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火点(上)
急诊大厅常年静音循环本市新闻的那台壁挂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谁抠坏了音量按钮,外放的音响喇叭也被莫名短连的电路板烧损干扰,公式化的新闻稿件在嘈杂乱糟的大厅里诵读得像是低劣版本人工智能的腔调。
“据本台记者报道,今日下午四时五十二分,岭东区辅新路段突发一起警车自燃事故,根据现场目击者描述,车辆于沂河街东段交通岗位置附近开始出现异样,驶入辅新路后排气管开始喷涌黑烟,经过不到半分钟,车厢内部便见明显火光,此后火势渐猛,车窗玻璃炸碎,为确保行人及车流量较大路段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警车随后调头冲破沿道围栏,驶入沂河以避免车辆的二次爆燃……”
“据悉,车辆内部共计四名乘车人员,其中三名警务人员,一名转运盛安市第二看守所的在押人员,具体伤亡情况还在确认——”
江陌拖沓着湿漉漉的鞋靴长裤端坐在急诊手术室斜对过的长椅上,撑着膝盖一动不动的像是在出神,视线却直楞楞地定在那台壁挂电视上面,直等到新闻播报开启新的一轮循环,护士长总算从护士站的柜台里翻找出遥控器重新把电视的音量调播回最低点,喻洛抱着一条备用的浴巾溜达到江陌跟前,囫囵笼盖住她湿透又风干了大半的脑袋,没轻没重的下手搓盘。
“怎么就你自己等在这儿?”
“……刚忙完出来就听说出了事儿……小黄护士说那个姓许的小狱警好像简单处理包扎完就跑了,我还以为你也得追过去看看——”喻洛掰正了江陌还执拗地扭向壁挂电视方向的脑袋:“你人没事儿吧?也不看看这什么天气你就下水救人,亏着沂河本来就是个小支流,也就这两天下雨稍微涨了点儿水,你这两把刷子——回头可别让你们家那个小男朋友知道,吓死个人……”
“这事儿动静闹这么大,还能瞒得过他?新闻还没报,风声就飘到他那儿去了。担心有事还不敢直接电话轰炸,知道盛安市内治烧伤外伤最好的还是中心医院,就把电话打到邵主任那……我手机刚放你们休息室充电去了,抬头就见你们大领导过来看了我一眼……”
江陌无奈摇头,轻轻拍了拍喻大夫力道凶狠的胳膊,接过浴巾半搭在肩膀上面,“新闻里报得基本上八九不离十,车玻璃都炸烂了,下水无非也就是搭把手把人拽出来,水不深……这是——拽宋……拽嫌疑人的时候才泡在水里面。我师父他们还有看守所的领导都在殡仪馆。许厘和司机袁叔人还清醒,烧伤和外伤情况都还算可控——袁叔的情况比许厘严重,把车栽进沂河里的时候,他开车坐在最前,可能撞了下脑袋。”
江陌皱着眉头顿了两秒,声音闷在喉咙里面:“许厘应该是去殡仪馆了,乐天儿和另外一个他们所的领导去抓人去了,输液输一半醒了把针头扯了就跑……袁叔老家不是盛安的,媳妇儿头两年刚走,孩子在外地上班,离得倒是不远,高铁两个小时?应该快到了,我估计我得在这儿等到他家孩子赶回来。”
“……这——”喻洛一时哽住,犹豫了几秒才轻声反问:“出事的另外那个跟他关系挺好的?这么着急忙慌……”
“死的另外那个是他师父,师徒俩刚重新搭伙没两天。好像原本他挨着嫌疑人的位置比较危险,是他师父把他护在一边。”江陌压抑地长叹了口气,“陈警官就他一个亲徒弟,外加上家里孩子还上学呢,肯定得过去看一眼。”
喻洛扥了下白大褂的袖口确认了一下钟点,离得老远跟招呼她的护士长摆手求情再耽误两分钟时间,得了无奈准允就高举手臂抱拳,转头看见江陌耷拉着脑袋,隔着浴巾轻轻捏了下她的左肩:“我在医院呆了半个月了,也没干净衣服给你换,要不给小邵同志打电话问问?让他给你送两件?”
江陌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否认的是哪一点,“他待会儿就过来了。”
喻洛先没反应过来:“啊?”
“邵主任过来找我就是说这事儿。”江陌有点儿哭笑不得,捧着浴巾使劲儿搓了下脸:“然后顺便问了我一嘴邵桀上哪儿帮我拿衣服。”
喻洛眉毛一挑:“你怎么说的?”
江陌莫名分神,平白生出丁点儿近乎于拐带青少年的负罪感:“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就说邵桀有我家门钥匙,他知道衣服都放在哪。”
“这八字刚画上一撇,家长那边儿先抖落了清楚又明白……”喻洛揶揄两句,憋着笑刚抖了两下肩膀就忽地回过神,清了下嗓子,把暂且撂在半道的正经事捞捡起来:“不过这车自燃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啊?真是意外?”
“得等车捞上来取证痕检。”江陌思绪回笼,瞬时间苦大仇深挂了满脸,“意外的可能性不大,车辆经过沂河街东段交通岗的时候突然晃了一下,应该是在那儿出的问题……袁叔说二所的车前段时间有几台定期送修维护,指定的地界儿指定的部件材料,照理来说——”
江陌话音一悬,抿住嘴唇眉间倏地收敛。
她没再嘀咕开口,视线无意识地往急诊大厅门口位置那位正捂着嘴强忍啜泣的女生身上瞭了一眼,心不在焉地缓慢想了想,回身跟喻洛摆手招呼了一声各自去忙就迎到女生身前,轻声问了一句“是不是袁警官的女儿”,得了肯定的颔首,先安抚似的摩挲在她的肩膀上,大致说明过意外事故情况就把人送到了正在负压处理创面的诊疗室外,扭头躲开了父女重逢的催泪场面,转身拽着吸水拖拉的裤子稀里糊涂地把自己绊了个趔趄,再头眼不抬地撞进了一根儿分外眼熟的电线杆怀里面。
江陌仰头眨了眨眼:“邵桀?这么快就来了?”
“我来了好半天。”邵桀抬手拈了下江陌湿乎乎的发尖,把手里的纸袋往她怀里一塞,复杂地吁了一声长叹。
“先去把衣服换了,我在这儿帮你看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