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识人被识相益彰,身在其位能安邦-《铜人图》

    且说辛赞、成银、弃疾一早出了商丘,一路向着东北,直奔巨野。这一日到了成武,正要穿城而过,辛赞望着城门“成武”两个大字,向弃疾说道:“成武县不大,历史上却有着两个大有名气之人,一个是春秋时的孙阳,一个便是大宋曾经的名相庞籍。

    “因孙阳善于相马,人称之为天上管马之神伯乐。《吕氏春秋·精通》中云:‘孙阳学相马,所见无非马者,诚乎马也。’秦穆公封其为‘伯乐将军’,以监军少宰之职随军,专司养马、相马、荐马,秦军铁骑更因此无敌于天下。他著有世上第一部《相马经》,图文并茂,长期被相马者奉为经典,可惜已失传。

    “伯乐除善相马外,还善识人,既曾为秦举荐九方皋等能人贤士,也曾当面告诫庞涓贪名逐利难免为人所笑,而庞涓不听,卒为身死名灭。

    “汉·韩婴于《韩诗外传》曾道‘使骥不得伯乐,安得千里之足’,唐·韩愈《马说》则云‘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均是说世间伯乐最是难得。

    “庞藉丞相则通晓律令,擅长吏事,曾是大宋名相,在司法、治吏、统军三方面都卓有功绩,以严正深峭、果决骁勇赢得一时威名。早年受名臣夏竦赏识,被认为极具宰相之才,他日必成大器,因此屡受其举荐。庞丞相也许是出自伯乐故里的缘故,与伯乐甚有缘分。夏竦是他的伯乐,而他又是司马光与狄青等人的伯乐。司马光既是名相,又著写《资治通鉴》,为史学大家自不必说,狄青被他自行伍间识英,全力提携而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终成大宋至今为止唯一得以任枢密使的武将。狄青大捷而归,仁宗皇帝却夸庞籍‘青破贼,卿之力也’,可见他举荐之功非小。

    “仁宗曾为任文彦博与富弼二人为相而问询庞籍,答曰均是不二人选,且还告诫,既用之,则不可疑之,否则反成朝廷之忧。此为后世用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深得选人、用人精髓。”

    此时弃疾忽然插话道:“我知道夏竦其人,在《铜人腧穴针灸图经》上面看到是他作序。”

    辛赞点点头说道:“夏竦确然是多才多艺。他曾在知青州时支持军卒在南阳河上修建木构虹桥,此后供各地竞相学习,卞桥修建也是得技于此。他医术颇高,一日庞籍生病在床,自认不治,便请他办理后事。夏竦亲来看望,却道:‘你此病无忧,且会长寿,将来还要做穷宰相。’庞籍不禁笑道:‘我做了宰相,还会穷吗?’夏竦说:‘宰相中你是算穷的。’庞籍后来果然为相,晚年写诗记录此事。如此说来,夏竦曾为《铜人腧穴针灸图经》作序实属正常,他与你师门也算有些渊源。”

    成银此时却尴尬笑笑:“我做师叔的,既没有读过本门武功秘籍,更没有见过铜人图。怀英、弃疾、九儿倒是幸运,能够比照实物习练。”

    弃疾顿觉不好意思,赶紧答道:“这些都是因为师父做了复品。”成银紧接说道:“本派上辈人,郓王之外,就是你师祖宋江见识最广,才分最高,你师父得他真传,也很用心,难得能够复制出来。你爹爹、姑父与我都是只靠你关师叔祖言传身教。”

    成武县城虽然不大,但摆摊设点或沿街叫卖颇有不少,十分热闹。成银见辛赞说教不停,十多岁的弃疾认真聆听,爷孙俩心无旁骛,不禁十分感动,心道:“大宋素来有杨家将、种家将、折家将、岳家将等将门世家累有世功,而辛伯父一家深入虎穴,多有犯险,其功劳苦劳哪里又丝毫差了?”

    说话间便到了东城门,眼看要穿城而过,此刻正值午时,便就近找家饭店打尖吃饭,稍作休息后再行赶路。鲁西南一带最爱烧制羊肉汤,以单县最为出名,成武正是临县,也是一般风俗,大街小巷羊肉汤店铺甚多,到处飘香。爷三个在附近挑了客人最多的那家进去,一人一大碗羊汤,要足了蒸饼,热乎香辣,吃得好是滋润。

    三人走出成武县城东门,辛赞便不住向前方左右打望,成银、弃疾正自奇怪,辛赞回头笑道:“此一地古时称空桑,相传华夏之始祖母华胥于雷泽履大人迹有娠而生伏羲与女娲,再传嗣炎帝黄帝,所以此地亦为华夏祖兴之地。后来尧初封陶,便是此地西北不远定陶。舜生于姚墟、耕历山、渔雷泽,皆是在此地以北不远鄄城。而禹生于戎州已氏,则在曹县东南,该是我们已路过的地方。

