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心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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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爷叔,我做人忒失败。”

    “万紫园谁不晓得你展老板?你跺跺脚,万紫园就要抖三抖。你抛掉几套房子,万紫园房价就要往下掉好几个点。你这样要是还算失败,我们只有跳楼了。”

    “爷叔,钞票不是万能的——”

    顾士宏叹息:“你这人啊,什么都好,就是忒谦虚。”自觉嘲得他也差不多了,停顿一下,“——信封收到吗?”是指顾磊葬礼,他送了五千块。只收下一千,其余让顾清俞给他退了回去。他没坚持,黯然道:“顾磊也是我朋友。”

    “我晓得,你是媒人。”顾士宏话一出口,又怕他多心。果然见他脸色僵了一下,忙加上,“我不讨厌你,”又觉得这话跳跃得太快,橄榄枝抛得过于突兀,“当然,也肯定不喜欢你。我的意思是——其实我也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讨厌你。”

    “爷叔喜欢施源?”他笑了一下。

    “我女儿喜欢谁,我就喜欢谁。”

    “论当老公,我不会输给姓施的。”

    “这种话没名堂,又不能试。再说跟我讲也没用,我这个爸是摆样子的。”

    拆开明前的茶,酽酽泡了两杯。这晚顾士宏和展翔,差半口气成真的翁婿俩,破天荒地坐在一起喝茶。顾老太早早睡了。冯晓琴切了盆水果给两人,“爷叔多坐会儿”,也进房了。顾士宏听了道:“她叫你爷叔,你叫我爷叔。辈分好像不对。”展翔道:“我这个爷叔是假的,只有像您这样德高望重的,才是爷叔。”顾士宏嘿的一声,“男人到岁数,就算戆得像只猪猡,也是爷叔。”

    冯晓琴在房里哄小老虎睡着。搬只凳子坐到门边,耳朵贴上。听两人半天只是闲聊,絮絮叨叨,忍不住着急起来,想,怪道顾清俞被人追走,这磨洋工男人就算再给他一百年,近水楼台,女人也是套不牢的。又过得片刻,才听展翔道:

    “爷叔,我想问你讨个人。”

    顾士宏记得,上次听见类似的话,好像还是苏望娣问他讨冯茜茜,弄得鸡飞狗跳。不是好事。下意识心跳了一下。展翔说下去:“晓琴每天下午不是闲着?去我那里帮个忙。离得近,大家又是熟人。我放心,她也赚点外快。”

    冯晓琴笑了一下。展翔这话说得有些急,应该是放在嘴里很久了,找时机,一下子倒出来。她拜托他的事,他也算是认真对待。又听顾士宏疑疑惑惑地:

    “去做啥?你家不是有阿姨了?”

    冯晓琴心里哼一声。展翔停下来,带点批判的口吻:“哎哟爷叔,不要小看女人呀。”随即大声笑起来,“开玩笑开玩笑——爷叔,晓琴是人才,跟阿姨不搭界的。请她过去,是帮我——赚,钱。”后面两个字加重了语气。一本正经地。

    冯晓琴听到这里,忍不住又微笑一下。打开手机,翻看前两天弟弟冯大年发来的消息:

    “姐,老家待着没劲。”

    她回过去:“上海也不是游乐场。”他道:“你不让我来?”她道:“早晚让你来。再等等。”他连发了两个大哭的表情。冯大年刚满十五。她离开家也差不多是这个年龄。放在半年前,让他来便来了。倒不全是顾磊出事的缘故。这阵子经历大变,人一伤痛到极点,该想的,不该想的,各种念头都在脑子里过一遍。把过去捋顺,也为将来打算。不知怎的,近来总是想起妹妹茜茜的那句“心有多大,机会就有多大”。那时她还笑妹妹傻呢,到底年轻,讲话不托下巴。翅膀长在别人那里,是凤凰,长在她们身上,只是母鸡的摆设罢了,终究飞不起来。便是勉强飞一段,也是借着别人的东风。她到底是不怎么自信的。当初要不是展翔做媒,再摒两年,史胖子也就嫁了。那样一个油腻到极点的猥琐男人,她竟也动过脑筋。茜茜比她小了七岁,放在眼下,七年活脱便是两代人。茜茜终是比她想得远。书读得多,自是不同。顾清俞那番刺人的话,也是个缘故。真正是刺醒了她。东风靠不住,风向总有变的一天。顾磊死的那日便是。是她运气好,倘非遇见顾士宏这样的厚道人,换个不管不顾的,扫地出门或是打打骂骂,她也只有自认倒霉。户口簿、房产证都在人家那里,便是夫妻共同财产,终究不是那么简单的。儿子还小,她自己也还年轻。她回忆逼着顾磊读书的那段日子,真是有些傻呢。人有旦夕祸福。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竟才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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