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略略一顿,又道:“是我呀!”声音不疾不徐,温和中透着些淡淡的笑意,仿佛是为人谦和的兄长辈的君子,正对着周游微笑示意。 周游这才觉悟,跟自己说话的声音,仍是自己……是自己身体里完全觉醒的云孤。 “你我现在可以对话,足以证明是特别的……”那声音继续说道,“要知道,像我这样巨大的云孤,一旦觉醒,是完全可以将你本人的意志覆盖抹杀掉的,可是,你却并没有让我得逞……” 周游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自己这一路上所经所历之事,桩桩件件,仍旧历历在目,清清楚楚,除了从上面断层跳下来刚到这“碗底”的一小段时间内的记忆,无论怎么想都无法想起,其余的,无论久远还是近前的记忆,都在。 可是,既然少年和他的兄长都说,云孤是要覆盖所在生命原本的意志记忆的,可为何自己偏偏是个例外? 周游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殊的。他迟疑着,跟那兄长的云孤道:“是不是因为……因为你还没有彻底觉醒的缘故?” 那兄长的声音又轻轻笑了,道:“不,我已经完全觉醒了。我想,不完全的觉醒与完全的觉醒,你自己应该是可以分的清的,比如在看见薇……呃,你刚看见江月心的时候的感觉,和你现在的感觉,应该是有所区别的吧?” 细想想,那感觉还真是不一样。周游无法准确表达出其中的区别,可是他的确是能分辨出两者之间是大不相同的。如果非要描述的话,自己在见到江月心刚刚有些朦朦胧胧的觉知时,那感觉就像自己拼命回想一个美好的梦境,明明知道自己真的做过那个梦,可是越是用力回想,那梦境的细节就越像滑不留手的泥鳅,怎么抓也抓不住。 而现在的感觉,除了下来“碗底”失忆的那一段,却好像脑中景色清明,自己突然发现在自己的身体里又出现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不请自来的人完全不像是客人,反而也和自己一样,都是这个身体,这个皮囊的主人,完全平起平坐……两个“主人”此时面对面平和交流,就差把酒言欢了。 不愧是“同居”在同一个皮囊中的“双主”,那兄长似乎一瞬间便了解到了周游的心思,遂又笑道:“想明白了?你我现在是共存的……我在彻底觉醒后,也一度像在其他皮囊中觉醒那样,完全占据过你这具皮囊,可不知为什么,那个过程只是个极其短暂的过渡,你自己的意识,本该被我完全覆盖遮蔽的意识,却又顽强的保持了清醒……而且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我们两个的意识竟然和谐地并存在了一起,互不遮蔽,互不妨碍……而且,我很是有种预感,照我们这样子下去,也许再过不了多久,你我的意识会完全融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果是那样的话,应该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那兄长温和笑道:“至于会出现这样情况的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所以,我只能说,那是特别的,不枉我那兄弟……” “可是,不管特别不特别,只要阿玉把云孤……把你取出去,我……”周游苦笑道,“我这具皮囊,恐怕就没有再存在下去的必要了吧?” “是这样没错,”那位谦谦君子般的兄长微笑道,“不过,正因为你是特别的,恐怕我那傻兄弟便不能很快地下决心。他对于云孤极为执着,所以,不必等我觉醒,他就完全可以早早发觉云孤在你身体里的存在……” 周游不由点了点头,道:“我现在才知道,他当初接近我,就是因为云孤……亏我还……我还以为我慢慢地了解了他,可以和他成为朋友呢……可是话又说回来,他这人心眼儿还不错,所以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其他云孤所在的皮囊,他都是尽量等待,一般都是等到人家的生命自然到了终了之时,或者是在确保不会给人家带来痛苦的时候,才会去取出,所以,他没有提前对我下手,并不代表我是特殊的,这只不过是他习惯性的善心而已。” “嗯,他的确是温柔的。”那兄长淡淡附和一句,却没有再言语,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温柔?周游从没想过会用这样的词来形容那少年,但此刻听见,却不由觉得这词用在少年身上,似乎再贴切不过了。看起来,还是这位兄长更了解那少年啊! 不过,“温柔”这个词,似乎并不能用于此刻的少年身上。周游感觉,那位兄长在世之时,那少年还未入修习一道,所以他那神秘力量还未及此时这般庞大难训,所以那兄长是绝难想象少年在力量失控之时会是怎样的冷酷绝情…… 周游正这样想着,忽听少年悠悠道:“我自己的夙愿,何时需要你来替我完成了?”他这话是说给身后的树精的。周游这才醒悟,他和那兄长两个毕竟是共存一处,诸多言语只不过是意识的瞬间沟通而已,所以,尽管他们说了不少话,可是从外看来,也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 所以他们转念回来,却发现少年仍旧在回答树精的“提议”。听起来,这位受力量控制裹挟的少年,不仅谈不上温柔,而且是不分对象的,对任何人都不温柔啊。不过,这也说明,那少年此时虽然通过根脉和那树精融合在了一起,但他尚未被那树精控制。 他仍然是有独立意识的。 他不站在任何一边,只忠于他自己的内心,忠于他那神秘力量的指示。 周游咽口唾沫,强迫自己重新看向那少年的眼睛。 少年像感应到了周游的目光,放空的目光立马一凝,盯住了周游,口中却仍旧在和树精说着话:“不过你倒也提醒了我,存在你那具破皮囊中的云孤,你还不准备给我吗?” 树精愣了一下,复又笑道:“周游的那块可以算是主力,你把他那块云孤取了,我这块,以及我替你保存的那些块再贴上去,那就仿佛是贴补丁,对于你的操作来说,不是更容易吗?” 树精这样做,实际是想将少年控制到最后一刻。也难怪他,那少年的力量几乎无边无际,哪怕树精已经做了自认为完全的准备,但他仍不得不要小心谨慎,生怕一着不慎毁了全盘,更怕那位向来不按常理出牌的少年在最后关头再给他整个什么幺蛾子,那树精岂不是白费劲儿了? 所以树精一定要拿捏住那少年点什么。 少年冷笑一声,似乎早已将树精的心思看穿。可他却没有再逼问下去,只忽然转了话题,道:“比起云孤,我想你更应该要操心的,是檀列当生吧?怎么,你这么半天还不动手,难道是想放弃和我的融合了?”