老的寿数让我了解到,这句话是多么的荒谬,人依靠着知性,从猿猴变成智人,丧失了猿猴的天真与良善,丧失了猿猴的好奇与热血——从树上攀枝摘果,到地面茹毛饮血。这是自然的演化。”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反复审视自身,再也没有少女怀春,再也没有母慈子孝,再也没有颐养天年——我的嘴里恐怕找不出任何一句真话。” “认知、学习、掌控,并且将这一切公式化,符号化,流程化。将复杂的变成简单的,将混乱的变成规律的。” “将人变成可食用资源,将我变成顶级掠食者。” “我与威尔逊谈起这些事——他却说,这不是人们爱听的故事。” “我反问威尔逊,那么人们爱听什么呢?” “他便与我说,人们喜欢浪漫与幻想,特别是不切实际的伪物,还要带着一丁点真实,尽管这点真实已经能忽略不计,人们依然会根据经验论在生活中找到对应的原型,此类故事,就是最好的模板。” “我听不明白他的创作技法,便要他讲人话。” “于是威尔逊换了个说法——说起伪物赝作的写法。” “人们喜欢的角色千奇百怪,但是他们的身上通常都能找到一个非常强烈的共同点——那就是幸运。” “无论是男是女,是人是狗,这些角色的生活似乎从来都不缺少戏剧公式演出编排,他们的生活多姿多彩,一切又因为幸运变得理所当然。” “从最早的投石游戏,到如今千变万化的赌博业,有一种病是治不好的,正是智人内心深处的知性。” “威尔逊与我讲——赌博是知性的表达,是人之所以为人的铁证。” “如果猿猴学不会赌博演化,那么它就不会从树上下来。” “如果生命学不会赌博演化,那么它就永远都是有机原汤。” “如果我们学不会赌博演化,那么这个世界应该归癫狂蝶所有。” “在这个时代,老人去玩德州扑克,青壮年去球场,把命运托付给这种随机的圆球运动,少年埋在手机游戏里十连抽。幼童会试着无规律的转动魔方,并且试图从这种碰运气的仪式中,找到它的法门。” “我跟着时代一路往前,要我来说——生命的本质便是从热血到冷血的旅途。” “我们在年幼时还会相信世界是美好的,做好事是有好报的。” “我们在青年时就立刻醒悟,工作与家庭才最重要。” “我们在壮年时依然拥有热情,但是隐约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一生所能达到的成就极限到底在何处,自己这一辈子,能摸到的天花板,仿佛就近在咫尺。” “我们去往老年时,除了维系血脉与家族,还要将自己的基因与模因,肉身元质与精神元质,都一并传递给孩儿,把这些天然纯真的生命,改造成自身的影子。” “这就是智人在三万多年里,从克罗马农人开始,直至今时今日的生存方式。” “我从来都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以天道昭昭报应不爽的理论来讲,我这杀人无数,吸血吃肉的食人魔鬼早该死在某个勇士的剑下——可是现实与故事大不一样。” “人们把我当做神灵跪拜,” “芸芸众生将我送上神龛。” “不用我去说什么,做什么,自然有人将元质明码标价,送到我嘴边。” “在这一刻,我深刻的体会到,我不再是智人,而是比智人更加高级的生命体——不然这些前来巴结奉承我的人们,为什么会那么渴望蒙恩圣血?为什么要把我高高捧起,却从不敢狠狠摔下?” “我也曾困惑,也曾怀疑。” “为什么穷苦贫困的人很多,快乐富有的人很少。” “为什么粗鄙无能的人很多,杰出优秀的人很少。” “为什么卖命求生的人很多,发号施令的人很少。” “为什么这个世界是金字塔的形状?弱者那么多,强者那么少。” “以纯粹的血肉转换资产来算一笔账,这混沌人间,至少要用二十个黑人的血与肉,养肥一个奴隶主,至少要用两千个臣子的血与肉,拥护一个无能国王,至少要用五十万个工人的血与肉,创造一家吞噬财富的国际公司。” “文明替它盖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遮羞布,为肉食主义换了无数个新鲜的名字。” “于此同时,我也在思考,在观察自己的胎元真身,我的出发点是人,那么这种根植于人类内心的奴性是从哪里来的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早在亿万年前,于我们之前就有一个更加残忍的文明,将我们从树上拽下,把我们从猿猴改造成人——当做奴隶使唤,才有了今天,有了在神像面前引颈就戮的羔羊,有了为爱情不问回报的愚蠢付出,有了家族血脉中莫名其妙的自我感动。” “不然这些根植于智人之身的奴性,这些卑鄙下贱的本能,这些恐怖诡异的幻想,这些莫名奇妙的仪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不过是高等生命用来收集元质的悲苦矿工!被困在脆弱肉身里的奴隶!”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