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一)源头(尤菲)-《艾尔编年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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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过这样的怀疑,只是缺少关键的证据。”尤菲沉吟片刻,平静地开口道,“我觉得「天之主」不会主动制造这种疾病,至于其他的可能性……我不想先入为主。”

    “可是导师,我听说过……”法米尔的目光闪烁着探究,“您的直觉——不能告诉您答案么?”

    尤菲不禁失笑。

    前些天的最后一门考核中,她凭借极快的施法速度,加上先人一步的直觉,在三分钟里反制了贝莉尔考官的每一个法术,直到对方气鼓鼓地宣布她考试合格。而后她从凯尔口中听说,大概是出于维护面子的心理,贝莉尔女士公开了她们交战的影像片段,并对她拥有的‘天赋’大为称赞。

    “连我都被他们追着问个没完。薇薇安也是。”那时凯尔摇着头叹气,脸上却带着笑容,“说真的,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啊?”

    那当然还有很多,她半开玩笑地回答对方。不过从‘未来’回归之后,她对于自己的‘直觉’便有了相对明确的认知,也早就与琳讨论过它的作用——以及局限性。

    “它能告诉我即将来临的危险,指引我找到隐藏起来的秘密。若我的决定将导致灾难和事故,它有时也能给予我警示。”尤菲轻柔地解释道,“它不能预测遥远的未来,更没办法在选择前告诉我正确答案。”她沉默了片刻,“另外,若是与神明相关的事,我的直觉就很难起到作用。”

    “就像是个恒定着的‘片刻预知’法术。”琳笑眯眯地帮她解释,“我觉得,科伦斯学院长或者哈泽尔首席,都能很简单地做到这种事吧?”

    “那也已经很厉害了。”苏拉用手指绕着蓬松的头发,脸上带着一丝羡慕与敬仰,“所以,如果不是「天之主」自己,那祂的信徒们,有办法创造出这样的……‘东西’么?”

    “说不定库伦那家伙可以。”琳鼓起脸颊,哼了一声,“如果真是他干的,就算拜托学院长帮忙,我也一定要给他个好看——这实在太过分了!”

    “可如果真的是他干的……或者说,真的是人为的。”卡夏托着下巴,认真地眯起眼睛,瞳仁里仿佛闪着光,“不觉得感染的人数太少了么?”

    “哎?你的意思是——”

    “如果叫库伦的那个人想对我们不利,他不该给我们这么多时间。”黑发的学徒一字一句,“比起让它不断零散出现,在一群人里引起爆发简单得多,也足够带来一大堆麻烦。”他点了点头,“我是在说,从性价比上,这并不合理。”

    “这倒是没错。”琳皱起脸,“就算他们能做到好了。那如果是人为的,就没必要弄这么麻烦;如果不是,它又像是凭空冒出来一样——”她用鼻子发出一声长音,“尤菲你说,卫兵们会不会漏问了什么啊?”

    “几天里发生过的事情,病人们很难全部记得一清二楚。”尤菲点着下唇思索,“传染病的源头有许多种可能,卫兵们不是这方面的专家,问不到重点或许很正常。”

    “那……要不我们找两个病人,分享一下他们的记忆看看?”琳难得地显得严肃起来,“如果是我们两个一起,应当没什么危险的。”

    尤菲沉吟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有值得一试的价值。”对于‘受害者’而言,读取记忆是个有些过分的要求——但某些时候,她必须做出这种选择,“卡夏、法米尔、苏拉,我们很快就回来。”

    “请务必放心。”法米尔再次推了推眼镜,“如果您有什么发现,就让我们去喝一杯庆祝如何?”

