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盛衰强弱应自明,攻守进退需敌情-《铜人图》

    将在座人等向燕堂介绍已毕,这才安排二人就座。

    韩元帅转脸向郓王请示:“范义士已应允入伙,协力抵御金贼,如何差遣,还望千岁示下。”

    郓王沉吟片刻,点首应道:“也好。韩元帅久经沙场,足智多谋,向来总揽全局,调度大事,我袖手以外惯了,燕堂如何差遣,合当由元帅安排。但燕堂非朝廷中人,今日更是逢不速之邀。我既为大宋皇室家人,其慷慨之意,该由我致谢。我又是做师叔的,不情之事,也由我倚老卖老,强自委派。”

    说着便离开座位,徐徐走到燕堂跟前,凝眼端视眼前这个刚刚认识的师侄,说不尽的温情厚意,燕堂心中一动:“这郓王意态深蕴,却是世间至情至性之人。”

    郓王缓缓说道:“我们在座诸人,都是常在金境抗金,所谓火中取栗,虎穴夺仔,以身犯险,刀头舔血,均是卧底的勾当。大宋今日有幸,此事有韩元帅、郦将军坐镇,再有董先、李宝、张荣、马扩各自分任一事,其中董将军负责刺探敌国兵防、边备、戎马、政令、军机档案之机密,李将军负责严防金与夏等国对大宋的谍探渗透,马将军负责掌握所遣卧底谍探的出纳密命,张将军负责秘密联络统领淮水以北抗金义军。这都是韩元帅刚刚向你吩咐过的,我再啰嗦一遍,便于你分辨清楚,记得牢固。

    “这几位将军与韩元帅之间,还有党纯睦党将军居间联络,上传下达。以上说起来容易,兄弟们做起来都是千辛万苦,千难万险。

    “你与纯睦最熟,党兄弟沉疴难起,越來越不宜路途辛劳,于是便由党兄弟所荐,韩元帅所选,欲劳你接替党兄弟。

    “还有一事就是有两个孩子武功需由你教授。辛文郁、李成金俱为关胜师兄弟子,与你均为本门师兄弟。辛文郁有一子名叫弃疾,今年六岁了,聪明伶俐,资质奇佳,文武均是可造之才,我曾经有空暗地里观察,确然如此。党兄弟的儿子你是见过的,年纪稍大,已有十二岁了,却是好文不好武,武功要怎么教,你与党兄弟好生商量。

    “前些日子文郁、成金二人去刺杀奸贼刘豫,好是凶险,幸而一击成功,此后便分别在金国海陵王完颜亮、葛王完颜雍身边卧底。

    “那金国海陵王完颜亮为完颜阿骨达庶长子宗干次子,自幼天才英发,深沉有大略,风仪闲静,体态雄伟,并极崇汉化,结交居于金地的辽宋名士,宗室之内名声颇善。葛王完颜雍则为阿骨达三子宗辅之子,长相魁伟,性格沉静明达,为人宽厚,骑射术于金人中第一,年纪稍长即随其叔伯们四处征战,上下推崇,才干与完颜亮并无二致,而威望犹有过之。这二人亦为阿骨达的亲孙子,都是极厉害的角色。一个好强争胜,一个温厚怀仁,均是文武双全,能力出众,将来势必成为大宋威胁,当今更是深为金国皇统帝完颜亶所忌惮。此时安排人在其身边卧底,早晚掌握其动向,甚至可在要紧时候刺而杀之。

    “想那完颜阿骨达具吞吐环宇横扫山河的雄才大略,当年携宗干、宗望、宗辅、宗峻、宗弼五子,与吴乞买、斜也并肩兄弟三人,率宗室子弟宗翰、娄室、银术可、希尹、昂、斡鲁、拔离速等几十员女真猛将勇士,领二三千人起事,一二十年间三军用命,灭辽袭宋,几乎席卷天下。

    “可怜我大宋既对于金国的猛恶不知不觉,更不知道自己的百年国祚已衰,军备废弛,贪念收复燕云十六州,竟不顾唇亡齿寒的道理,放弃与辽百年相安无事的局面,联金灭之,以致于招来靖康之难,举国一败涂地,生灵涂炭,当真可悲可叹。

    “燕云十六州固然是中原屏障,自后晋石敬瑭献把它献给辽国,历代中原王朝梦寐以求要收复,以致于我轻率与金订立了联合攻辽的海上之盟,宋得燕云十六州土地,金转接辽向前所得赋税。双方相约,金国负责攻击辽国的上京、中京,宋攻其南京。结果金国连续攻克上京、中京,最后连带攻下本该由我攻下的南京。我攻辽不胜,战无所得,不仅燕云十六州收复无望,举国不堪一击的实情也暴露无疑。而后我们又于辽降将张觉的去留之事进退失据,再致郭药师降金。诸多事体错漏百出,疲于应付,都是因为自知不明,料敌不清。

