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六 蛀虫-《西周长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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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且问你,先前何处谋生?又为何舍弃祖业投奔至此?你照实说,不必有所顾忌。”

    “回我王,草民本是渭南井田的自耕农,家中有数十亩良田。后因毛渠争不到水,连年欠收,到了后来,不但拖欠了官府的租税,便是家中老小糊口也难了,不得不逃往王庄做了佃户。”百里老汉说到此处,不由潸然泪下。

    “欠收?”姬胡与卫和对视一眼,皆是疑惑:“井田的四层沟渠构制完整,这两年渭南的王田并未报欠收,怎的只有自耕农的土地欠收?况王田处于井田中央,若渠水不通,也会一并不得灌溉,孤从未闻听此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大王有所不知,”百里老汉对于周王的疑问似乎早就有所准备,不慌不忙地解释道:“那井田有四层水网,井渠,里渠,社渠,成渠,外接河流。其中井渠外接河流,里渠灌溉王田,社渠接入四方之田亩,成渠为连接田亩。每到春播时节,贵族领主们总会指使爪牙们堵塞与我等田亩连接之社渠,独霸水源。我等庄稼出苗时不得渠水灌溉,只能眼看着春苗干死倒伏。”

    “竟有此事?”姬胡大骇,贵族们贪利自私的本性他是知晓的,却不曾想过这些人竟如此妄为,他怒喝道:“尔等为何不告官,亦或自己掘开渠坝?”

    “大王啊,”百里老汉老泪纵横:“我等小民,无权无势,岂敢与贵族领主们相争?胆大些的,也只能趁夜黑无人之时悄悄掘开渠坝,还怕被那些奴才们瞧见!他们这么做,就是为了让我等地里没了收成,只得将自己的地低价典卖给贵人们。这样,他们的土地便连成一片,我等便从自耕农变成了佃户,世世代代沦落为奴籍。”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姬胡面色铁青,一拳砸案霍然而起,大步走动着,一连串的怒吼震得大厅嗡嗡作响:“蛀虫!全都是大周王朝的蛀虫!食君之禄,不思保境安民,不思贡献社稷,反而为了自家的蝇头小利,逼压庶民产业,是可忍孰不可忍!”

    偌大厅堂,面对少年天子的雷霆之怒,人人吓得不敢吱声,寂静得如深山幽谷,每个人的呼吸都气息可闻。

    卫和从未见过姬胡如此盛怒,不禁为之震撼与感奋。一个国王能如此掂得清国家安危与庶民生计之间的利害关联,天下仅见矣!可目下还是要安抚住天子的震怒,把事情问清楚再作决断。他轻咳一声,问百里老汉:“若事实果真如此,你们典卖田地后,为何不留在本地做佃户?反而逃往王庄呢?都是一样做佃户,为何要背井离乡远离先人坟墓呢?”

    百里老汉嗫嚅着答道:“这------老汉我的地是典卖给了祭公家,他家的管事的如狼似虎,做了他家的佃户------不但田租比旁的庄子高出两三成,管事的还动辄役使佃农们给他干私活儿,逢年过节索钱要人,遇上由头还要加租。一干庄头仗势凌辱人家妻女,真真是禽兽不如!老汉宁肯带妻小投奔王庄,也不能留下来任人揉搓死啊!”

    “区区一个管事,竟敢盘剥至此?”姬胡面上疾风骤雨,阴沉戾气,他指着跪在百里老汉身后的人问道:“那你们呢?也是把地典卖给了祭公高吗?”

    有两三人应声说是,另有几人说是把地典卖给了周公家,其中有一人答案与众不同:“我------是典卖给了召公府。”

    姬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召公?是辅政召公吗?”

    那人听出周王语气不愉,赶紧下拜道:“小的不敢撒谎,的确是召公府,和百里叔伯的遭际一般无二。”

    姬胡心中一片苍凉,低声喃喃道:“少父亦牵涉其中,我大周天下,难道真的无有一个忠臣么?”他的话语十分轻巧,除了近身侍立的卫和,没有其他人听见他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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