    “就算没什么发现,我也不会拦着你去酒馆啦。”琳回过头挥了挥手,然后牵住少女的手,“我们走吧。”

    于是她和琳穿过堡垒西侧的城壁,一路下到北塔楼的地面——亦是城堡监狱的入口处。

    尤菲早已不是第一次拜访这里。最初那次是作为囚犯,后面则是巡视和诊察病人。轮班值勤的军士们恭敬地朝她们行礼,并提醒她们注意安全。琳拍了拍卫兵的肩头打气,她则轻声向对方道谢。

    比起曾经泛着霉味的湿润稻草,如今的牢房中铺上了简朴而厚实的被褥,也放置了更多的神术灯具。米粥的香味隐约飘散在空中,应当是不久之前的早餐内容。只不过这里处于地底,又隔着厚重的城壁,比起阳光下依然阴冷许多。

    视线以内的每一座‘房间’中都躺着病人。大部分是一间一人,有几间则稍多一些——恋人、夫妻或是一家数口。尤菲告诉过牢房的看守,一旦有病人昏迷不醒,哪怕呼吸尚存,他们也必须立刻将其带离牢房,去进行‘最后的处理’。

    也就是火化。

    这是两天前她给出的指令。陷入昏迷的病人很快会‘苏醒’,却仿佛失去了全部神智,开始动用牙齿、指甲和一切趁手的东西,攻击身边所有的活物。那一次她紧急赶到现场,确认病人失去了灵魂之后,用魔法的火焰彻底‘杀死’了他。

    她没再复活过任何人。只要还在帝都,她每天都用神术治愈二十名病人。然而剩余的病人每天都在增加,死者的数量也达到了七名。

    如果不能研制出解药,或者找到疾病的源头,这些数字只会继续上升。这也是她宁愿违背少许原则,亦要尽快查清真相的原因。

    “早上好。”金发少女比她先一步开了口,“大家听我说,现在有件事情,需要你们帮个小忙?”

    琳简单明了地讲述了她们想做的事,以及这样的目的和利益。然而没有任何人回应。大部分病人压根没有起身,少数投向两人的目光中,也基本都是惧怕和怀疑。

    预料之中,尤菲心想。她向前走出几步,从手心点燃一团埃达的神术火焰,将它的力量洒遍整座长廊。这远不足以治愈病人,却能稍许缓解他们的痛苦——顺带吸引每一个人的注意。

    “帮助我们的人,无论成功与否,我都将优先为他和他的家人治疗。”她轻柔而坚定地说,“我是克洛维斯·弗兰·奥莱尔的女儿,也是秘法学术联合会的大巫师。我以皇室的名誉向你们保证,我们不会透露你们的任何秘密,也不会对你们的身体造成一点伤害。”

    牢房中渐渐起了微弱的骚动。大约过了半分钟,一个中年男性首先开口答应,前提是保证治好他的孩子。然而尤菲看了他一眼,带着遗憾摇头拒绝了他。

    “你没有患病。你的记忆里……也许没有我们想确认的东西。”她沉默了片刻,试着开口提议,“如果你们的孩子愿意帮忙,我同样可以治好他。”

    男人和他的妻子面面相觑,似乎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就在这时,躺在草褥上的男孩突然睁开眼睛,用略显虚弱却十分清晰的声音给出回答。

    “我愿意。爸爸、妈妈……我愿意。让我来吧。”

    男人长叹一声,而他的妻子捂住了嘴。琳和她对视了一眼,快步走上前去,打开了那间牢门的锁。

    “放心交给我们啦。”她拍了拍那名父亲的肩头,郑重其事地许下承诺,“我也以琳·坎贝尔,临冬城下一任子爵的名义向你保证,你的孩子会恢复健康的。”

    男人的肩膀放松了少许,情绪也显得平静了些——不只是因为她们的承诺。琳随身带着挥发性的安神魔药,香味柔和而不易察觉,效果却从未令她失望过。

    金发少女蹲下身,给了男孩一个公主抱,带着他攀上楼梯,回到北塔楼一层的卫兵休息室中。

    “姐姐……”不知是离开了家人还是怎样,男孩此时才显得有些害怕,“我会……会痛么?”

    “当然不会。”尤菲在男孩面前蹲下身,凝视着他的眼睛,“你为什么愿意帮我们?”

    “因为……因为爸爸和妈妈很难过。”男孩皱起脸,像是马上要哭出来,又用力吸了吸鼻子,“他们在为我难过。我不想让他们难过。”

    琳展颜而笑,有如阳光般灿烂温暖。她从背后环抱住男孩,金色双翼微微展开,将他拢在其中,“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哈……哈克。”

    “那么,晚安哦,哈克。”

    金发少女的魔力化作柔软的绒毯,男孩慢慢合拢眼皮,呼吸变得和缓而悠长。琳抬起头,呼了口气,向她投来一个会心的微笑。

    “现在就看你了哟?”