    “由此我受金倾国以攻。金以完颜斜也为都元帅,宗望为东路副帅,宗翰为西路副帅,攻势如破竹,直至黄河水边,开封城下。大宋整个抵抗形势涣散,防卫维护举步维艰。再有何??却将防河重任托付于‘河神’,自己进入金营折冲无谋,却坚决请靖康皇帝再幸敌营,终于将皇族悉数陷于敌手。”

    郓王声音低沉,将靖康之难大致情况缓缓说来,在座诸人都是屏息静气。靖康之难乃大宋难言之痛,对皇族而言更是奇耻大辱。虽然事过不久,众人知之甚详,但当郓王之面从未提起过。今日突然听郓王亲自提起,均大感意外,猜想定与燕堂今日入伙有关,自有缘故。

    郓王再道:“宋金盟约既毁,两相交兵,倾国以对,既决于城野,更决于庙堂。决于城野,金人善骑射,兵精将广,满万而不可敌,自一二千人起家以来,身经百战;我大宋与辽夏均有盟约在手,享百十年太平,兵士萎靡,良将凋零,人心涣散,军备废弛。决于庙堂,金上下同心,虎视天下,既得辽,复望宋;而大宋朝廷沉于冗员、冗兵、冗费,又耽于建艮岳,征花石纲,民怨沸腾,各路反兵烟尘不断。

    “当年承先皇厚爱,我年少时即被加封太傅,又违宗室不领实职的常例任提举皇城司,得出入禁省,深于参与朝廷内外谍探与刺事。靖康之难时,徒具一身武功,在千军万马之中难有大的作为。身陷时屡次欲将先皇劫掠出来,但终因成败关系甚大,一旦败露对余人杀罚过重,没有合适机会下手,只得忍辱负重,贴身服侍。不敢发作武功,后来诈死才得不着痕迹混了身子出来。

    “靖康之难教训深重。当年陪先皇受难,每每论起前事之失,政事松弛自然是主因,但直接导致一败涂地、万劫不复的,不自知、不知敌却是首恶。”

    燕堂见郓王说话间面色郑重,目光含泪,与刚才动手时生龙活虎看起来实非一人,心知他家国事罹患极大,所受煎熬非人,而其又是至情至性,不免心绪涌动。

    郓王略作镇静,再道:“孙子于《谋攻篇》有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我大宋先前屡遭败绩,便是吃尽了不知彼不知己之苦。而欲做到知己知彼,势必要把我们今日所谋之事做好。”

    堂上众人听得郓王话入正题,都是精神一振,听得更加仔细。

    郓王提高了声音:“孙子曾有名言‘知敌之情必取于人’,‘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骚动,怠于道路,不得操事者七十万家。相守数年,以争一日之胜,而爱爵禄百金,不知敌之情者,不仁之至也,非人之将也,非主之佐也,非胜之主也。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

    “就是说大凡出兵十万,出征千里,每日耗费百姓与官府费用超千金之资;要七十万户人家,疲于奔波,不能安心耕作,家里家外不得安宁。像这样相持数年而一朝争胜,如果因吝啬爵禄金银,不愿使用间谍,以至不知敌方情实,当真是无仁无义之至!如此为人,无可争胜,不配为军中之帅,君王良臣。英君明主、贤将能帅,之所以动辄能胜,功高业广,就在于事先知晓敌情。欲要预先知晓敌情,不可问之于鬼神,不可臆想瞎猜,也不能靠占卜,一定要人亲去了解,在从其口中得知。”

    孙武乃兵家之祖,所著兵法十三篇,乃军中圭皋,字字珠玑,郓王于《孙子兵法》熟极而流,此时娓娓道来,既说原文,又述解读,如数家珍。众人虽然都不陌生,但再次听来仍是感佩不已。

    大宋自徽宗赵佶以来,皇室中不乏文人顶流。徽宗自己书画双绝,既善书自创字“瘦金体”,又善虫鸟画自创“院体”,书画莫不登峰造极,为亘古少见的奇才与全才,于本朝更是超卓拔萃,无人能出其右。当今宋帝赵构,既工诗词,更精于书法,善真、行、草书,笔法洒脱婉丽,自然流畅,颇得晋人神韵,一幅《草书洛神赋》字,当世第一。而眼前这位郓王赵楷,更是硬生生状元及第,只是宋徽宗当年因避嫌未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