    “此地古时为济水所汇,菏水所出,有古泽菏泽,唐更名龙池。《地理志》载其‘北有雷泽,南有菏山’,菏山该在此地以北不远,我刚才便是要找。可这一眼平川,百里之内又哪里有山?许是黄河泛滥,泥土淤积,已改其大观,沧海桑田,所谓不虚,等弃疾拿到《梦溪笔淡》,看看里面怎生说法。”

    弃疾调皮一笑,拍拍背上包袱,道:“《梦溪笔谈》已在这里了。李宝爷爷实是对其爱不释手,平时随身携带,他当场没说,是不想众人对其诸多议论。那日沈姑姑说完后,李爷爷便将书悄悄拿了给我,并叮嘱不得声张。”

    辛赞又是喜悦,又是讶异,不由道“你这个李爷爷当年跟随岳飞元帅,为岳家将筹集马匹、制备兵械、营造船只,简直无所不能,后得韩元帅喜爱将其要走。我也是才知他原来师从沈姑姑,正是一位奇人,以后弃疾定当要跟他好生学习。”

    弃疾点头称是,又道:“我这几天已经粗略翻了翻,书里却没有提到爷爷刚才说到的菏山,倒是记载了沈老夫子当年自开封依太行北行察访河北西路时,观山崖中镶嵌有螺蚌鹅卵石,且横亘如带,便断定此地曾经为沧海,却因‘大河、漳水、滹沱、涿河、桑乾之类悉是浊流。今关、陕以西,水行地中,不减百余尺,其泥发东流,皆为大陆之土’,为‘浊流所湮耳’。爷爷,我们此行是否正好路过,也能亲眼看见?”

    辛赞稍作沉思,郑重说道:“书里这些记载当真奇异有趣,我们此行有缘亲眼看到当然最好。不过《梦溪笔谈》所载广博深邃,浩如烟海,单就李舜举家遭雷击一事,沈姑姑就需穷尽一生探求。我们凡夫俗子自有要务,对其中奇艺特技能知便知,否则也不宜太过执着。”

    弃疾听爷爷赞《梦溪笔谈》,又想起一事,不禁道:“书中所载的确甚广,还记有您刚才提到的狄青。书中夸之‘青之用兵,主胜而已。不求奇功,故未尝大败。计功最多,卒为名将。譬如弈棋,已胜敌可止矣,然犹攻击不已,往往大败。此青之所戒也,临利而能戒,乃青之过人处也’。”

    狄青乃大宋名将,战功卓著,用兵如神,正是与当代岳飞、韩世忠一般无二的英雄人物。辛赞听到弃疾此时再提,禁不住谈兴顿起,环顾四周,高声对弃疾说道:“司马迁至此处陶地考察后写‘此天下之中’,也许正是这里地杰人灵,因此兵家盛出。

    “庞籍丞相便是生在此地,于大宋早年以文人统兵戍边,威震敌军,西夏因此多年不敢来犯,他后来也因此成为枢密使。司马光曾有诗赞之‘文武从容两有余,公板将幕往来居。已安四海如三杰,欲散千金比二疏。今日监边亲跪毂,他年入殿赐乘车。武侯暂为苍生起,长忆隆中卧旧庐’,所言非虚。

    “但在朝廷欲任狄青为枢密使时,庞藉与欧阳修均是极力反对。庞丞相曾多次力荐狄青,自然非为不喜他,相反,却以狄青将才出众,无甚缺陷,更要加以节制,可见他对以文御武、文人主兵事固执甚深。大宋历来的有识见者多认为以文官御武事,武将受节制其利大于弊。其实凡事皆有利弊,全在权衡。而庞籍、范仲淹、韩琦、沈括、章惇等文官带兵,无不功劳卓著,而大宋军中武将,亦不乏文才。

    “所谓文能治国武能安邦,治国为安邦之基,或许理当如此。弃疾以后的路子不可以偏颇,文武双全才是正道。大宋向来重文轻武,将来亦然,你应该明白在心,以免生无妄事端。

    “以后行事于世,既要象庞籍丞相有识人之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也要象狄青见于庞籍那样适时得遇伯乐,以致于英雄有用武之地。识人与被识,都要做好,将来才好为大宋建功立业。”

    弃疾心中一动,知爷爷所说均有深意,更加仔细聆听。

    “山河破碎,国难当头,我只好对你爹爹母亲、姑姑姑父与你有过多期许,一旦大宋一统,天下太平,我老辛家一家人也退守田园,纵情山水,悠哉游哉,恬然乐哉。但天下不平,大宋不复,我等又哪里有如此福气?”辛赞说罢,不禁深深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