    “放心吧。”

    尤菲更靠近了些,用前额贴住男孩的额头,让自己即便不依靠魔力,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与呼吸。她不准备使用任何读取记忆的法术——表层记忆的内容和直接询问差别不大,而翻找埋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将难以避免地对受术者的大脑造成伤害。

    除非回顾记忆的时候,大脑与身躯不再成为阻碍。而能做到这件事的手段,她几天前刚好学习过——

    一个冻结躯体,解放灵魂,前往星界遨游的秘术。

    完整版本的星界投射理论上可以将她们送到任意一个外层界,并重新构建出基于灵魂的身躯——但即便是现在的她,那个法术仍然过于困难。好在她从联合会的藏书中找到了简化的版本:它只能让她前往星界,随后返回原本的世界,却刚好满足她的需求。

    魔力的银线系住她与男孩的手腕,带他们离开坚实而沉重的物质世界。一瞬间,两人仿佛悬浮在银色的星空之中,一道道流光从身边划过,奔向遥远的另一端,直至融化在视线的尽头。一些与他们外表类似,体型却不同的朦胧身影漂浮在空中,像是漫无目的地游荡,又像是正陷入迷幻的梦境。

    除此之外,无数肉眼无法看到,又仿佛不属于星界本身的微尘漂浮在他们四周。尤菲试着向远处延伸知觉,或是确认周边和物质界的位置映射,而它们泛起一阵难以描述的魔力波纹,将她的尝试化作徒劳。

    那就是「审判之主」的力量,「星界屏障」的真实面目,她想。

    它不禁止死者的灵魂被牵引到外层界,却阻止所有生灵通过星界旅行。这样一来,就没人能再像二十年前那样,召唤出来自深渊的神使,并摧毁当时正处于巅峰的《旅团》。

    镜之界属于另一个故事。弗雷格斯曾尝试穿过它降临现世,琳和她也借助它前往过‘未来’。神术网络毕竟只属于艾尔大陆,尤菲猜测,或许连看守着空间的神使,也没办法拦阻这样的旅行。

    精神中传来些微刺痛,那是男孩正在害怕,“这……这里是……哪里?”

    “这是星界。我们灵魂所在的地方。”她轻轻牵起男孩的灵魂,让他看清眼前的世界,“我会给你看一些属于我的故事——关于巫师的故事,还有冒险的故事。作为回报,可以将你从生病之前一周,直到现在的故事给我看看么?”

    “星界……灵魂……”男孩喃喃道,“我们……还能回去么?”

    “当然啦。我是女巫,而这是我的法术。”尤菲柔声解释道,“等到我们讲完故事,我们就一起回去,然后治好你的病,好不好?”

    男孩似乎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用力点点头,“嗯!”

    接下来的事情要简单得多。实际上,托了吉德·辛的福,她并不是头一次使用灵魂进行交流。但这仍然是一种有趣的体验——她可以全然用第三者的角度旁观自己的所有经历,筛选出好玩和轻松的那些,再将它们‘分享’给男孩的灵魂。

    这样的举动十分有效。男孩很快便沉浸在她的记忆中,不再有任何害怕的情绪。她‘讲述’了伊格尔学院的半节课程,铃兰村里的各种妖怪,以及她去过的众多城镇的景色。随后,与在精神网络中遇见凯茜那次一样,她引导着男孩的灵魂,从容而清晰地回顾过往数日的记忆。

    男孩的生活相对简单,又不失属于孩童的乐趣。他每天早上跟着太阳起床,吃些父母准备好的面包和汤,一个人走上一刻钟,去圣莱昂教会建立的学校里,和同龄的孩子一起学习书写、阅读和简单的计算。

    午饭由教会免费提供,而整个下午,他与熟识的小伙伴们在城市间追逐,或是爬几棵弯曲的杨树,抓些毛虫喂给巢中的幼鸟。太阳落山时他回到家里,帮母亲做些不费力的杂务,等着父亲从民政厅下班归来,一同吃过晚餐,而后上床入眠——

    除去这些每天‘例行’的任务,男孩也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和事。他在五天前为一名外乡人引路,四天前追逐过两只橙白相间的猫咪,三天前则帮一位滑倒的老妇人拾起滚散的土豆。但不管哪一件事,尤菲都不认为,那是男孩患病的原因。

    “姐姐……”男孩小声地‘开口’问道,“可以……了吗?”

    她还没有找到答案。即使以少女的认知去观察,男孩记忆中涉及的人们无一可疑。这当然不是最终的结论。作为巫师,她能够一次又一次地检视自己的记忆,直到对每一个细节都倒背如流。

    但那是之后要考虑的事。她们已经在这儿耽搁了很久——

    “当然了,谢谢你。”尤菲挽住男孩的灵魂,再一次贴上他的额头,“我们回去吧,哈克?”

    “……嗯!那个……如果……能帮上你们……就好了?”

    手腕上的银线传来柔和的拉扯,星空飞速散去,躯体的感知再一次回归。尤菲缓缓站起身,看着在琳的怀里沉睡的男孩,对上好友的视线,轻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样啊。”金发少女露出有所预料的神色,“要继续么?”

    尤菲思索片刻,再次轻轻颔首。

    “试试看吧。如果他们的记忆里有什么共同点,说不定也能够当成线索……不过稍等我一下,答应人家的事情总要做完,对吧?”

    她握住男孩幼小的手,连通埃达的神术网络,清除正在他体内蔓延的‘异物’。这件事她已经做得相当熟练,却因此更清晰地感觉到,神术网络中的力量每一天都在衰退。

    那种事本不该发生——

    神术网络笼罩着整片大陆,掌管的魔力甚至超过凡人的力量总和。上一次埃达的神术消失,是由于神使陨落,网络失去了主人而陷入沉眠;可如今的埃达仍‘活着’,就算有人——不管那是谁——滥用「天之主」的力量,也绝不至于令网络枯竭。

    或许她应该问一下埃达。至少要确认‘祂’的身上,是否发生了什么变故。

    那同样是尤菲始终不愿……或是不敢去做的事。她‘见证’过艾尔大陆的毁灭,更清楚那与神使间的争斗有关。「天之主」从未表明过真实的身份——至今为止,祂从未对她不利,但她是否能够全然相信对方呢?

    “……尤菲?”

    “啊,抱歉,想了些多余的事情。”少女晃晃脑袋,收回神术的魔力,将它们送回网络,“我们走吧。”

    两人轻声唤醒男孩,看着他从困倦转为惊喜,连蹦带跳地跑下楼梯,又看着他的父母相拥而泣,真心而诚恳地向她们道谢。

    有了这样的前例,愿意帮助她们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她们选择了一位城市南区的中年人,一对东区的夫妻,以及住在那对夫妻附近,两天前来到‘牢房’的女孩。尤菲重复着她前不久做的一切,琳则一如既往地担任她的守卫,同时用魔力让病人们的躯体陷入安睡。

    结果仍然不尽如人意,又未能出乎她的预期。病人们都经历过许多琐碎的事,遇见过不少熟悉或陌生的人。然而他们所做的事情缺乏共同点,接触到的人也少有交集。那对夫妻和女孩逛过同一家集市,也去过之中的同一家杂货摊位。摊主是个中年女性,略有些胖,面色红润,而且一脸和善——

    她将这个信息转达给卫兵,让他们抽空去调查一下对方。但直觉告诉她,问题不出在那里。

    剩下的可能性不多也不少。也许最初的感染者并未发病;也许疾病的散播者掌握着无需接触的手段,却做不到制造大规模感染;也许病源不止一个,且藏在难以发现的地方;也许……她们对于这件事的认识,从一开始就有哪里出了差错。

    也许——在秘法的世界里,永远有她还不曾学到的事情。

    毕竟普通的瘟疫多半有着确定的源头,以及直接了当的传播路径;当魔力参与进来之后,事情往往就变得没那么简单。

    “我在想。”尤菲望着最后那名女孩的背影,似是在自言自语,“它在被我们发现之前,就是这个样子的么?而那个时候的它……和现在又有哪些不同?”

    “好想法。”琳眼睛一亮,用右手敲在左手掌心,“你是说,它可能类似梦魇症,或者腐尸症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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